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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霓回到修罗花坞的时候,已近傍晚,低垂暮色中,依稀可以望见房内透出的微弱烛光,融融地暖入心底。
不由加快步伐,却又在即将迈上台阶的那一刻,顿住,再后退。
窗纸上,淡淡剪影,随着烛火飘摇忽明忽暗。
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璇霓觉得自己的心就像缺了一角,有点抽搐般的,生疼。
不久前神弈说过的话好似拥有自己的意识,还不眠不休徘徊脑际,一阵阵宛如魔音穿耳,无法消失,字字铿然——
“三年前,落仙谷数百教众突然寻衅流影门,并公开滋事,在当时武林影响甚巨。此事原非大哥授意,起因是有人故意作乱,故而大哥向武林正派承诺找出真正元凶,只请暂缓对那些无辜教众的惩罚,但流影门掌门天殊坚持要求诛杀所有参与者。”
“其时我还是流影门弟子,且身为掌门师弟在门中亦有些许决策的地位。但我并未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则因为我当时正长居落仙谷,本就立场微妙,且知晓我真实身份的只是少数,更加不宜置喙以免引人怀疑,对大哥也不好。二则……”
“我与湘儿互表心迹不久,五年的苦恋好不容易修成正果,我并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彼此,所以索性选择了避而不谈。”
“但我却忘了,湘儿与我太过不同,他从来都是勇敢直面问题的人。也因此,他提出这件事,寻求我的帮助。”
“结果很容易预料,我与他产生了分歧。”
“其实平心而论,湘儿并不见得有多袒护那些教众,只是就事论事,他的真正意思是希望我能私下里去跟天殊谈谈,好好讲道理,劝诫他不可太过武断,否则对整个武林都没有好处。”
“湘儿确实考虑得很周全,他的建议也很合理。我几乎已经能够看出,再过几年,他将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落仙谷主。可我却偏偏——”
“也许是自私心作祟吧,没有得到湘儿的时候,还可以放得开,一旦得到了,就总想要求更多更贪婪……不瞒三哥你说,那个时候,我心里甚至有个想法,就是希望湘儿能放下落仙谷乃至皇室宗族的一切,与我双宿双栖,云游世外。”
“所以,看湘儿那么关心落仙谷,关心那些并不算多好的人,为他们谋求福祉殚精竭虑,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当那些过于偏激的话出口时,我便已经知道,这次的交涉被自己彻底搞砸了。”
“想挽回,却又理不清思绪。正邪之分,我从来就没有看得太重,但那几乎也仅限于四周亲近之人。因为了解,所以可以毫不介意。但其他人……我可能在潜意识里还是无法真正认同的吧。”
“所以,即使想辩解,也只能将自己根深蒂固的浅薄认知更加暴露在湘儿面前。焦虑之下,我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而在那之后,我既没有按他所希望的去找天殊,也没有再回落仙谷跟他道歉……”
“呵!现在想来,以往做错了许多事似乎都还有改正的机会,但唯有那一次,我真正走错了整个事件中最最关键的一步,而且还是——错得彻底,错得离谱!”
“‘绛雪’,三哥一定还记得吧?千雪楼少楼主,外人眼中我的情人——在我因去向而踟蹰的时候,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因故请我前去小聚。”
“像是老天特意安排的一个台阶可下,我几乎没有多犹豫,就去赴了约,甚至临走时都没有告知湘儿。”
“也许三哥你觉得,我与湘儿在一起,一定是我宠他比较多,就像从前,我对他所做的那样。但你却并不知道,作为恋人的时候,总是湘儿努力包容我。”
“而这次,我也任性地期盼他能先做出让步。然后,我们仍能像从前那般亲密相处。但我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次离开,再见时竟然已物是人非。”
“当有关落仙谷的消息送到千雪楼时,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半月之久……正是这半月,我错过了太多事。”
“因为流影门与落仙谷不能达成和解,天殊提出要与大哥力战一场,若大哥能胜过他,就算抵了那一干教众之命。”
“此战并不要求点到为止,就算有伤亡,也都只凭天意。”
“其实,以我对双方实力的了解,大哥未必会输。但千雪楼一品雪笺上,白纸黑字却告诉我,他战败身殁,不容置疑。”
“仍旧无法相信,我立即赶回落仙谷。即使骑着腾云,到达时也已是一日之后。几乎远远在谷口,我就觉察到了异常。踏进谷中,更让我看到了也许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漆黑的棺椁停在半途,棺盖大开。四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死者中大多数都是落仙谷教众,身上穿着几乎不能辨认的素服。而还有一些,居然是流影门高层弟子。”
“顺着尸体向深处寻找,偌大的落仙谷几乎已经没有活人。而直至上了迎仙峰,我才在半山腰找到了湘儿的琴和几名流影门弟子的尸体,以及一路蜿蜒的数道血迹。再
', ' ')('往上,就只剩了山顶的两个人。”
“湘儿跪在一座新坟前,浑身是血,武玄守在他身边。”
“再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很古怪,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至亲突然离世,落仙谷又一夕湮灭,他是因为过于难过才会如此。”
“当时的对话我还记得清楚,我安慰他说事情已经发生便成定局,无论怎样,他还有我。那话说出口的时候该是信心满满的,因为我笃定他心里也是这样想。”
“但湘儿却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示意我跟他到了另一边,大哥的坟墓被他故意挡住,就连远远地也看不到。那个时候我还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先将琴交还给他。而他也伸手接了。”
“那双手上都是泥土和鲜血,十指指甲几乎没有方寸完好。可以想象,以湘儿的个性,埋葬大哥的时候,必是连武玄都无法插手的。”
“很心疼,我想握住他,却被避开了。湘儿整个人就像在发呆,仍旧不肯说话,只是看着我,下意识抚琴……一曲未完,他便倒下了。后来我才知道,早有人在琴弦上做了手脚,那毒,便是千日黄泉。”
“直到闭上眼睛前一刻,自始至终,湘儿都只反复问我一句——‘为什么?’”
“可我却无从回答起,他那时的表情失望痛苦已至极限,我知道,他认为是我下的毒,因为从他在打斗中丢了琴到我将琴给他,这期间能下手的似乎就只有我了。”
“更何况,我在他心里还背负着另一些罪名。”
“而上天似乎也要惩罚我辜负他,再不肯为我们留下更多的时间。湘儿陷入昏迷,武玄将他带走。”
“自那之后,我与他便再也没有相见。”
“……湘儿当时神情古怪,甚至毫不迟疑就认定下毒之人是我,这些情况我后来回想觉得并不寻常,辗转查探才知晓因由。原来当日大哥之所以会轻易败给天殊,是因为他在战前中了化功散。而被人亲眼看见袭击大哥且给他下毒的,就是他的结义四弟!”
“哈哈!三哥……你可知道,当时那些名门正派都是怎么评价我的么?卧薪尝胆在落仙谷隐藏八年之久的流影门线人,江湖的大英雄大侠客!哈哈……真是讽刺之极!”
“而我,除了绛雪,居然没有任何其他人能证明当时到底身在何处。”
“至此,我终于明白湘儿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又为什么连大哥的墓碑都不许我祭拜,原来在他们眼中,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且——还是个道貌岸然背信弃义的骗子和负心汉!”
“……在我终于知道这一切想去找湘儿解释的时候,距离事情发生的那天已经过了月余,落仙谷后山开辟出很大一片墓园,安葬当日的死难者,大哥的坟墓也修葺一新,但隐仙居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就连江陵刘府,湘儿也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彻底断了音讯。”
“毫无办法,我只得一边寻求解毒之道一边查找当年变故的真相。”
“起先,我以为是天殊为剿灭落仙谷有意策划。与他对质才发现并非如此,且天殊与我师父为人相似,尚可称光明磊落,虽然对邪门歪道深恶痛绝到近乎偏执,但挑拨离间这种事却向来不屑为之。”
“那幕后人显然潜藏极深,从流影门完全找不出任何线索。目击者几乎都丧生落仙谷,而余下不多也已随湘儿不知去向。”
“直到两年之后,江湖新秀‘妙音公子’因在武林大会一举夺魁而名声大噪,我这才得知湘儿已经改换身份。也多亏大哥以前体恤他肩上负担,未曾过早将其落仙谷少主的身份公诸于世,这才使湘儿得以在江湖立足。”
“而我能再次获得他的消息,心里自是高兴的,却因当时之事已经过去太久,担心与他见面又会勾起不堪回忆,他本就剧毒伤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伤心。所以,我想着先暗中助他,等找到三哥你替他解了毒,查明争相之后再与他相见……”
“到时候,告诉他我所知道的一切线索。不求原谅。”
“毕竟那些事,本就是因为我,若非我意气用事离开落仙谷,大哥也不会被他人暗算死于非命,湘儿更不会孤军奋战,甚至中毒伤重。”
“……话已至此,我也早有觉悟,如今将这些告知于你。三哥,湘儿的危机并未解除,现在又似谋划着足以撼动武林的大事,我担心当年那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所以,我想请三哥你,一定要帮助湘儿!最起码,护他周全!”
“拜托了——”
拜托?
印象中,神弈倒是从未求过他什么,如今一开口,居然就是这样的一件事。
璇霓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眼前这扇门的后面,正静静躺着的人,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在他退出存在的地点,经历的都是些怎样的曲折?
风湘陵对神弈超乎寻常的依赖与信任,他从来看在眼里,也因此更加能够想象,当年那件事对他足以造成的,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难怪,即使风湘陵仍未能醒来,
', ' ')('他也总觉得,这孩子,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是的——
这孩子。
潜意识里璇霓总这样称呼他。
犹还记得,彼时初见。
小家伙裹在襁褓里,叼着血玉,小嘴无意识吮来吮去,睡得像只小猪仔。哪晓得自己才一接过手,他竟似有所感应,缓缓睁开眼睛。
一双乌黑溜圆神采夺目的美丽眼睛,清澈中带点睡未足的迷茫。
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婴儿红扑扑软嫩嫩的脸蛋,于是,小家伙咯咯笑开,眼儿弯弯,声儿脆脆,逗乐了一屋子大人。
似乎,风过耳当时还大笑着说,“这小兔崽子刚从娘胎里蹦出来就知道识美人了,长大可不得了!”
“是啊!看起来就生着一张桃花脸,还愁将来?”这样附和的时候,只觉嘴角像被某种柔软的情绪牵动,一定是少有的笑。
就连那疯子也掩饰不住满脸的好奇,拼命往这边靠却不得门路,苦大仇深瞪着不许他接近一臂之内的自己,“死变态,凭什么你能抱他我就不行!”
“去去去!你这疯子五大三粗不知轻重,捏坏了他怎么办?”侧身挡住视线,不想让小东西被旁人抢了去。
“你……嘁!不抱就不抱,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谁还稀罕了?”一转身,假意看别处,眼角余光却不住往这边瞅。
“哟!你不稀罕那正好,反正稀罕他的人多了去了,少一个刚刚好!你说是吧,小乖乖——”
咯咯咯咯,笑得好不开心!小家伙双手一巴,抱住贴着他磨蹭的大脑袋,嘴里砸吧砸吧不知在馋些什么。
呀!怎么能这么可爱!
一个没忍住,狠狠在那白嫩嫩俏生生的脸蛋上啃了一口,“我家小湘儿,你要再这么可爱我可要打屁股了!”
好像,那是他第一次唤风湘陵——
我家小湘儿。
那么骄傲,那么自豪,因为他是他们家的——小宝贝。
甚至从那之后过了许多年,直到现在,他还是自觉不自觉,会想这样叫他……温馨,甜蜜,轻松得像飘然云端,整个人都感到满足。
那一年,他十五岁,貌倾天下,却又心狠手辣,江湖人称“绯花修罗”。
那一年,仿佛天神恩赐的宝贝,伴随着第一抹春意降临人间,让三个都还年轻的男子,体会到初为人父的乐趣与艰辛。
那一年,快乐姗姗,怀胎十月,却到底没能持续太久,便从中间,夭折。
母亲失踪,父亲失心……
托孤异乡的孩子,肩上背负的,是上一辈人那些纠缠不清的命与运。
落仙谷的春天,好短。
那个冬天,却好长。
而神弈,他的到来,融化了十年冰封三尺。
彼时,风湘陵身世始料未及的揭晓,让自幼早熟的少年心陷低谷——即使在所有人面前,他始终表现得那么平静,仿佛能适应所有变化。
但璇霓看得出来,他将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
从前,习文习武,不舍昼夜,是为了刘协,为了伏瑛,为了他那贪玩的弟弟。而当一切都被证明不是真实,当所有亲密关系都被判定虚假,这个孩子仍旧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将责任扛在自己肩上。
正是那个时候,神弈闯进了风湘陵的生命。
那样一个明亮耀眼的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应该是十五岁吧,璇霓想,神弈结识他们的时候,是与风湘陵出生时的自己相同年纪——
血气方刚,率性放达,豪爽激昂,惩奸除恶,与所有云游侠士一样,初涉快意江湖。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面貌俊朗的少年,行事不拘礼法,言谈颇有高手之风,一下便深得风过耳欣赏,与那疯子也甚为投机,几日往来便同他们结为忘年之交。
璇霓想着,记起当时三人拼酒拼武,搅得满屋子鸡飞狗跳,以至于被众人轰出门去的情景,不由笑了一笑。
自己又何尝没对神弈生出好感?只是一向面皮冷冷,未曾表露出来罢了。而那人虽看起来跟风过耳他们打成一片,居然也能察觉他心情,粗中有细,可见一斑。
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便后来知晓风过耳是落仙谷主,而自己与那疯子分司左右护法之职,也只是更加心存理解,并未有所拘泥,只道英雄惜英雄。
后来为了表示诚心交往之意,甚至提出义结金兰,四人拜为异姓兄弟。
璇霓明白,自己当时确实被这样的提议惊住了。
要知道,他和那疯子虽与风过耳私交尚可,但其实在人前仍多以主仆相称,谨守礼数。更何况,风过耳离开的那些年,时间早已在三人之中隔出一道无形的鸿沟,不深,却也一半陌路一半故交。
本以为风过耳与他一样想法,也不会同意,却未料他竟然相当赞成,当下立刻吩咐在落仙谷大摆筵席,焚香净身,整个仪式都由司祭亲自主持,过程相当正式。
那日的誓言也沉重
', ' ')('而掷地有声——
苍天在上,后土为证。
今我四人结为兄弟至亲。
死生相托,吉生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杯中酒,被四人的鲜血一层层漂染,浸透。
璇霓记得,那时风过耳与神弈相视一笑,自己似乎也浅浅勾了下唇,而疯子那大老粗,将酒一饮而尽,嚷嚷着不够塞牙缝的分量,却连眼眶都逼红了。
虽然他欲盖弥彰地逞强说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但璇霓分明看得一清二楚。实在是因为,他太了解他,了解到不想那么了解的地步——这面硬心软感情丰富的家伙。
璇霓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每次想起那疯子,都会头痛。不过,他却知道,自己虽然连那种时候都不肯多有表示,但却真的很高兴一夜之间有了两个兄弟——疯子除外,因为他从来不想当他的兄弟。
而那时的神弈——
对了,与现在的龙澈然感觉很像,都跟会发光的太阳似的,吸引所有注意力,不同的只是,神弈的光芒很和煦,极富亲和力,而龙澈然小子多少有些傻气了,让人不由得就想逗着玩儿。
话说回来,最初那个预言真的很不准确,小湘儿虽然面若桃花,但从来不沾桃花,正经得像个小大人。
倒是神弈,云游四海随意惯了,兼之生得仪表堂堂气质不俗,让他们三兄弟一致觉得,他才是那个桃花星再世。
只不过,在风湘陵十三岁之前,神弈眼里似乎也只装得下那一个小美人而已。
三位兄长纷纷扼腕捶胸,以为最小的弟弟也没有办法实践他们关于桃花的那一个小小预言。
却不曾想到,就在风湘陵十三岁那年,神弈开始花名在外。秦楼楚馆,红袖青鸾,都只为他苦守奢望,而他,轻易不会辜负相思意,总是处处流连,游刃有余。
璇霓那时就已猜到,神弈这样的男子,对待女人,该是极温柔的。怜香惜玉,总是许多正派子弟的行事准则,但有一点,他从不沾良家女子。
所以,也从没有人,能感受到他温柔之下的真心。
直到——
千雪楼少楼主亲自修书来请。
想起那少楼主,璇霓晃神之余略一沉吟,当初她也算是一代传奇人物,千雪楼更是个神秘组织,以网罗各路江湖情报见长,黑白两道均有涉及。
这千雪楼楼主本轮不到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来做,似乎是因为她的同胞哥哥突然猝死,老楼主弥留之际便改了她做继承人。
不过据说那女子年纪轻轻,手腕已是十分老练,千雪楼势力更甚以往。
许多江湖后生慕其才貌,纷纷托人上门,都铩羽而归。却没料到,这样的女子在感情一事上居然会如此主动。
三日之后,神弈已经正式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江湖传言却才刚刚抵达落仙谷。
新人且笑,旧人且哭,音尘相绝,前梦皆往。神弈从此拒绝了所有昔日红颜的殷殷邀请。
于是,世人皆叹,从前玉面风流客,今朝终得命中人。
而那一年,风湘陵初满十五,神弈始及弱冠。
璇霓记忆里仿佛还很清楚地映着,那时那地——琴音索索,玉壶滴漏,冰雪少年沉静面容下,宛如抽丝剥茧裹藏不住,一抹黯然神伤。
正是,情窦初开的痕迹。
“神弈,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否则休怪我这当哥哥的对你不客气!”
这句话,好生熟悉啊!
今日听神弈坦诚过往,璇霓的心情从愤怒到激荡到寒心到失望,再到似乎什么感觉都有,最后却又好像什么感觉都已消失一般。
那个时候,他几番张口,最后竟然只扔给他这么一句话,就甩袖走了。
原来,自己还真是老调重弹。那句话,不正是当年看神弈逃避感情,伤害湘儿时,自己忍不住跑去找他大打一架,边打边骂说的那一句话么?
这两个人,一个亲如兄弟手足,一个情同父子连心,他其实哪边都舍不得。
所以,只能把话说得狠一点罢了,看着那小子被自己揍出两只黑眼圈也不还手,玉树临风的形象早不知丢到哪里去,璇霓浑身一松,力气就这么被迅速抽走。
“四弟,你如今这样对待自己,故意冷落湘儿,你可知,终有一日,会连后悔也不及?”
“……”
“湘儿对你并非无情,我不信你当真看不出。”
“我以为……那只是习惯和依赖……”
“那现在呢?他在嫉妒绛雪!从不知嫉妒为何物,整天只晓得往自己身上压重担的孩子,他竟然嫉妒一个女人,你觉得这还不够明显?”
“……我……”
“四弟,听我一句劝。湘儿对你,与对风过耳、对我、对疯子、对武玄瑕妤风瞿祭师通通都不一样!当年他能走出低谷,全都是因为你,他对你的向往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以前做那些努力多半是在逼迫自己,但现
', ' ')('在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追赶你!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
“……”
“唉……我只能言尽于此,剩下的都要靠你们自己。湘儿还小,你也还年轻,留给你们的时间和机会或许很多,但若不知珍惜,也许就一个都不会剩下了。”
就像他自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独有风华只愿为一人展现,只可惜,那人不懂明示暗示,只以为他心有所属。
糊里糊涂,就蹉跎了这些岁月。
整整十五年呵!转眼就都已是而立之年,人生短短,至多能有几个十五年,几个两百月?
那一夜醉眼朦胧,看见风过耳鬓角淡淡尘霜,想起刚刚进门的人,心突然就忧伤了,沉重了,焦躁了。
“大哥,那疯子才回来,我把这剩下的酒给他送去尝尝,夜深露重,你且早些回房休息吧。”
只剩下半瓶的酒壶收了入怀,理智褪去,他有预感自己即将做出这一生最为大胆却绝不会后悔的事。
虽然这件事逼得那人不得不远走高飞,也逼得自己步上你追我赶的悠悠行路,却,一点也不后悔。
说来好笑,明明吃亏的是自己,却把那疯子给吓得无影无踪。
是啊,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与其就这样耗着,直到油尽灯枯,尘归尘,土归土,倒不如狠下心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般脆弱的关系,至于结局悲欢离合,他不想管,亦管不了。
只是,参透这一切太晚太晚,留给他们的时间亦太少太少。
总希望,那两个人不要步了自己的后尘。
却未曾料想,老天爷到底还是牵错了姻缘红线,打上一个死结,再从中剪断。而连着死结的一端,就握在神弈手中。
注定,解不开的尘缘,解不开的命。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映入眼帘是龙澈然惊奇的脸,“璇霓前辈?本大爷就直觉外面有人,想来铁定是前辈,怎么都不进来?”
璇霓皱了皱眉,瞥见他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你就一直运功运到现在?”
“啊!”摸了摸后脑勺,龙澈然略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心情不太好,璇霓知道自己刚刚那句本意是关心的话还没出口就已经变了味道,可是不知什么缘故,那种窒闷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来。
抬头,盯视龙澈然,璇霓发觉自己居然在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神弈的影子。那么风湘陵呢,他又是如何看待龙澈然的?
总觉得,不甘心,相当不甘心。
虽然自己充其量只算个外人,但风湘陵和神弈,都与自己关系匪浅,他们之间的过往他也都看在眼里,绝对不是日久生情那么简单。
甚至可以说,没有当初的神弈,就没有现在的风湘陵!
如今却……
凤眸浅睁,璇霓笑不达眼底,说出的话似真似假,心意难测,“龙澈然小子,如果我说,风湘陵眼睛没得治了,除非有活人愿意换给他,你准备怎么做?”
龙澈然顿时被震住,半晌没有言语。
轻哼一声,璇霓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转身越过他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璇霓只觉得疲惫,仅仅一天的光景,他就好似把过去二十年的时间又重新走了一遍。
很累。
索性趴在桌上,璇霓脑中一片空白,此时此刻居然什么事情也记不起来,直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在静夜里有种恍惚的突兀。
大概知道是谁,璇霓不予理会。
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敲门声止,低低的男声却不顾门扉的阻拦,缓慢而坚定地穿透进来。
“前辈,我觉得你应该还没睡下,所以冒昧前来打扰,不过就算你已经睡了,我接下来的话明天也会一字不改再说一遍。”
“我愿意把眼睛换给管账的,只要前辈给我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时间,看他,绘他,记他——
字字不改。包括这句,心里的话。
“前辈,你真的没骗我吧?管账的眼睛确实能治好吧?真的不用本大爷把眼睛换给他吗?”
璇霓见龙澈然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又颠颠跑回来,嘴里一点新意也没,还是不停追问那些话,不由就有些火大,阴阳怪气道,“你要是再不出发,我也不介意把你那对活灵活现的眼珠子挖下来,倒还省事!”
龙澈然头一缩,做赔笑状,又朝璇霓身后依依不舍看了一眼。
“你若快去快回,或许还能赶上风湘陵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是你,否则我可不敢保证——”小红伞明晃晃撑在脑后,哗啦啦转得欢快,挡住远景,正将璇霓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衬得一半阴一半阳。
美人前辈心情还是不太好。
龙澈然得出结论。否则为什么要跟自己开那么大玩笑?结果根本是唬人的。而且事后还完全不觉惭愧,又开出条件说如果要给管账的治眼睛,就必须得他楼大爷去找“冰魄”。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道冰魄生
', ' ')('在极热之地,恐怕连鬼都没见过那是什么玩意儿,自己这一去哪能轻松?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次的条件远比上次来得正常合理,也更加符合他楼大爷英明神武勇往直前举世无双的大无畏形象。
手里一卷所谓藏宝图,身上包袱除了寻常物什外,多了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圆球。
龙澈然就这样款款上路。
远远,璇霓还在叮嘱——
“记住哦,去了先抢东西,打不过就把我抬出来,再不行加上风湘陵的名字,再再不行直接连人带宝拧回来见我。”
应该来讲,龙澈然大概拧不起那家伙,但怎么着不用拧应该也会自动跟上门了。
璇霓觉得大好的天上掉机会不用白不用,有人藏那么久也该憋出毛病来了,绯花修罗的算盘如此打来,那就一定会这样没错。
偏不信邪了!
“还有啊,这千华梦地四周都布着疑阵,你现在虽出得去,再回来时一定要在五步之外鸣响信号,否则若是来去个把月再额外加上被困十来天,风湘陵开溜我可不管。”
是是是!
龙澈然心道,多亏在仙女姑娘那里已经有过一次惨痛经验,让他对这些隐士高人们防不胜防的结界啊阵法啊再不敢大不敬,否则这次的结果岂不比上次还要难以忍受?
不过,此去路途遥远,再回来时管账的应该已经大好了。
啊啊啊啊——
脚下步履如飞,龙澈然心情畅快。
管账的!你可一定给本大爷好好睡个饱,非得等本大爷回来才能醒,否则,否则……哼哼!看本大爷怎么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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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霓进门的时候,神弈正端坐风湘陵身后,缓缓收功吐气。
看见他走过来,白衣男子清俊面上缓缓浮起温和笑容,是他一贯的神色,“湘儿身体已无大碍,现在可以开始了。”
只手搭上风湘陵腕脉,璇霓顿了顿,方才展眉,“龙澈然小子内力太过刚强,总是矫枉过正,果然还是你这身功夫更适合风湘陵根底……”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这身功夫”四个字在璇霓脑内反复回显,搅起本来平静的心绪,一时五味杂陈。
“神弈,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从抽屉取出针灸盒,却没有立即打开紫檀盖,璇霓凝视神弈,语气严肃。
“是,决定好了,也准备好了。”神弈并不回避他目光,只是温然一笑。
璇霓愣了下,别过眼,手里已然捏着一根银针,在早晨熹微的阳光里幽幽闪烁蓝莹莹的轻芒。
“这一针下去,就再也不能收手了。”璇霓不知是在劝说神弈还是劝说自己,语气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微一颔首,神弈双掌轻轻贴合风湘陵后背,凝息走脉之间缓缓闭眼,“三哥,你可知道,我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银针离风湘陵头顶百会只有一寸之遥,璇霓停下来。
“很兴奋,也很忐忑,就像最初正视自己爱上湘儿时,那种心情,复杂却愉悦,仿佛坐拥天下,我永远都记得,那种奇妙的感觉。”
心里发酸发胀,璇霓拼命控制自己,虽然任谁看去那只回春妙手都稳如泰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那手抖得有多厉害。
“不会后悔?”
“不会。”
下一刻,神弈已然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掌心处拉扯而来,宛如天地洪荒之初,浩淼宇宙那孕育万物的巨大黑洞,将所有存在蚕食鲸吞,连一粒尘埃也逃脱不掉。
那种吸引力,就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啃噬殆尽。
是种会让人不由生出恐惧的诡谲怪力。
但,神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前,力量潺潺流去的方向,坐着的,是他这一生的倾心至爱——
正依靠着他,需要着他,淹没着他,甚至好像在不由自主,渴望着他。
这种感觉,如斯美好,让神弈宁愿一辈子就沉在这个梦境里,永不醒来。
湘儿,湘儿……
从今一体,是否就能,让你听见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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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逼仄的暗室,仿佛空气都染上霉湿味道,隐隐有流水的声音传出,黑衣男人刀疤割裂的右眼微微眯了起来。
对面墙壁上,弱质纤纤的少女低垂着头,双目紧闭,两手高高悬起,细腕被粗粝的绳索磨出道道血色,整个身子满布伤痕,几乎衣不蔽体。水蓝色绸衫沾染上斑斑鲜红印迹,有些已经凝结成殷黑硬块,衬着霜雪般苍白肤色,触目惊心。
“禀师祖,这妖女刚刚晕死过去,还是师祖英明,命弟子们泼下那盆水,果然就马上清醒了,虽然还是不经打,不过应该暂时死
', ' ')('不了。”
“嗯,这邪族后裔只要有水就活得成……”靠近一些,男人审视少女脸庞,突然神色一阴,捉住那柔软得仿佛一捏就会碎裂的下巴,“她咬舌自尽过?”
男人狠厉的视线横扫一圈,众弟子立时噤若寒蝉,半分也不敢动弹。
“哼!这张脸蛋倒是生得清美绝伦,可终究是邪道中人,只不知若让你们那嫉恶如仇的师父知道,自己门下弟子居然对这等人动了龌龊心思,门规处置事小,驱逐出籍又当如何?”
“师祖!师祖恕罪!师祖恕罪!这……是……是弟子们一时鬼迷心窍,见实在拷问不出,就想出这么个法子,只盼逼她开口也好早日让师祖满意,而且……而且这妖女企图自尽,也没有真正……真正……”
互相递了个眼色,纷纷跪下磕头,“恳请师祖恕罪!”
“这点出息!”在心里嫌恶地骂了一声,男人方才收了脸上狠厉,“也罢,看在你们乃是初犯,又在为本座做事,便饶过你们这一遭。都起来吧!”
“多谢师祖!”众弟子如蒙大赦,后背冷汗都湿了个透,甚至还有人忍不住轻轻嘀咕了一句“谢天谢天没让师父知道”。
而这一切也尽皆落入那双阴沉的眼,蜿蜒刀疤愈发显得狰狞可怖。
“天儿,你心魔缠身,怨气太重,恕为师无法将流影门交给你,你从此后亦不必执着于门中事务。为师如今大限将至,毕生尘愿皆算了结,此际惟愿……”
那老不死的!
当年啰啰嗦嗦一大堆还不是都被自己一剑送回了肚子。
流影门?根本从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完全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既然不能取而代之,就干脆一并毁掉。
反正,他要的是整个武林,区区流影门又算得了什么?
“这妖女还是什么都不肯招?”男人松手,少女昏迷中微微蹙了眉头,下颌处被生生掐出的红痕,似乎只差一点就要延伸到那纤细脆弱的脖颈。
“是的。”一名弟子道,“无论是红梅幽瓣还是风湘陵的下落,她都一个字也不肯招,弟子们几乎用尽了酷刑,也没能让这妖女松口。”
“哼!还真是烈性!风湘陵那小子倒算好能耐,手下人都被驯服得服服帖帖,愿意为他生为他死,单从这点看,本座倒还真舍不得他这个人才了,只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这话半是影射流影门弟子技不如人,有些机灵的已经听出来,不敢答话,倒是有些好奇心更强的忍不住发问,“那风湘陵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为什么师祖要针对他?”
“哈哈哈……”男人一听他这话,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在这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是什么身份?这恐怕得问你们尊敬的好师父了!要知道,宵明虽然是本座举荐的人,可风湘陵会掉下悬崖,那全是你们师父逼的啊——”
众弟子面面相觑,倒是没人再说话,毕竟要真问他们师父这件事,恐怕也只会被训斥为“不专武艺、不修正道、反学长舌妇探听左道消息”云云吧。
男人自然知道他们想什么,“去吧,叫你们师父到禁地大堂来见本座。另外,将这女人送到落仙谷,不用进去,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留几人守着。此事要秘密进行,除了你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包括你们的师父……否则你们意图不轨的事,有这个女人在,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连本座也瞒不下去。”
“切记,这件事乃流影门机密,不可让人发觉,也不可让这女人中途死掉。至于剩下的事,就等本座安排。”
“是——谨遵师祖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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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天殊,禁地院墙之外。
一棵葱茏大树。
风过,吹动叶片发出沙沙细响。
“就是这里?”单手搭在青锋剑上,男子轻轻拨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长长刘海覆住一只犀利黑眸,正是武玄。
他此刻半蹲在一根粗枝上,后面瑕妤娇小身躯微微前倾,顾盼左右,“粉蝶的香味到这里汇集起来,应该就是此地没错。”
“难道真是流影门干的?”鹰眸微暗,深思间似乎蓦然一亮,“那个人——”
瑕妤也随他看去,只这一眼,便让两人瞬间静敛声息,浑身都冷凝起来。这个人,就算化成灰他们也认得出来。
三年前,就是他视落仙谷为眼中钉肉中刺,与风过耳比武趁人之危不说,最后甚至在他葬礼之时血洗落仙谷。
白袍蓝衫,银发褐眸,眉心三戟印,背上破天剑。
流影门现任门主——
天殊。
禁地大堂,玄衣男子微眯的黑眸也正紧紧盯着走进门来的这个人。
“师伯找我?”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是天殊一贯的言语作风。
男人
', ' ')('仿佛心情极好,饶有兴致地看向来人一丝不苟的神色,“本座素闻师侄教徒有方,流影门能有今日之状也足可为证。只是不知——”
故意顿住,男人轻抚座椅扶手,全身上下只露出两眼的装束,仿佛将其心思也包得极紧,让人琢磨不透。
“师伯有话请直说。”天殊不吃他这套,仍旧木着一张脸,平平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
男人也不恼,似乎还轻轻笑了一笑,“师侄日理万机,本座作为长辈,也自然体恤你,这次找你来,不过是因为此次出关,听说了一些似乎对流影门声誉不太好的传言,故而想提点你一二。”
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容终于似有了些许变化,“……师伯有何高见?”
“依本座看,如果传言是真,你直接从风湘陵入手恐怕会更加惹出龙澈然叛逆之心,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纵然龙澈然敬你是他师父,恐怕也难善了。”
“……那又如何?”
天殊面上冷淡,仿佛对男人的话并不以为然,但却不知那微妙的一皱眉,已经将自己满心的恨铁不成钢泄露得淋漓尽致。
男人似乎也早已成竹在胸,继续道,“龙澈然既是碧落黄泉的传人,也是我流影门几乎内定的下任门主,师侄一心栽培他,若是因为一个外人伤了自家和气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师侄如此聪明,难道还分不清利害?”
“……”
“所以,倒不如直接把龙澈然先抓回来,门规稍作处罚以示警告,至于风湘陵那边,若是‘不小心’再出什么事,也与他毫无关系了。而龙澈然,师侄大可以昭告天下,称他不过是年轻不懂事,受了奸人蛊惑,现已迷途知返。如此岂不干净利落两全其美?”
“……师伯所言极是,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明白就好。行了,你也是个大忙人,本座就不留你了,去吧。”
“是。”
院墙之外,大树上四道目光紧紧锁住一处方位。
“完全看不到嘛!天殊那厮刚刚究竟去见了谁?可恶!这地方没事做什么这么戒备!可恶可恶——”
“瑕妤,噤声。”
“哼!”
“没办法,既然已经追到这里来,又遇到‘老朋友’,放下不管就太不划算了,瑕妤,走!”
“咦?去哪?”
“去等着,我有预感,天殊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咱们再跟上他,看他搞什么名堂。”
“好主意!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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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果断起针,璇霓见风湘陵面色红润,身上浅浅生出一层薄汗,似乎状况很好,反观他身后那人,却是苍白得跟一片纸似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费力牵了牵唇角,神弈笑笑,“我没事,你且先看看湘儿,我担心他身子虚,接受起来多有不易。”
“……”璇霓简直拿他没辙,“风湘陵好得很,起码跟你比起来,一个只算死活人,一个倒成活死人了!”
话说得毫不客气,璇霓却仍是递给神弈一粒药丸,“先吃了它,否则凭你这旧伤未愈的身子骨,还不到最后就得先倒下。”
神弈依言接过,服下后略做调息,稍稍恢复过来些,便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三哥这话可不对。没把湘儿治好,就算是阎王爷来拖我,我也宁死不从的。更何况,有三哥你在,小弟我就算想先走一步也难啊?”
“哼!”白他一眼,璇霓满脸严肃,“今天只能先到这里了,否则别说是我,就算大罗金仙来也保不住你,更别提给风湘陵治病了。”
“嗯。”这次倒不再坚持,听从璇霓的安排下了床,却是身子一软,重又跌坐回去。
“还说没事?”轻叹了口气,璇霓从前只道风湘陵性子倔,倒没想到自己这四弟也是个固执的主儿。
神弈冲他歉然一笑,却突然脑中白光瞬闪,立时神色稍凝。
“怎么了?真有哪里不对劲?”璇霓捉住他手腕,把上脉动,除了预料之中的那些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状。
“不是……”神弈沉吟片刻,忽而抬头看向璇霓,“三哥,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一种药,能让人体现重病缠身之状?”
“咦?”虽然不解他是何意,璇霓仍旧仔细想了一想,方才慎重答道,“确实是有的,那种药别名‘弱柳’,有一月之效,不过现在江湖中已经很少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神弈听他确认,眼中本还残留的些许期待似乎突然落空,神色之间添上淡淡愁雾,一点点锁上眉头,“……之前我为了查找千日黄泉的解法,曾也自己翻阅了许多医书,无意中看到关于这种药的记载。”
“‘弱柳’?这种药莫非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是药本身的问题,而是……这种药的功效,让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或许……它就是解开那幕后人身
', ' ')('份的钥匙——”
天空直直升起一道浅色烟雾,远远看去并不打眼,不过璇霓却知道那代表什么,毕竟是出自他手的东西。
这么说,龙澈然小子回来了?
掐指一算,不多不少,半个月正好。
想起房间里的两个人,璇霓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顺手一捞,小红伞漂漂亮亮架上肩膀,他可是很有些迫不及待了呢!就不知龙澈然小子到底有没有按自己的吩咐去做,也不知那疯子到底消气了没。
这次算得上孤注一掷,甚至还搬出神弈和风湘陵挡驾,这么难得的阵仗,谅那疯子也舍不得不来吧?
话虽如此,璇霓还是有些紧张,直到——
“璇霓!你这个死变态!给本座滚出来!你别以为你用那些破烂迷阵,就可以阻挡本座用黑火掌劈烂你!”
嘻嘻,真的来了——
“哼,我若是变态,你就是爱乱吠的死疯子!我的修罗之阵你若走得出去,再来我面前叫嚣吧!”
“璇霓前辈!你答应本大爷一回来就让见管账的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放什么走不出去的阵,本大爷还……哎哎!黑火前辈你别过去啊!”
话音未落,一团热浪裹卷着劲气已经袭至璇霓身前。
几个回步飘然避开,鲜艳的小红伞在肩头旋舞,带动花茎高束的红发发梢微微地晃,翠色裙裾侧身之间挽起轻弧,美人修长凤目里回光流转,薄唇一勾,恍惚有种悠悠的味道,迷离清愁,欲说还休。
玄氅红袍的男子浑身一震,在四散的掌风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人心醉神迷的画面,以及——
仿佛从未被岁月雕琢过的妖冶佳人。
只可惜,如此让人感怀的重逢画面总会出现不合时宜的插曲。譬如,佳人分明媚眼如丝,那张漂亮小嘴里吐出的话却实在不怎么顺耳——
“疯子,这么久没见,想不到你还是一样冒失自大。不知死活硬闯我千华梦地不说,你也早已不是右护法,这‘本座’的自称实在该免了。”
再譬如——
“黑火前辈,本大爷早说过不能乱来的!璇霓前辈,人都已经帮你拐回来了,至于那冰魄你就直接找黑火前辈讨吧!最重要的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带本大爷进去找管账的啊?”
“拐”回来?
黑火脸黑了一半,璇霓面上笑意也稍许僵硬。
听龙澈然犹在急得跳脚吼来吼去,美人心里暗道他将自己的话记得好生清楚,转念一想这小子果真在事关风湘陵的时候不是一般的细心眼儿,在其他事情上却不知怎么,总是让人头大地严重少根筋。
也罢。瞥了眼某位已经濒临暴走边缘的老搭档,璇霓预感这次这旧一定会叙得相当轰轰烈烈,为免伤及无辜,把闲杂人等撵走也好。
遂眼光一转,“疯子,你别以为能进得我这千华梦地就算能耐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呢……根本就没设什么劳什子的阵法,那样说不过是耍耍龙澈然小子,没想到连原右护法大人也骗过了,嘻嘻……真是个好——大的惊喜啊!”
“死——变——态——”
火山瞬间爆发,天崩地裂似乎已近在眼前,璇霓笑容明媚,完全无动于衷,倒是龙澈然已经没见人影。
当然不会是吓得,而是又怒又急又喜,早就怀揣一颗小鹿乱撞的心冲日思夜念的那个人奔去了。
而这厢,璇霓正笑得妖娆,掩不住眉梢眼角浓浓欣悦。
真气狂涌的男人,玄色大氅下暗红武师袍包裹的身躯精壮结实,时间将本就磅礴张狂的气质磨砺得更加富有冲击力。那张棱角锋利的俊脸上不修边幅地蓄着杂草须,一双瞪大的眼激动中略微泛红,明明是杀气腾腾的目光,明明是刀劈斧凿并不算多么精致的面容,明明是个有些暴躁有些粗糙有些迟钝有些狠心有些……的这样一个男人,这样——
一个“疯子”。
璇霓觉得自己鼻子有点发酸。
原来,这就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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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正在不停下坠。
突然有一瞬间,风湘陵恍惚听到,一声怆绝的嘶吼。
耳畔不住卷涌上来的狂风,将那飘渺的余音,尽皆吞没,幻入无形。
意识渐渐涣散的最后一刻,风湘陵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柔软云朵,它温暖的环抱挡住一切冷意和罡风。然后耳朵里阵阵鼓动,居然是那让人迷恋的明亮嗓音,还是一如既往,带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无理取闹,却又那般沉稳,那般坚定——
“管账的,休想丢下本大爷。”
“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听到了吗,本大爷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还有,千万别喝孟婆汤!要是敢忘记本大爷,本大爷就把你吊起来打!”
“唔……还有哦……”
', ' ')('“那个,管账的,还有一句话……”
“咦?又睡着了?可恶……”
“算了,竟敢在这种时候睡着,本大爷懒得跟你说了!”
“……”
是梦……吗?
风湘陵有些恍惚,那些声音,怎么好像近在耳畔,那些温温暖暖的热气,怎么会这么真实?怎么会,就像他,正拥着自己的那些夜晚?
“风湘陵,我爱你。”
我爱你……
声音远远地,有些不真实。
不由自主伸出手,风湘陵心头突然涌上的恐惧让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个声音,抓住那个人,然而……
缓缓闭眼,风湘陵唇畔一牵,心头微苦,现下,自己的听觉最是灵敏准确,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幻觉……
真的是,陷得太深,太执着了么?
澈,你现在,该是好好地睡着吧,但愿,听到风湘陵已经死去的消息,你能,不要太难过。
澈……
“风湘陵,我爱你。”
不对!
那个声音,那些话,还有被紧密拥抱的感觉,都好像……不……不会……难道那呆子真的跟他一起……
“龙澈然——”
风湘陵猛然坐起身,惊喘未定,两手已经习惯性四处摸索起来,床铺,衾被……温暖的,清香的,似乎还有些幽幽的药草味道弥漫整个空间。
好熟悉。
恍惚记起来了。
一只手就在此时轻轻柔柔按上他微闭的双眼,淡淡体温透过掌心和煦侵透,风湘陵觉得舒服,而且不知为什么,感到了某种安心,很奇妙。
“慢慢地,转一转眼珠,然后试着睁开眼,对……别太着急,会被光线刺激到,慢慢来……这样……”
素色干净的床帏,薄烟轻笼的阳光。
久违了的世界,久违了的——
与他视线相撞,仿佛还停留在前世记忆里的,那个人。
神弈。
空气一时之间突然凝固。
风湘陵说不清心头突然涌上来的五味杂陈是怎么回事,对面正痴痴然看他的,并不是梦里出现的那个傻小子。
说明什么呢?
龙澈然并没有跟自己跳下来吧,否则依他黏人的程度,无论怎样,这些天一定会守在这里。而现在,他已醒来,而且重见光明,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他。
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有点失落,再又似乎……有种解脱和释然的感觉。
还有什么可期待呢?都已经……这样了,自己当初瞒着他那般行动的原因,不就是想利用璇霓这条线索甩掉他么?
可又为什么?本该重回明镜的心却仍像蒙着尘埃。
有种雾里看花的不确定感。
“湘儿,你身子可还觉得不适?”
神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口气,风湘陵的神情他都看在眼里,就连刚刚他梦里脱口喊出的名字,他也没有错过。
“这是三哥亲手配制的药,你……”端起来,正撞上风湘陵一脸深沉的表情,不复刚刚思绪纷繁时可以看透的神色。
将碗搁回案上,神弈温和笑笑,“也罢,既然你醒来了,我就不再插手,你若不愿见到我,那便……”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湘陵打断他,语气淡淡。
呼吸一窒,神弈半晌才能让僵硬的身体稍稍动一动,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本想递给风湘陵,却是犹豫了下,转而放在枕边,“湘儿,这是红梅幽瓣,我此次过来,就是要将它交给你。”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风湘陵神色微变,带着些显而易见的质疑,“就连水族传人都探不出来的那两枚?你有其中之一?”
他将龙澈然怎么了?
这是风湘陵心里突然浮起的一个问题,也正是这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紫眸微微眯起,隐约危险的意味。
神弈自然是察觉他心思有变,但并不明白因由,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因为这对风湘陵谋划之事很关键,遂决定坦诚相告。
“流影门禁地,藏着的流影三宝之一,就是红梅幽瓣,四周密布的结界是由流影门上任掌门与其三大弟子合力所设,故而探灵之术也无法突破。”
冷哼一声,风湘陵盯住神弈,似要看出他所言虚实,“流影门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任由你监守自盗?还是说,你什么时候在流影门一手遮了天,可以随意取什么三宝来送人?”
摇了摇头,神弈强迫自己忽视风湘陵带刺的语气,却仍是有些控制不住,定了定神,才稍稍让嗓子发出声音不会太过艰涩,“我早已脱出流影门,而这红梅幽瓣……总之,湘儿,它现在属于你,至于怎么来的,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
微微皱了皱眉,关于神弈叛离师门的传言风湘陵并非没有听过,只是以前下意识屏蔽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也从没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当过真。现在听他自己说,难道竟然是真的?
那这红
', ' ')('梅幽瓣……
微微低下头,风湘陵想他已经有些了解——的确,神弈的声音他该何其熟悉?最初醒来的时候竟不能立刻辨认,现在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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