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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风湘陵和龙澈然牵着马从王府大门出来时,已是星夜清辉遍洒人间的时候,风瞿就站在外面,看着整座府院一片缟素的颜色,望见风湘陵时脸上颤动的皱纹仿佛突然加深了许多。
“老头子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走上前,风湘陵摇了摇头,“不,不是先生的错。”
粗糙的手拉住他,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放开,“孩子,别太难过了,打起精神来,王爷、王妃还有你爹……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呐!”
“嗯,”笑了笑,风湘陵感觉一只手从后搭上自己肩膀,“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现在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相信这也是父王的意愿。只是,可能这里还需要麻烦先生了……”
回过头,身后冷清的王府里,零零星星点着灯,仿佛仍跟从前一样,但风瞿却从风湘陵的目光中读出他的所有牵挂。
“是刘绪吧?”抚着白胡须,风瞿问。
风湘陵轻叹口气,“绪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我担心……”
“那阴沉脸的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没等风瞿说话,龙澈然忿忿瞥一眼风湘陵,已经不以为然哼出声来,“你就是太在意他才总让人爬到你头上。”
眼底深沉的忧色略略散开一些,风湘陵笑着摇了摇头,“龙哥,话不能这么说……总之,绪就交托给先生了,我大约五日之后就回来。”
“错!”龙澈然大咧咧拥住风湘陵,对风瞿摆了个笑脸,“是‘我们’——”
不顾怀中人红着脸拼命挣扎,龙澈然打横抱起风湘陵就直接跳到驾雾背上,冲身后挥一挥手,“白胡子老头儿,本大爷保证五天之内将管账的平安送回来!至于那阴沉脸的小子,就麻烦您老人家啰!”
风瞿看见他们共乘一骑,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不由微微露出笑意,飘长的白寿眉也悠然飞扬起来。
远远夜风还在不住送来细弱的争吵——
“喂!龙澈然!之前不是说好你不用跟去的啊!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错!本大爷不过是说只要驾雾一匹马就够了,可并不是指本大爷就不跟你去。”
“……马厩里多的是马,你就算要去也不用非跟我挤吧!”
“错错错!管账的,你又错了,真奇怪明明机灵得很,怎么这次却接连出错呢!你仔细想想啊,本大爷这么英明神武举世无双,除了腾云驾雾哪还有别的马能配得上啊?”
“你……你给我滚回去,大哥还在指挥作战,再说了,腾云本来就是他的马!”
“嘘管账的,骂人可是不对的,本大爷再怎么说也是飞的,怎可能是滚?而且你说得很对,既然是小师叔的马,我也不能抢了他‘老人家’的不是?所以呢,只能委屈一下跟你挤挤。你看,本大爷都不顾长途辛苦跟你赶路了,你可别还说本大爷不够义气!而且,驾雾也挺高兴的啊,你看它跑得多带劲!”
“楼、澈!”
“嗷——管账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
“啊啊啊啊,住手!来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要非礼民男啊!”
“你……”
抑制不住的笑声被夜风一阵阵送远,那种淡淡的哀伤也随空气的宁谧一起,融化了消散了,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唯一剩下的,只有满天闪烁的星子,一眨一眨明亮的眼睛,仿佛在诉说,某些亘古绵长的意境,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绵延了千万年,至今重来,往后不灭。
掀帐而入,白衣男子正席坐正中,展开一卷行军布阵图,对身边一名红铠将军说些什么,两人前边还站着一人,着黑色夜行服,看上去颇有些矫健的身手。
龙澈然一时有点莫名,神弈和洛樱英他当然能认出来,只是那正背对他的奇怪家伙,也不像打仗的行头,究竟是什么人?
“首辅,原来你还未回雨苍山。”风湘陵直接迎上去,帐内三人这才纷纷看向他。
龙澈然眼见那黑衣男人回过头,立时戒备起来,“小明?原来是你啊!怎么?又来找管账的麻烦?”
毫无表情的脸,嘴角只是极小极小抽搐了一下,宵明只当龙澈然不存在,就转向风湘陵道,“‘那边’已经开始行动,要引你现身,务必小心行事。”
说着,竟单手一扬,抽出风湘陵腰间佩剑,龙澈然大惊,还未等他做出反应,那剑光一闪,竟重又稳稳归鞘。
“喂小明!你干什么?”龙澈然将风湘陵扯到自己身后,浑身炸毛。
轻嗤一声,宵明懒得理他,直接转过身,临去时瞥了风湘陵一眼,在收到对方递过来的点头示意后,便从帐帘闪身离开。
“你不在的时候,多亏宵明和苏都尉二人协助,目前西夷那边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了。”神弈站起身,对风湘陵微微一笑,既不问江陵之事,亦不说这段日子以来腹背受敌还要坚持作战的艰辛。
但风湘陵却全部都懂,光是他关切怜惜的神色以及眼下那隐约的两带暗影就已经昭示了一
', ' ')('切,略有踟蹰,仍也默契地选择不点破不问询,只道一句,“大哥,辛苦了。”
轻轻点了下头,神弈不改和煦的笑容仿似扩大了许多,收起案上书卷,对身边明显早已憋了一肚子话的洛樱英道,“苏都尉,龙澈然一路陪同大将军,旅途辛苦,你且先带他去偏帐歇息,我与大将军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啊?!”龙澈然刚要下意识拉住风湘陵,整个人就已经被向后扯出老远。
“喝!男人婆,没想到在军队里待了几个月,力气倒长进不少!但是,本大爷绝对不可能会输给你!”说着还真要作势较起劲来。
洛樱英一愣,见风湘陵和神弈皆是含笑看向他俩,顿时尴尬不已,压低声音怒道,“笨蛋假仙人,军师说话那就是军令,军令你懂不懂!快走!”
龙澈然坚决不肯放弃,几个大力扑上去,死死抱住风湘陵,大吼一声,“才不听什么军令,本大爷又不归他管!”
分盟是借公事之由行私事之实,本大爷才没那么傻让管账的单独跟你在一起!
心里暗道,同时朝神弈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完全不顾其他三人正处于哭笑不得的可怜境地。尤其是风湘陵,刚刚历经长途奔波,现下被他这么猛力一撞,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差点稳不住摔在地上。
“龙哥,确实是军机要务事关重大,本魔君需得与军师单独商议,这次匆匆赶回来不就是因为这个,你怎么临到眼前又要反悔?”
说到最后,语气里除了隐约的无奈,更兼一丝淡淡的疲惫。
龙澈然于是只得乖乖闭起嘴巴,咽下本来要说的话,咕哝半天仍旧不忘试探着挣扎一番,“本大爷在这又不会妨碍到你……”
话音未落,齐刷刷四道绝对怀疑的目光顿时射得他面红耳赤,除了神弈尚算给面子把头别到一边,另两人分明的不信任完全都写在脸上了,洛樱英更是毫不留情瞟他,“假仙人,你这话说出来也不害臊,就你那冲动不看场合办事的性子,啧啧啧……难啊!”
拼命憋住笑,到底还是不太能忍住,肩膀已经开始发抖了,神弈想自己这小师侄还真一点没变,依旧是白纸一张,到哪里都能被人看穿。
洛樱英极具杀伤力的一针见血,让龙澈然顿时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红着脸可怜巴巴望向风湘陵,祈求心上人的同情。
然而风湘陵这边的辛苦程度绝对不亚于神弈,而且龙澈然此时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大型猎犬,又可爱又可恶又可怜,“龙哥……”
龙澈然顿时兴奋地竖起耳朵。
“……”强自保持镇定情绪,风湘陵费了好一番力气方才忍住没笑出声来打击他,“你还是出去吧。”
一声令下,龙澈然终于完全泄了气,被洛樱英顺势拖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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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出鞘,果不其然,带出一张小纸条。
展开,上面简单写着两行字。
神弈看着风湘陵蓦然凝重下来的神色,心下也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是什么?”
“……”紧紧捏起,片刻之后松开手来,宛如碎雪般的纸屑纷纷扬扬飘落在地,“血池令被刑天偷走了。”
“什么?!”神弈大吃一惊,“血池令?不是藏在落仙谷中好几年了,他怎么能找得到的?”
“是首辅,”风湘陵解了他的疑惑,“从千华山出来后,我们即有共识,现在并不是弃暗投明的好时机,刑天那边情况叵测,仍需首辅周旋其中,所以,他现在不能不按刑天的要求办。”
“血池令……”神弈喃喃道,眉心微蹙,寻思中那种模糊的不安更加明显了,“湘儿,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而且显然是针对你的,我看你还是先不要出面的好,且容我去调查一下流影门。”
“不,”风湘陵摇了摇头,“我倒觉得这或许是个转机,让我们看清刑天那家伙真面目的好机会。”
“太危险了,”神弈看见他唇边忽然漾起那一抹冷笑,带着平日绝不可见的阴狠,心顿时往下沉了沉,“湘儿,你可是真的想清楚了?血池令就相当于你,武林中人不认落仙谷主,只认这血池令,刑天或许会利用它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风湘陵直视神弈,“虽然我恨刑天入骨,但他的目标却显然不是落仙谷,我仔细想过了,这号仇人莫说是我,就连爹当初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这三年来他有的是机会置我于死地,却一直藏身到现在,实在令人费解。”
“……看来他的真正目标,绝对比落仙谷流影门要大得多。”神弈想了想,半带肯定地道。
“莫非……地位?”风湘陵眼前一亮。
“是,武林至尊的地位,”神弈这次已比最开始更加坚定了几分,“其实论起来,他算我的大师伯,当年他与我师父二人同为流影老祖关门弟子,且武功技艺均高出我师父一截
', ' ')(',但老祖当年却并未将流影门传给他……”
说到此处,神弈顿了顿,似有些为难,神色间恍惚多了些悲哀和感怀,然而摇了摇头,他选择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师父隐疾发作去世,老祖又将流影门传给了天殊,他与我同为师父嫡系弟子,而在那之后不久……老祖也去世了,临终前强行让刑天闭关十年。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其实大致也能猜得出来了吧……”
风湘陵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冷。
“其实从小,我就看出老祖偏爱刑天更甚于师父,有一次,我向师父问起,他告诉我刑天幼年不幸,被老祖所救,如亲子般养育教导……可是……”
他有心魔。
神弈猛然一震,咬了咬牙,不自觉看向风湘陵。对方也正凝视他,眸光中隐含淡淡温柔,“别说这些了,大哥还是先告诉我,曹操那边动向如何吧。”
“……”略有些牵强地笑了笑,神弈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选择接受风湘陵的好意,“不管怎样,刑天其人绝不简单,湘儿你无论心里作何打算,都要记得留有退路。”
见风湘陵点头,神弈方才又道,“自夏侯渊撤退,曹操那边并未立即行动,不过在前日西夷宣布投降归顺之后,我军探得曹操亲率十万兵马朝芫城而来,目前正驻扎在距此二十里开外的一处峡谷。”
“曹操这是打的什么旗号?”风湘陵微微眯起眼。
神弈隐约觉得他好像在笑,而且还挺开心的样子,“清除余孽。”
“余孽?呵……”这次再清楚不过,风湘陵确确实实是笑了起来,衬着那眸中一两丝狡黠与调皮,笑容更显真切而澄净。
神弈不觉看得痴了,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平复雀跃的心跳,只如平常般问他,“这莫非就是湘儿所希望?”
“可不是?简直正中下怀!”
仿佛也被他的快乐所感染,神弈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笑而反问,“此话怎讲?”
“我正愁不知如何才能彻底摆脱朝廷那些烦心事,既然曹操这么大阵仗送上门来,我岂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神弈立时恍悟,“将计就计?”
“对!”风湘陵眼神发亮,“不过届时恐怕还需借大哥一臂之力,曹操到底是只老狐狸,简单的方法只怕谈不成。”
“我知道,湘儿你尽管放心,”神弈心中一暖,忽而想起刚刚被生生扯出去的可怜人,“你想现在就动身吗?”
风湘陵点头,“事不宜迟,自然马上就走。”
轻轻叹了口气,神弈提醒他,“龙澈然那边若要问起,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你我也无法再装下去,更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风湘陵想了想,歉然低头,“那时候拉大哥下水是我欠考虑了。”
见他如此,神弈心中顿生不舍,“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湘儿,你现在去见曹操,带着他确实多有不便,今夜你出发的时候我可以替你掩护,但明早他一定会问起,到时候我想还是告诉他你的去向为好。”
“嗯,”风湘陵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能先这样了。若是龙澈然一定要找我,就请大哥让他随军过来,你且见机行事,切莫让他一时冲动坏了事。”
神弈正要答应,却低头见他眉心深锁,十分苦恼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湘儿,我也算与龙澈然相熟了,有时候他未必如你想的那般不知分寸。”
尤其事关于你,他只会更加小心。
“……将来你们是要在一起的,所以你得学会多相信他一些。”神弈温声笑道,看风湘陵耳根渐渐泛起绯红,心中竟涌起某种似苦又似甜的感觉。
只是,好像苦更多一些吧,否则为什么说着话的时候喉咙会这样干涩,好像不用力就发不出声音一般。
湘儿,对不起,那些祝福的话,我暂时还是没有办法……
被自己心头卷涌翻腾的、几乎就要掩饰不住表露出来的真实想法惊住,神弈下意识猛然退后几步,好在风湘陵被他刚刚那句话一调侃,心神亦有些不稳,欢喜悲惋交错盘桓,并未注意到神弈的变化。
二人就这样默然而立,各怀心思,直到神弈主动提出送风湘陵出去,过分安静的气氛才少了些尴尬。
借着夜色掩饰,在未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来到营地东郊。
神弈将马缰递给风湘陵,“湘儿,去吧,我会布置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摸了摸驾雾雪白的鬃毛,安抚它半夜还被叫出来的不满情绪,风湘陵轻轻笑开,“多谢大哥,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神弈微微一愣。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唇畔不自觉牵出一个轻浅的弧度,神弈揽了揽风湘陵,就像亲兄弟之间那种默契又温暖的拥抱。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
远远望着一人一马消失在丝绒般绵延的夜幕中,神弈心底刻意压抑的那句话也失了掌控,一字一字浮现出来——
他有
', ' ')('心魔。
心魔……
那时,几乎齿摇发落佝偻着背的老人,仿佛突然就那么朽坏了,在流影禁地后那高山流瀑前站立许久许久,直到摇摇欲坠,再也站不住。
“孩子,流影门就交给你们了。”
尚还年幼的神弈紧紧揪着他青白的袍袖,一声声唤“祖师爷爷”。
而天殊只是看着,神弈记得,那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有神采有感情的,而非如今这般仿佛比千年冰雪更加寒冷。
轻轻拍着神弈的背,老人笑了笑,笑自己即将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居然还是他多年来重复了许多遍的老话——
“不要怪天儿……”
“不要怪他,他心魔太重,太重了……就连我也,没有办法啊!”
“师兄,心魔是什么?”神弈握着老人渐渐冰冷的,枯瘦如柴的手,呆呆地怔愣过后,这样问着天殊。
天殊将他拉起来,然后跪下,“心魔就是心里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过于执着的欲求让人丧失本性,就成为魔。”
过于执着的欲求让人丧失本性,就成为魔……
湘儿,知道么?那时候,只差一点呵!差一点就让你成为我的心魔。
不过幸好——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能得到你这样一句话,我已经很满足。
剩下的,请给我时间,一定会有一天,纵然仍旧不能不爱,我也可以坦坦荡荡、祝福你跟他,祝福你们的未来。
开阔平地,一字排开长矛骑兵,个个如临大敌。
然而,与大军相距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对手却仅仅只有一人而已。
风湘陵端坐马上,嘴角挂着淡淡笑容,一手执辔,一手抚摸着驾雾柔顺的马鬃,深邃紫眸在阳光映照下熠熠闪光。
突然身子前后晃动一下,风湘陵不觉莞尔,微俯下身,贴近马儿正不耐烦摆来摆去的耳朵,“稍安勿躁,不是有句话叫千呼万唤始出来么?咱们得有耐心。”
恰此时,前方骑兵从中间让开一条窄径,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均是高头大马,身披战铠,为首的那个正是曹操,而夏侯渊在他侧后方,手提大刀,神情戒备。
“黎王真是好胆量,单枪匹马就敢来与本王谈判。”曹操眉峰紧皱,即使刚刚已有探子报告说风湘陵确是一人来此,他也觉得无法尽信表面之相。
风湘陵见曹操并不近前说话,心中已经明了他的猜疑,“哪里,魏王谬赞,本魔君不过是相信魏王审时度势的能力而已。”
“不敢当,”曹操伸出两指捏了捏胡须,眼眸微微眯起,“不知黎王今日约本王出来所为何事?”
哼,现在倒装起糊涂来!
心中冷笑,风湘陵驱动驾雾走近几步,就见曹操身后军队开始蠢蠢欲动,夏侯渊还对一旁副将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过风湘陵完全不以为意,“本魔君今日要与魏王商议之事,对魏王霸业来说,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魏王可有诚心与本魔君谈谈?”
听到诚心二字,曹操脸色微变,犹豫一下却仍旧没令身后军队撤除整备之态。
朗声一笑,风湘陵施施然拨弄马缰,“魏王现在不信本魔君,那也无妨,等本魔君将所谈之事详细道来,相信魏王必当做出明智的选择。”
说罢,不等曹操回话,风湘陵已经出口先道,“本魔君自知现已是戴罪之身,魏王这阵仗也师出有名,只是天下孰人不吝惜生命?本魔君此来正是要与魏王做一笔交易,来交换在下这区区一条不值钱的性命。”
曹操听他言辞之间已经明显示弱,竟仿佛真是那贪生怕死之人,心中不觉降低了些警戒,“黎王倒是明白人,不过你也该知道,擅放朝廷钦犯乃是重罪,本王可担待不起。”
摇了摇头,风湘陵仍旧笑意盈然,“魏王先别急着下定论,先听听本魔君的交换条件如何?”
曹操闻言略有些迟疑,不过却没有明确拒绝。
“其实魏王所求之事简单至极,大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本魔君完全不是魏王的绊脚石,甚至早已决定退出朝廷,如今,本魔君可以当面跟魏王打开天窗说亮话——魏王从哪里来的,仍旧回哪里去,而‘黎王’二字,从此成为历史,但有一点,魏王必须保证不为难绪,不知这桩交易可还令人满意?”
显然没料到风湘陵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曹操面色惊疑不定,沉下声音,“本王根本无需与你谈条件。”
夏侯渊会意,手中军旗就要扬起。
风湘陵丝毫不惧,唇边笑容愈发别具深意,右臂一揽,背后怀音稳稳落于身前。与此同时,周围林间不知何处恍惚飘起悠扬的乐声,若有似无宛如轻烟一般,时低时高的调子萦绕迂回,似要将人心一圈一圈围在其中。
曹操脸色立时大变。
“魏王以为,夏侯将军离去后,本魔君的军师是凭什么让西夷俯首称臣的?”和着那越来越清楚的箫音,风湘陵轻轻挑动琴弦。
“如果魏王已经不
', ' ')('记得了,本魔君可以用手中这琴,帮助魏王想起来曾经瓦口、葭萌战场上那段被称为传奇的故事。”
林间隐约黑影晃动,曹操神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四方二十八奇军,纵然与魏王的十万精兵比起来,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但若要背水一战……两败俱伤的局面想必也是魏王所不乐见的吧?”
曹操沉默,风湘陵看出他此刻犹在挣扎,毕竟要除掉自己的机会很难得,他一世枭雄如何能轻易放弃。
“而且,说起来——”
风湘陵亦不再挂着那一丝虚假的笑,冷凝了眼神,“本魔君与魏王还有些私人恩怨要算,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了结的,只是日前父王刚刚过世,本魔君不愿再牵扯那些旧日仇恨惹他在天之灵不得安心,还请魏王也卖在下一个薄面,否则,若真要翻了脸,真正难做的恐怕还是大人您了。”
咬了咬牙,曹操眼神几番剧变,最后终是抬起手,扬声喝道,“全军听令,退后五步。”
满意地勾起唇角,风湘陵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耐心继续与他交涉,“魏王果然有诚意,那么本魔君也定当信守承诺,只是接下来就劳烦魏王多花点心思帮本魔君‘辞官归隐’了!”
曹操哼一声,掉转马头。
“魏王走好,恕本魔君不送。”
风湘陵拱手下马,往前走出几步,远远看黑压压一片人向后撤去,心中轻轻舒了口气,不自觉抬头看向天空。
多云的天空,阳光并不算灿烂,只在云层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些明亮的纹路,风湘陵仰起脸,阖眼的同时也将那些突兀涌出的苦涩液体尽皆咽下去。
父王……
孩儿终于放手了,终于离开了——
您和母妃一定会为孩儿高兴的吧,一定会的吧!
“管账的!”
整个人被突然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风湘陵习惯性地向后靠着,感受那胸膛紧贴住自己脊背时暖洋洋的安心。
“管账的,刚刚那阵仗,你都不知道本大爷有多担心!偏偏还有人不许本大爷靠近,万一曹老贼真发狠对你出手,本大爷非得长出十条腿来才有可能赶得及!”
前额抵住风湘陵后颈,狠力磨蹭,龙澈然仍是心有余悸,喋喋不休,直到他终于意识到怀中人太过安静了些。
“管账的,你怎么了?”
心下狐疑,龙澈然一手托起风湘陵下颌,顿时眉心紧皱,明亮黑眸罩上浓浓担忧,“怎么这样一副表情,想哭就哭出来啊,在本大爷面前有什么好顾忌的?”
风湘陵微微闭起眼。
“哦明白了!是怕本大爷笑你?”搂了搂风湘陵,龙澈然嬉皮笑脸,“你就当本大爷是根木头好了,不怕不怕。”
说着,正要“变身”,却见风湘陵还是闭着眼,虽然看不见那眸中哀伤,但眉宇之间依稀的痛楚还是自然流露。
从刘协去世之后,龙澈然还是头一次见到风湘陵这般明显脆弱的神态,心里顿生怜惜,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下他嘴唇。
轻如鸿毛的碰触,让那双紫眸诧异睁开。
“本大爷现在是木头!”龙澈然赶紧眼一闭,直挺挺站定,只是那一双铁臂,仍旧死死箍着风湘陵,丝毫不肯放松。
半晌,没觉察怀中人有动作,也没听见什么异样声响。
龙澈然正想稍微偷看一下,却猛然感觉唇上突兀贴近一缕温热呼吸,然后是两片柔软紧紧压上他,辗转缠绵,好像还在微微用力试图要撬开阻碍。
短暂的怔愣之后,龙澈然很快回复意识,感受到风湘陵那种近乎施虐的力道,只觉心里一酸,怜惜疼痛难以自抑,只能狠狠回吻,狠狠拥抱,仿佛要倾尽一切,与风湘陵唇齿交缠。
忘了吧,管账的,那些痛苦的事情,都忘了吧!
有本大爷、有龙澈然在,永远都陪着你,让你甩也甩不掉,只求你不要再难过了,看你这样,本大爷真的会很心疼……
所以,忘了吧,若是你忘不掉,本大爷就帮你,一定没问题,你一定能渡过难关的。
“相信我,管账的,相信我……”
片刻的唇分,龙澈然喘着气,宛如宣誓般说道。
那双深邃紫眸从混沌中一点点苏醒,目光相接,对视良久。龙澈然心中一动,捧住风湘陵的脸,用额心轻轻抵住他,凝视的眼神仿佛要将那些淡淡的忧郁尽皆吸纳过来。
“笑一笑,本大爷喜欢看你笑。”
风湘陵怔了怔,唇角微勾,缓缓牵出一抹笑意,淡淡的,似被薄云轻覆的明月,衬着他清颜绝色,更显动人。
“……这样才对,”好不容易从呆愣中回过神,龙澈然暗骂自己没用,竟就被风湘陵一个几乎称不上笑的表情给迷得七荤八素,赶紧挽回面子,“怎么样?本大爷果然吻功了得,忘忧祛愁之效显着吧?”
风湘陵仍旧淡淡笑着,目光中婉转的温柔一如醇酒,中人欲醉。龙澈然止不住心神荡漾,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忍耐力已经彻底溃堤,抱着风
', ' ')('湘陵再次吻了下去。
只是,刚要贴住,龙澈然猛然想起什么,对风湘陵恶狠狠道,“这次可给本大爷专心点,再要咬到本大爷舌头,本大爷非咬回去不可。”
轻浅的笑未及出口,就被尽数堵住,消失了不闻。
天地之间,依稀还回荡着悠远箫声,接连几个长音,仿似伫倚高楼的行者,极目远眺时,脉脉如海的浓愁别绪。
终遣不得,匆匆作结。
风湘陵与龙澈然刚回到江陵王府,就见风瞿正在院子里摆弄那只大麻袋。
“风瞿先生。”
走上前,风湘陵看到风瞿脚边横七竖八堆着许多瓶瓶罐罐,“您这是在做什么?”
风瞿听见声音,好不容易将头从袋子里□,满脸的笑呵呵,雪白胡子上居然还沾着些杂草,这样子简直就跟个老顽童一般,“啊!主上回来了,这个啊——你不知道,那……”
“少主少主,你可回来了!”话音未落,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爱娇呼唤打断,风湘陵只觉身子一沉,瑕妤已经整个挂上了他,“人家等了好久啊,都准备出去找你了!”
“丫头,别趁机跟主上撒娇,你不是前脚才刚进来的么?哪有很久?”风瞿一边整理着飘长白胡须,一边笑着揭瑕妤的老底儿。
风湘陵无奈地摇了摇头,老顽童跟小顽童凑到一块儿,还要加上某个大顽童……
果不其然,龙澈然几大步上前,提着瑕妤领子把人拎起来,不满道,“小姑娘,你是站不住吗?干嘛每次看到管账的都要往他身上粘!”
挣不脱,瑕妤猛对龙澈然扮鬼脸吐舌头,“咿咧——人家跟少主最好了,怎么?你嫉妒?嫉妒也没有用的!咧咧咧!”
说完,趁龙澈然气得干瞪眼,一溜烟逃到风湘陵身后。
不甘示弱,龙澈然追着打,顺便两人比赛吃风湘陵豆腐,看谁吃得多吃得大。
风湘陵身处包围圈中,真真有苦难言,只得看向风瞿。
风瞿摊开手,指指自己那大药袋,表示他就会那些个事儿,对这般情况也无能为力。再看看那仍旧斗得欢快的两人,风瞿忽而想起什么,拍了拍自己脑门,又一次开怀笑起来。
“瞧老头子这记性,刚刚被丫头打断,都忘了跟主上汇报!呵呵,说起来主上还真是厉害,这几天下来,刘绪那小子几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整日里怨气缠身喊打喊杀,反而直拉着老头子学这学那!”
风湘陵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微微笑了,“……是吗?”
这厢瑕妤耳朵尖,顿时凑过来惊讶道,“咦?那刘绪居然转性了!真是奇也怪哉!风瞿爷爷,那他现在在哪里呀?瑕妤还真想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说话时没顾得上后边龙澈然追赶的火力,直让他一时没刹住,两个人跌作一团。
“大怪人,你没长眼睛啊!呜呜呜……少主少主!瑕妤摔得好疼!”爬起来,抱住风湘陵的手,磨蹭着亲昵。
龙澈然哪里能任由她“胡来”,气得哇哇直叫,“小姑娘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你自己突然停下来才害本大爷摔跤的!本大爷还没跟你算账,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说完换副表情,揪住风湘陵没被“染指”的另一只手,眼巴巴看着他,活似在问——管账的,你是帮我还是帮她?
谁也不帮!
被他那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风湘陵无奈扶额,径自就要随风瞿进内院。
“啊!少主少主!等等瑕妤嘛!”赶紧扑上去,顺便回头瞪龙澈然一眼,“大怪人,不许跟来!”
“小姑娘!你说不许跟就不跟?那本大爷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形象要往哪里摆!哼!本大爷虽然对那阴沉脸的实在不怎么喜欢,现在还非得去见识见识不可了!”
“咧咧,少自大了!论举世无双哪有人比得上人家的少主!”
“管账的当然也、也很好啦!”脸红,挥着拳头掩饰,“但是本大爷比他更举世无双,不信你自己问!喂,管账的……”
风湘陵深为自己居然被卷进如此——呃,诡异的对话感到无辜,不过他仍旧秉承沉默是金原则,无论对什么话都只当耳旁吹风,顶多痒痒过去了。
短短的一段路,让这两人一闹,简直堪称漫长。
所以,当风瞿眼神示意他到了的时候,风湘陵简直如蒙大赦,立即拉住龙澈然,低声道,“龙哥,就是这里了。”
这种说话的语气,龙澈然何尝不熟,马上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儿了,心里哀怨,“管账的就知道压榨本大爷,不叫小姑娘安分反倒来怪本大爷。”
瑕妤见风湘陵偏向自己,顿时心里得意得紧,却也见好就收,只对龙澈然做了个鬼脸炫耀胜利,然后蹦跳着随风湘陵进了院子。
纵然心有不甘,龙澈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也跟了上去。
倚翠松居。
风湘陵在门口停住脚步,环顾这许久没来过的地方,与自己所住紫苑竹渠遥遥相对,所有布置都与当年从这里踏出去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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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
推门进屋,一眼看到刘绪正匆匆将一团东西藏到身后。
瑕妤也瞧见了,从风湘陵身后探出头来,“喂!你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刘绪面色尴尬不已,迎上风湘陵探究的目光时更加闪烁,“……啰……啰唆!我做什么不用你管!”
风湘陵见他一边后退,一边拼命掩饰的动作,竟微微笑了起来,“绪,这几日我不在家,你又久未回来过了,可还住得习惯?风瞿先生说你跟他学了些东西,我——”
脸上一红,刘绪打断他,“不错!我是和他学了不少东西!剑术我也没荒废!不信我们来试试!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风湘陵一时沉默。
“哈哈!”倒是龙澈然忍不住答上话,“是谁说他不再拔刀弄剑的!喂,阴沉脸的,你今天的眼神不错!这样吧,本大爷破例和你过过招好了!”
瑕妤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怪仙人,你这么暴力,要是一不留神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少主可是会心疼的!嘻嘻,刘绪刘绪,就由我瑕妤先来陪你吧!”
风瞿见他们真较上劲来,也呵呵一乐,“老头子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不过论起来也算得上你师父,徒弟若想挑战,那师父我也是十分乐意的!”
刘绪总算将手中那团东西从后塞进角落一个纸盒子里,正听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顿时恼羞成怒,“谁、谁要与你们比试!你们走开!我要找的是兄长!”
瑕妤眼一翻,摇头叹息道,“真不可爱!居然拒绝淑女的要求。”
“呵……”风湘陵轻轻一笑,“绪,看你如此精神,我很开心。”
刘绪看着他脸上柔和如暖月的神色,忽而怔忪,半晌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因他这不寻常的表现,整屋子都半晌无话。
正在此时,一名仆役走了进来,“大公子,二公子,各位客人,打扰了。大公子,府外来了一位客人,说有要事找您,现在议事厅等候。”
微微皱眉,风湘陵问,“他可有报上姓名?”
仆役答,“他说他叫武玄。”
风湘陵看了瑕妤一眼,颔首道,“我知道了。”
还没等那人退出去,龙澈然已经不满地哼出声,“这个独眼的可真会挑时间,我们才刚进房,连椅子都还没沾上就来要事!管账的,我看我们就别理他,休息一会儿再去吧!”
瑕妤嘟嘴,“大怪人,你懒得去就待在这,我跟风瞿爷爷陪着少主,你个外人正好一边凉快去!”
说罢不等龙澈然张牙舞爪,已经转向风湘陵,“少主少主,笨武玄其实应该跟瑕妤一起来的,不过因为盛京那边临时有消息送到,他放青锋出去耽搁了一下,就让我先过来,看来现在应该已经有确实情况了。”
“嗯,”风湘陵点了点头,略一犹豫,仍是对风瞿道,“还请先生带龙哥去客房休息,一会儿再来议事厅与我们会合吧。”
“管账的!”这次不是一点不满,而是相当不满了。
“抱歉,我去去就回,龙哥你……”
满腔的忿忿在触及那复杂两难的神色时,到底都无法发泄出来,龙澈然耸了耸肩,终是选择妥协。
“好吧,管账的,本大爷就去客房等着,什么时候你说能出来了本大爷再出来,这总行了吧?”
“也不必……唉……”叹了口气,对龙澈然歉然一点头,风湘陵看向刘绪,“我先过去了,绪,你努力是好,但也别总把自己关在屋里,要注意身体。”
说完便转身出门。
刘绪恍然惊觉,大叫道,“等等!兄长!你还没有和我比试!”
瑕妤伸出一手拦住他,笑得俏皮,“嘻嘻,喂,刘绪刘绪,以你现在的程度,还是不要太勉强!而且少主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想跟他比试得排队,大怪人对吧?你说说你都等多久啦!”
“嗯哼,”龙澈然摸了摸下巴,状若沉思,“被你这么一说,本大爷怎么好像确实等很久了!”
风瞿抚着胡须,很是淡定,“刘绪徒儿,如果你不喜欢龙澈然这傻小子、也不想选瑕妤丫头的话,也可以和为师我较量看看!你别瞧我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说不定还可以指点你更多几招呢!”
龙澈然急得跳脚,“喂喂,白胡子老头,你怎么可以插队!哪,刘绪,本仙人被管账的扔在这,正无聊得紧,我看你还是跟我比吧!”
瑕妤不依不饶,“我啦我啦!人家瑕妤都想好要出什么招了!”
刘绪见他们又开始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顿觉自尊心严重受伤,“你们、你们少瞧不起我!”
然而他这一吼未完,那厢龙澈然却突然盯住瑕妤,满脸狐疑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奇怪,本大爷就觉得刚刚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本大爷跟管账的有打过比试的赌的?”
瑕妤几乎要翻白眼,心里感叹至极,大怪人的反应未免也太过迟钝了一点吧?这都说到哪跟哪了他还能给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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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然已经绕回来也躲不过,干脆——
三十六计,溜之大吉。
“少主少主!不要丢下瑕妤啊!”
徒留龙澈然在后面干瞪眼,满脑子云里雾中,这个,很可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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