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千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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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旋拼命跑着,可就算再怎么努力,眼泪仍旧不住往下掉,袖子都抹湿了,也没办法停下来。漆黑的夜色,幽暗的密林,等明旋终于累得扑倒在地时,那些憋屈的情绪终于崩溃而出,索性就将头埋在手臂里呜咽。

“爱哭鬼,别再哭啦!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初见,是十载长卷,一个美丽的开始。

那时的少年,刚刚长成如画轮廓;那时的男子,也还是十五岁熠熠风华。

那一年,他抚琴,用还未褪去童稚的嗓音,吟一首,有鸟西南飞。

漫天花舞织成的血红天幕,就那么在乐声缓缓打开。

然后……他看见走在风过耳身边的人,笑容酣畅,明亮得让他无法招架,仿佛连心都痛起来,酸酸的,痒痒的……

再然后,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知道,那感觉,叫做初恋。

他的初恋,如神只般完美。

那扬眉一笑,那抚上他头顶的温暖大掌,那精致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俊美容颜,还有,那让他的心雀跃如歌的第一句话——

“你就是湘儿吧?哈哈!虽然我管你爹叫大哥,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叔叔,不过呢,被你这么漂亮的小家伙叫这么老,总觉得不甘心啊!所以还是叫哥哥吧!”

微微俯下身,轻捏紫衫少年鼻尖,明亮的笑里抹上温柔的颜色,眼前的孩子刚及他胸口,仰着脸看他,一手抱琴,显得有些笨拙,但当那双乌黑深邃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定定对上他时,他看到了那其中深藏的非凡灵性。

“呐!”蹲下来,换成他仰视,牵住小小少年空着的另一只手,初具纤长轮廓。耳畔不由回荡起,那些音符,稚嫩却执着,让人心动。

一笔一划,在手掌上勾勒。

“神弈。”

少年的眸子微微闪动,映着那些仿佛画在心上的虚无痕迹。

“这是我的名字,可要记住了!”

他笑,温暖明亮,一如阳光,然后不顾旁边还有人站着,便径直拉起他,在花丛中奔跑起来。

红艳艳的花瓣,纷纷扬扬。

纵使年幼的孩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笑也未曾展露过,可那明亮的身影,明亮的嗓音,明亮的笑容……也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

初见,永远都是美丽故事的开始,却不知悲剧,其实早已悄悄启动了命运之轮,夜漏声声,滴滴如慕。

就因为,原不知相识,会成为悲剧。

是啊,若能早算得如此结局,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见过,倒不如,他还是他,我还是我,那样至少……至少不必落得断肠魂归,两地伤悲……至少……那个人还会在这世间某个地方,快乐地活着,有个倾心相爱的人,应是个美丽温婉足以相配的女子,然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会在孩子出生后,轻捏他鼻尖,告诉他——他的名字……

不如不遇,不如不遇……这倾城一恋,到底将什么都搭了进去,如今还剩下什么呢?谁来告诉我,究竟还能剩下什么呢?

“你这个傻子,大傻瓜……”

风湘陵抱着神弈,微微笑,边呢喃着轻语边替他系上腰间玉带,新换的衣袍纯白如雪,刚刚替他沐浴擦身时,碰触他,风湘陵才发现,这记忆里结实挺拔的男子,真的……瘦了好多好多,远远超出他可以想象。

但是现在,风湘陵不觉得心酸,也不觉得痛苦,眼角的泪痕犹在,他却只是笑着,手指轻缓抚上那眉心,描摹着形状,舒缓而温柔,让他可以在脑海里浮现神弈此刻的模样,仿佛只是睡着了般,仿佛下一刻睁开眼,那些绵绵如丝的温柔还会淡淡笼罩他。

仿佛好多年前的夏日午后,神弈在树下小憩,他心里突发奇想,恶作剧用毛毛草蹭他鼻子,他憋了半天也没憋住,终于猛然睁开眼,大叫一声“小坏蛋”,然后狠狠捉住他朗声大笑的时候,那种让人开怀无忧的温柔。

仿佛好多年前那个元宵节,烟花漫天,他们约定闭眼许愿,然后分开朝两个方向走,在对面画舫上再见,可神弈许完了愿却始终不肯放开他,却反而睁开眼,深深凝视他的时候,那种让人整个身心都甘愿沉醉的温柔。

仿佛好多年前清明小雨,他陪神弈去一座山头,祭奠他在战争中早逝的父母,归来时,二人独乘一叶扁舟,任它入景随风。江畔渔火一点点黯淡了,深浓竹影间,依稀可见那些残碑小筑,还有耳畔阵阵飘渺着的佛音轻诵……那时候,神弈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原本紧闭的眼睁开来,在夜中闪闪烁烁看他的时候,那种忧伤却深邃的温柔。

仿佛许多个日日夜夜,仿佛他还在落仙谷优美的晨间暮后,仿佛他还能与他对弈比剑,与他琴箫和鸣,与他纵论天下,与他煮酒风流,与他……不经意却绵长的相望,脉脉牵出一段若有似无、含蓄青涩的温柔。

仿佛——

那年,十三岁的他在重重殷红的花阵中找到他,扑进他怀里,将压抑在心中所有忧愁苦闷尽皆倾诉的时候,他抱紧他,轻抚他长发,说出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承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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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刻骨铭心断肠蚀骨的温柔。

“湘儿,我会保护你。”

“无论今后你遭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都只要记得,有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哪怕有一天,你突然找不到我了,也不要着急,因为我其实并没有走远,也许你只要一回头,就又能发现我始终紧紧跟着你,一步也不曾离开。”

“湘儿,知道么?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最最独一无二的……”

“宝贝……”

我的宝贝,我的湘儿,不要哭,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

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冰冷的躯体,风湘陵缓缓牵动唇角,却恍惚一丝湿热从舌尖侵透,罂粟般麻痹了知觉,但那点点苦涩却已无法抵御,愀然渗入心底。

抬手轻轻碰了碰脸颊,冰凉一片。

还是,不行么?

“神弈,你这个骗子。”

微微一笑,风湘陵低下身子将头埋进那瘦削的肩膀,许久没有这样做过了,坚硬,一点也不舒服的感觉,但风湘陵却能记起,自己曾经有多么依恋这肩膀,多么依恋这身体的温暖。

“骗子,明明说过,不会让我再哭的,明明说过的……”

眼泪仿佛开了闸门就止不住,风湘陵索性不去理,只是攥着神弈左手的手背时不时滴落的滚热一阵接一阵熨烫在心尖,无法忽略。

火红的花开遍山野。

梅凋菊残,终是徒为一季倾城,覆了天下。

这从他们相遇时就开得妖艳的花,这种让神弈觉得不祥的花,这种颜色似血染就的花,就像一个圆的起点。

如今,仍旧转了回来,命运之轮亦真亦幻,结局原来早已注定。

彼岸之花,花开一千年,叶生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就像黄泉海隔开的两个人,纵使深爱过,纵使决绝过,却仍旧逃不出宿命的捉弄。

可是,真的只能如此吗?

“大哥……我不信命,你也告诉过我,命是最不可信的东西,对么?”

风湘陵喃喃着,空蒙的眼里水雾弥漫。

“可到底,我还是没有听你的话,呵……”微微一笑,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线条蜿蜒而下,“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回答我呢,如果我知错了,现在改正,还来得及吗?还……来得及吗……”

闭上眼,沉重的悲伤终于如断线珍珠般漫溢出来。

怀中人再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再也不会温柔地劝他护他了,风湘陵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才是最正确的答案,压抑的呜咽缠绵喉间,仿佛受伤的小兽,无助而绝望。

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能永远陪伴左右的人,再也不在。

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心甘情愿用以往生命中所有的坚持,去换一个已经无法换回来的人。

原来,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他可以将一切看得如此通透,也如此……后悔莫及。

那些曾经真纯的爱,明明有可能美满,却在他手中折腾了千遍百遍,最终失了力气,断线纸鸢般,空余结线。

那些曾经执着的恨,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圆圈,冤冤相报,终无了结。

那些现在深浓的情,苦涩入心,难以排解,窗前如勾月,夕夕成玦,夕夕残翠,如果不能接起来,或许也不过是一缕断梦了无音。

而那些现在纠缠的仇,纵然因为太多太多的不能,而没有表露出来,本以为早已从自己心里抹去,却其实自始至终都藏得深刻,风雪刀剑,腹中不绝。

所以才,终是不肯放弃,也终是,重复了那圈圈往还的结局,终是……因为那些早该忘却的陈年旧事,害死了重要的人。

是的,神弈是他害死的。

说什么忠义孝道,说什么替父报仇,其实不过只为了一个夙愿,为了那些正邪之争,为了身外之名……

害死了神弈。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告诉自己的那句话,是对的。

不要怪龙澈然。

那些无声的唇形,一个字一个字,是对的——

不要……怪龙澈然。

“呵……大哥,我已经不怪他了……不,其实当时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我只是怪我自己……”

“大哥,来……”轻轻靠着神弈,风湘陵手往旁边一探,滚出一只酒坛,几个辗转,封泥就那么开了,琼浆飘香,汩汩浸入二人脚边的泥土。

鲜红的花儿开得更盛,烈火般灼灼烧起来。

“云醉心,大哥还记得这滋味吧,”风湘陵捞起酒坛,掂一掂,笑了,“大哥还是没变,总是怕我喝醉,逮着先就要多灌点下去。”

喝一口,风湘陵皱了皱眉,咂嘴道,“好辣!不是说酒要越陈越香,怎么咱们一起埋的这坛,都快四年了还不如当初味道好!”

“不过……”想了想,又向着神弈那边轻轻笑开,“既然这么辣,就应该挺容易醉的吧?大哥,我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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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过呢,正好试一回喝醉的滋味!呐,我保证只此一回,所以大哥你就稍微通融一下,再说我酒量这般好,还不一定能醉呢!好吧?”

“……你不说话,我当是你默许,那剩下这些,小弟就不客气啰!”

仰起脸,就着酒壶往下灌,溅出的液体将身上衣衫都淋湿了,可风湘陵仍旧不想停下,或者说,他根本已经停不下来。

直到,提着坛子对着嘴巴使劲抖,也再抖不出一滴酒来。

风湘陵方才颓然放下酒坛,怔怔发呆。

“是谁说喝酒要这样喝的……一点都不好……全泼出来,根本都没喝够就光了!而且,还会让酒变味儿……”

“变得……好苦……”

抱着神弈,风湘陵将头埋在他胸膛,湿热的感觉仿佛把他的体温都带了回来,浓浓酒香,淡淡梅香。

曾几何时,他教他喝酒,他小孩子意气,故作豪放就猛一口下肚。

那时候,也是忍不住抱怨——

“好苦……”

“大哥,真的好苦……”

暴雨倾盆,龙澈然跌跌撞撞跑出流影天殊大门。

“啊——”

仰天一声长啸,似要把胸中积郁的气尽皆发泄出来,让绵密如瀑的雨冲刷掉,带走,不留一丝痕迹。

连那些修罗炼狱般恐怖的情景,那些猩红的液体,那些腐臭的味道一起,都冲洗干净。

“啊——老天爷——你这个混蛋——”

狂奔着,叫喊着,龙澈然只觉得眼睛被雨幕蒙住,前方灰蒙蒙一片,天和地连接在一起,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龙澈然直挺挺跌倒在地,积雨溅起来,湿透的身体浸在水里,更加冰冷,然而龙澈然不管也不动,就那么趴着。

漆黑的眼眸愣愣凝注前方地面。

龙澈然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颤颤伸出手,挪动着身子努力去够,直至触碰到,一方温润。

晶莹的玉玦在掌心静静平躺,雨水沥沥击打在上面,残留手中的鲜红颜色如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上那半枚温玉。

龙澈然突然爬起身,循着印象奔到一条河边,像发了疯般在水里狠命搓洗着手心,搓洗着那玉,直到皮肤都被蹭出了血,蹭掉了皮,他才又似呆了一般愣在原地。

漆黑的眼里,写满了迷茫,困惑,与不甘。

直到天空骤然劈过一道惊电,闷雷声声,雨势更大了,龙澈然立在雨中,浑身猛一激灵,捏着玉玦的手使劲攥了起来。

“我不相信。”

“老天爷——本大爷绝对不相信!”

狠狠吼出一句,龙澈然几个大步凌空飞起来,瓢泼雨势中只见一个青白身影上下跳跃,以极快的速度朝一个方向疾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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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就这样?”

璇霓抱胸而立,看花丛中那人醉得一团烂泥,抱着神弈时哭时笑,连下雨了都恍若未觉,亏得武玄在一旁替他撑伞,不然还不知要落得什么凄惨的模样。

瑕妤使劲抹着眼泪,“少主从来都没喝醉过……怎么办,他的眼睛还……璇霓大人,求求你救救少主吧!他……他……”

“他没有醉,”璇霓哼一声,冷道。

“什……”瑕妤瞪大眼,还未等她再问,璇霓已经飘过去,劈空夺过武玄手里的伞,甩手扔到一边。

“神弈已经死了,”璇霓看着风湘陵,平静道出事实,“你是想借酒浇愁,还是干脆想做白日梦?以为这样就可以否定已经发生的事?”

风湘陵终于安静下来,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交错着勾勒出痕迹。

武玄在一边看不过去,捡起伞要替他挡雨,却被璇霓并指一叶扫过去,伞面霎时散成片片碎屑。

纷纷扬扬落下来,宛如祭奠的白色纸钱,蝴蝶般翩翩起舞。

风湘陵不知是否感觉到什么,微微抬起头,张了张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神弈已经死了……”璇霓蹲下来,平视着他,同样被雨淋湿的脸,眼底的悲伤压抑不住,在这一刻都流露出来。

“已经……死了?”猛然睁大眼,风湘陵喃喃重复一遍,字字艰难。

伸出手臂,璇霓揽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用身体替他遮住那些无情的雨滴,“对,他已经死了,记得吗?他是这世间最爱你的人,所以最后能为你而死,他很高兴,很满足。”

“很高兴……很满足……”风湘陵只觉得拥着自己的臂膀很温暖,为他沉封在黑暗深渊里冰冷的心送去一点热度。

“是啊,”璇霓轻轻拍着他,眼神轻软落上神弈,“他一直都笑着呢,真的是……很开心……”

风湘陵微微侧过身,手指仔细抚上神弈的脸,那眉目间温柔的线条仿佛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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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在心上,从没有哪一瞬间,这般清晰,比用眼睛勾勒时,还要深刻,还要美好。

“湘儿,我会保护你。”

“湘儿,只要是你想要,我都会帮你,但是,你必须先问问你自己,是真心想要那些东西吗?别忘了,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记得永远别把自己的生命当棋子、当工具。”

“湘儿,我活着就为了等这一天,等着为你,保驾护航。”

“湘儿,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我的……宝贝,是我最宝贝最珍贵的,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这一辈子,都爱你。”

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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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龙澈然急急冲进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山洞,还未完全缓过气来,便是眼前一黑,撑不住几个踉跄靠上墙壁。

怎么可能?师兄不在这?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石室,急火攻心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失望,几乎将龙澈然整个人击垮。

“……澈儿?”

一声试探的轻呼突然传来,龙澈然头晕目眩尚以为是幻觉,却在肩头一热的时候,猛然回过神,抬眼一看,十五岁少年模样,一身青衣虽然凌乱沾了血,那张脸也憔悴不堪,但若不是离墨还能是谁?

“师兄!你果然在这里!”

龙澈然大喜过望,一把握住离墨肩膀,对方立时倒抽一口气,显然是碰到伤处了,“师兄,你伤到哪里了?我身上有带着药……”

摸出来,正是那日脸上被箭头刮伤,风湘陵留给他的药,一直没舍得用,还剩下大半瓶,只这一眼,便是难遣旧忆,悲上心头。

离墨看着他样子,已经有了猜测,遂转了目光,看似随意问,“澈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莫非我藏得不够好,看来得换个地方才行了。”

龙澈然没再犹豫,将药瓶塞给他,“小时候我贪玩受了伤不敢回去见师父,咱们兄弟不就是来这里躲上几日的?还从来没被人发现过呢。而且我方才回流影门……”

顿了一顿,龙澈然咬牙,“看见那种情况,我想师兄你受伤不轻,必然走不远,最有可能就是在这里,哦对了!”

掏出玉玦,递给离墨,“这是师兄的玉吧?我刚刚在路上捡到的。”

“是这个!”离墨面露喜色,“多亏被你找到了,这东西一直跟着我,这么多年没离过身,还以为这次真要……”

摇了摇头,离墨止不住咳嗽数声,剩下的话到底没说。

然而龙澈然听着他刚刚断掉的那话分明透出些隐义,再仔细一瞧现下这光景,知道怕是要不好,“师兄!你到底伤得怎么样?快让我瞧瞧!”

离墨笑了,“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瞧得好?还真以为自个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龙澈然又急又窘,“包扎上药什么的,本大爷总算还是会的啊!”

离墨摇摇头,“不过是些内伤,你安静些让我调息一段时间,自然会好的。”

“那我帮你!”不由分说坐到离墨身后,双掌运起一段真气,按上他脊背。

“……”见龙澈然如此坚决,离墨再将他刚来时浑身落魄、满脸焦虑痛苦的模样连起来一想,顿时明白了大半。

刑天当时纵蛊命令他要去做的事,虽然最后被潜意识成功排拒了,但总还记得一些的,毕竟是与龙澈然有关的事,而这也是他能抵抗得了那蛊的真正原因。

只是看这样子,应不仅仅他一个人被控制了……

脑中猛然灵光乍现,本应空白的记忆突然闪现一个画面,他端着药碗去天殊的房里,然后是碎痕也……

脸色一沉,胸中立时传来闷痛,离墨终究没能忍住,疾吐出一口乌血,对面石壁霎时绽放大朵漆黑花团。

“师兄!”

龙澈然大惊,再一看那血的颜色竟与天殊和碎痕一样,顿时骇然不已,“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碎痕先生还有你会……”

离墨听他这么问,刚刚回忆的片段恰好得到证实,也顾不得自己胸臆腹腔内绞痛,抓住龙澈然就问,“师父和碎痕先生怎么了?他们被杀了吗?被谁杀的?是不是风湘陵?”

听见离墨亲口说出这个名字,龙澈然瞬间脸色煞白,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不想承认,真的不想,可却没办法。

“是……是他……”

龙澈然脸上瞬间浮现的绝望心痛,还有那刻意挺直的摇摇欲坠的脊梁,在在都让离墨明白,他对风湘陵用情之深。

刑天这步棋算得真是太准太狠,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澈儿,你们都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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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天殊,禁地后山。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红梅幽瓣合起来竟是一幅地图,还正好指示这本座闭关了十多年的老地方,哈哈哈……看来本座果然是上天选中要一统江湖的人!”

随着邪肆笑声飘然而下的玄色身影,鬼魅般在一座山壁前落定。

那山壁正中恰好有一方圆形石盘,上嵌五个梅花瓣状的孔洞,刑天将五枚红玉一一试过,发现这东西制作竟极为精巧,这些幽瓣看似别无二致,却其实有些细微差别,每一枚对上一个孔洞,当全部归位时,那石壁便轰然一声,由左至右缓缓移开。

扑面的灰尘带着些陈年腐朽的味道,然而刑天只觉浑身血液都似在沸腾叫嚣一般,微眯的眼里精光乍现,仿佛已能透过前方幽暗,看到那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宝。

“大人。”

突然一声呼唤打断了他沉思,刑天回头一看,是白莹,“怎么了?”

“属下刚刚跟踪龙澈然,发现离墨的藏身之处了。”

“哦?”刑天似全不在意,反而笑问,“他们见面了?离墨有能力脱离本座掌控,必然也可能想起一些事,你担心龙澈然知晓真相来找本座麻烦?”

白莹一愣,有些不解。

却见刑天轻哼一声,“哈!就凭龙澈然那小子,没了碧落黄泉要跟本座斗,不是白白找死么?而且——”

视线转向石壁之内,刑天笑得狂放,“武林至宝马上就是本座的了,到时候本座先拿他那心上人开刀,一箭双雕成全了这对鸳鸯岂不妙哉?”

一甩袍袖,刑天已经腾身跃进壁后长廊。

从那幽深的地方,依稀还飘荡出嗜血般狂妄的笑声,白莹守在外面,不知为何竟心里一寒,隐约觉得不妥。

“澈儿,你们都上当了。”

此话一出,宛如一道惊雷轰得龙澈然一时没能回过神,竟是怔愣了片刻,黯淡的眼方才如梦初醒,瞬间亮起狂喜。

“什么上当?师兄你说什么?莫非管账的、管账的他……他没有、没有……”

激动得语无伦次,龙澈然脑中一片混乱,唯有风湘陵的面貌不停交错浮现,时而冷漠、时而温柔、时而残忍、时而悲伤……

离墨见他心心念念牵挂着那人,竟已至丧失判断力的程度,如今又这般失态,不觉忧上心头,轻轻叹口气,出声提醒。

“你有没有想过,凭风湘陵一个人,纵然他如何厉害,又怎能在短时间内杀掉师父和碎痕先生两位绝顶高手?”

龙澈然一愣,心中立时回想起天殊和碎痕七窍含乌的情状,还有离墨刚刚吐出的那滩黑血,“我看到……他们都中了毒……”

只要意识到这可能是风湘陵所为,龙澈然就觉喘不过气来。

“那不是普通的毒,”离墨道,一手按上自己心口,“这里,寄生着一只小虫子,澈儿,你知道传说中的巫蛊之术吧?”

龙澈然闻言顿时瞪大眼,满脸不可置信。

“是真的,澈儿,”离墨明净的眼闪过一丝浅浅的悲哀,“因为将师父和碎痕先生体内的蛊一天天养大的人,就是我。”

“什么?!”猛然站起身,龙澈然一阵头晕目眩,只觉自己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匪夷所思的事实搅得一团乱。

离墨却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身体里撕裂般的灼痛提醒他,若不抓紧时间说出一切,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

“澈儿,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这样你才能明白,风湘陵确是无辜的。”

风湘陵是无辜的。

只此一句,已足够龙澈然整颗心都奇迹般回归平静。

“这蛊名字叫忘忧,中蛊者若连续服食一种相应药草达到五年,施蛊者就可以自由操纵那个人的言行和意识。师父与碎痕先生长居流影门,兼之身份崇高,会成为有心人的目标也是可以理解的,而我,则长期以来充当了那个人的工具。”

听到“工具”二字,龙澈然又想起风湘陵那些话,浑身不由一阵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漏听了什么。

“澈儿,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十五岁之后便不再长大?”

龙澈然呐呐,“师兄不是说练了什么返老还童功……”

“呵!那自然是骗你的,”离墨笑道,见龙澈然居然难得没窘迫失态,反而憋着尴尬认真听自己说,可见这件事的真相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遂轻轻一叹,继续道,“其实我身上还中了一种蛊,名叫忘尘,是忘忧的姊妹蛊。因为它的缘故,我得以保持这一副少年人模样,也因为它的缘故,我自小练武事半功倍……”

龙澈然点头,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拼命努力也总赶不上离墨,不过——“是蛊就没一个好东西!师兄,这忘尘又有什么怪处?”

“记忆……”

离墨轻轻吐出二字,怅然悲惋。

“尘世的记忆,只要是经历过的事都会很快忘记,被忘尘吞噬掉。”

龙澈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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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墨摇了摇头,深深凝视他,“不过,我有办法记住自己想要记住的事,所以,这次我能想起一些事来,也正是因为忘尘的存在,忘忧对我才没有发挥出最大效果,我才能挣脱那人的控制。但师父和碎痕先生却……”

脑中似混沌又似清明,龙澈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能说得通,“可是……可是就算师父他们被操纵去见管账的……管账的也不该……”

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痛楚。

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真没办法全身而退,难道就不知一旦再结死仇,他们之间或许就永无希望?

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根本就从未在乎过?

“……管账的亲口承认,师父和碎痕先生,还有流影门、仙女姑娘……都是他……”握紧了拳头,龙澈然咬牙,“而且我也亲眼看到……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看到全部过程了吗?”离墨摇了摇头,“你或许还没意识到忘忧的厉害,我当时被下的指令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激怒风湘陵,让他杀了我,亲手,单独,而且是以落仙谷主的身份。”

“什……”龙澈然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忘忧会控制人的思想和言行,你仔细想想,凭师父和碎痕先生的身手,要制住风湘陵或者制造什么假象都算不上困难,他孤军应战又如何能轻易脱身?如若再被暗示进行一些言语上的挑衅……”

“……原来你也不傻,还没自作多情到以为我跟你上了床就是认真了!”

“……没错,我就是个淫荡下贱人尽可夫的妖孽!”

脑中突兀回响起那些话,龙澈然只觉心房宛如被重锤砸中,疼痛难抑,这一次,动用理智再细细体会,他已能听出来,风湘陵说着那些话时,语气里细若游丝的坚持和……颤抖着那么明显的痛苦。

原来还有一种可能,那些话或许根本就不是出自他自己之口,风湘陵其实根本就是在借别人的话攻击他自己……

可,偏偏在那时,龙澈然没有察觉。

从一开始,亲眼目睹天殊和碎痕的死状之后,他就几乎丧失了理智,直到风湘陵褪下面具的那一刻,龙澈然的思考能力已是彻底崩溃了。

所有的现实摆在眼前,所有的证据一一呈现,甚至包括在寻找风湘陵的三个月里,江湖上不知何时传出的那些无论是关于他本人还是神秘落仙谷主的流言蜚语,都纷纷涌进脑海,连接在一起,铁证如山般证明风湘陵其人,究竟有多么……

美貌绝世,看似清冷矜持,却实际男女不拒。

残暴嗜血,横扫江湖,各门各派冤仇无数。

……

龙澈然从不在意的这些话,都在那绝望惨烈的一天得到了所谓“证实”;明明不愿意相信的这些话,他却反而亲口说出来伤害了那个人,伤害了他挚爱的、口口声声发誓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人。

现在,龙澈然终于明白了。

如果只是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也许尚不足以激怒风湘陵,但若扯上他,扯上神弈,还有那些他所重视所珍惜的人们……也许,事情就真的不会那么容易善了。

“管账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疑惑。

“为什么不跟本大爷解释?”

为什么,不仅不解释,反而要将所有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说出那些气死人的浑话,甚至不惜自残双眼也要跟本大爷划清界限……

猛然转身,龙澈然就要往外冲。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可刚到山洞口,他却停了下来,返回去,“师兄,你伤得太重,等雨停了我先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我认识的大夫,他祖父是苗疆人,对巫蛊之术也有些了解,一定能想到办法治好你。”

离墨看他明明忧心风湘陵,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心中已觉宽慰,刚想劝他不必顾忌自己,却对上那双满含坚定的眼,知道也拗不过他,遂点头道,“就听你的吧,不过这雨估计一时也停不下来,恐要耽误太久,你不如先回趟流影门,取两件雨披来。”

“……好,”想了想,龙澈然应了,着紧就要冲出去。

离墨叫住他,“小心刑天。”

“师祖?”龙澈然一愣,旋即醒悟过来,刚刚离墨一直没提到幕后人究竟是谁,但只这一句,龙澈然已经明白了。

“现在不宜与他正面冲突,更何况五枚幽瓣已被夺去,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根本无法预料。”

“我懂,师兄放心。”

说完,便抬腿跑出去。

望着那疾掠如飞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重重雨幕中,离墨原本平静的神情忽而变得飘渺,隐约有种凄怆的味道,却也,含着淡淡满足。

微微勾起唇角,一缕黑血缓慢溢出,顺着下颌蜿蜒滴落。

澈儿,其实……忘尘不仅是蛊,也是一种毒,而我早已断了解药,因为……看着你,却记不起你的日子……

这些年,行尸走肉的日子,真的……太痛苦。

所以,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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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吧……

能在最后看见你,帮到你,就够了。

至于……你说的那个地方……其实我知道呢……

熏风午原,很美。

以前我总给你带那里的酒喝,你最后到底是自己循着味道找去了,却还是个傻瓜啊,都没想起,我也是去过那里的吗?

说起来,那酒好香,不过我没尝过,也不知是否真有那么好喝,让你念念不忘年年都去……

呵,澈儿,还记得你小时曾发下豪言……要喝遍天下美酒,看尽天下美人……

如今,却独钟一酒,独爱一人。

澈儿……也许那个问题,我可以帮风湘陵做出回答。

为什么不解释……

为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啊,只是澈儿你想不到罢了。

就像我,竟也是直到这最后一刻,才恍然意识,恍然明白……有些事看似深奥,其实道理却太简单……

他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你,而已啊。

“主上,已经两天了。”

武玄在帐帘之外,见后面那人影一动未动,还是保持着他上次来时那般姿势,心内发酸,止不住又道,“主上,这两天雨都没有停过,恐怕……”

“……”帐后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似是撑臂要坐起,却顿了顿,到底只淡淡道一句,“拿把伞,将他撵走,莫要让人看我落仙谷的笑话。”

默默摇了摇头,武玄知道再说也无用,遂答了“是”就转身离开。

在他走远后,那模糊的人影几番踟蹰,终究还是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明朗了,窗开,雨点打落进来。

“龙澈然,你这又是何必……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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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伞扔给龙澈然,武玄却站在原地,不发一语。

“管账的呢?他还是不肯见本大爷?”抹一把脸上雨水,龙澈然死死捏着那伞,接连淋了多日的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要禁不住,可他全凭一股蛮劲撑着,满心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见到风湘陵。

武玄看着他,仍旧不说话,似在思索着什么。

两个男人就这么僵在雨中,宛如比拼耐心,谁也不肯服输,至少龙澈然绝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候出状况。

“主上对你来说是什么?”武玄突然问道。

龙澈然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武玄又问,“高兴时可以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不高兴时可以抛弃伤害反复无常,他对你而言,就是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对待的人吗?”

话音甫落,气氛顿时凝注了,龙澈然只觉大脑一白,旋即便有一股子血气猛然涌上来,轰得他整个人都要爆炸,“混蛋!本大爷对管账的怎么可能——”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武玄并不拔剑,徒手接下他盛怒之下劈来的一掌,内力相撞,激起四方雨花飞溅,竟在两人之间汇成一股旋转的水蛇风暴。

“龙澈然,你听好了。他,是我武玄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对待他,你已经没有资格再见到他了,明白吗?”

龙澈然咬牙切齿,盯住武玄的眼突然间盛光大炽。

“没有资格?哈!独眼鹰,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本大爷没有资格!再说了,没有资格又怎样?本大爷不会自己夺取资格?独眼鹰,真没想到你心思藏得还挺深,只可惜彼此彼此,管账的也是本大爷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挡住本大爷去见他的路!”

“那就拿出实力来,证明他对你有多重要!”

大喝一声,武玄已率先起势。

掌风扬过,串串雨珠从指尖旋出,扫起道道弧线,未及出手的那些,竟在真气卷涌下化成淡淡薄雾,环绕手臂乃至周身。

“尽管放马过来吧!”

龙澈然猛一甩头上水珠,顿觉斗志百倍,也不畏不惧正面迎上去,“本大爷一定要见到管账的!也一定能见到他!”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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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为什么非要这时候出谷采药?风湘陵的眼睛难道还没……”黑火紧紧跟着前面一抹红影,忍不住大叫。

他承认他轻功是没璇霓好,可也不必现在来比赛谁快吧?

就在黑火终觉快要追不上时,前面那人竟突发善心停了下来,黑火赶紧几个跳跃,趁机赶上去。

“就是这个!终于让我找到了!”

璇霓正蹲下身,小心翼翼用药铲挖着什么,黑火凑近看,竟是一株毫不起眼的碧叶小草,唯一奇特的地方,只是那正中一朵米粒大小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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苞,玲珑剔透隐隐透出幽蓝光泽。

“喂,变态,搞了半天就为了这么个东西,风湘陵的眼睛也不急在一时啊!你倒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刑天那厮随时都可能来找麻烦,你就放心丢下一群老老小小的在落仙谷?”

“既然不放心,那你还跟来?”璇霓继续忙着,细致的动作比往常确实多了几分急切。

“……”黑火哑口。

“还是我来帮你回答吧,”终于将那小东西完整弄出来,璇霓留了些土就装进锦囊里,回头一声嗤笑,“你是怕看到风湘陵那模样,心里难过得哭出来,太丢脸。”

“变态你——”

黑火未及反击,璇霓已经飘忽老远,“快走吧!迟了怕真要出事!”

“你还知道会出事啊!知道干嘛还……”

不知为何,黑火突然觉得前边璇霓的背影有一瞬间的迟疑。

“不是眼睛的问题,也不是过度伤心落下那病根,而是……总之正因为时间紧急,我才已无法再拖延,非得赶快过来不可……只是这草终究还未长成,就怕……”

“变态?”

“……不,没什么,快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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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澈然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落仙谷。

初秋时节,人间芳菲尽萧索,可这地方仍旧繁花似锦,绿树如茵,并非他原先想象的那般琼楼高阁,侍卫林立,反而跟山外那些小村落似的,纯朴简洁,宁静中自然透出一段别样优雅。

而龙澈然就在一片翠色篱笆圈起的院落里,透过檐边断断续续滴着的雨珠织成的垂帘,看到了竹椅上斜斜躺着的人。

不由自主抬起步伐,却见那人肩膀动了动,微微偏过头,望向他所在的方位。

“瑕妤,不用再忙了,我就这样躺一会儿。”

龙澈然身体僵硬,直直对上风湘陵视线漂浮的眼睛,然后,一点点移动,到那薄衫包裹着、分明清减的骨线。

“……瑕妤?”风湘陵微微笑了,“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莫不是这样一句话就惹大小姐生气?进来吧,外面下着雨,当心淋出病来。”

心中一苦,龙澈然大步走过去。

却在此时惊闻一声娇喝,龙澈然本来下意识欲要闪开的身子蓦然顿住,任那花铃从右侧肩骨穿透。

躺在竹椅上的人平和浅笑宛如面具的脸终于裂开了一丝浅细纹路。

“你——就是你把少主害成这样的!你居然还有脸过来!”伞已经不知飘往何处,杯盘药碗尽数摔碎在脚边,浓稠的药汁随雨水汇成丝丝缕缕,盘桓出悲苦的痕迹。

瑕妤狠力抽回花铃,带起一阵血雾,拳头如雨般接踵而至锤在龙澈然身上,一边打还一边把他往外推。

然龙澈然直挺挺站着,不挪一步,眼光定定落在风湘陵身上。

“少主已经这样了你还嫌不够吗?还不够吗?到底要怎样你才甘心啊!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少主!为什么!”满腔的悲愤都无法发泄出来,瑕妤只觉眼睛被雨水模糊了,风湘陵当日在雨中失魂落魄的样子一遍一遍浮现出来,那般凄惶那般无助,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神弈一起远去。

无边的恐惧顿时狂涌上来,瑕妤无法压抑心中急怒,竟忍不住失声哭道,“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瑕妤!”

风湘陵惊而坐起,瑕妤却已经撒手跑开,雨里,不停抽动着肩膀的小小身子,是那般脆弱无依却又坚强得令人不忍。

叮铃铃,叮铃铃,雨连成阵,远远送来清脆铃声。

龙澈然站在原地,雨水和着血水从肩头一路往下,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风湘陵,“管账的,你知道是本大爷对吧?”

“……”

因瑕妤而细细拧起的眉头逐渐舒展,风湘陵沉默,并不答话。

“明知是本大爷,却故意装作不知道,是想要本大爷知难而退吗?”

面具上那一丝裂痕已经完全愈合,风湘陵缓缓勾唇,笑容平淡,“龙哥这是在责怪本魔君吗?也对,是我落仙谷的下属对客人无礼,既然与贵派的仗还未打起来,的确就不该鲁莽,让人说我落仙谷的不是。”

这样一句话,嗓音清晰,如泉水淙淙,流畅得寻不出一丝破绽。

果然,当日一声恩断义绝,如今重见就真要形同陌路了吗?

强压下心头苦痛,龙澈然只是笑,“管账的,那天为什么要说谎?替人背黑锅,真有那么好玩儿吗?”

风湘陵一怔,却也漠然以对,“几日不见,龙哥新任掌门,说起话来也高深莫测了,恕本魔君愚钝,不懂你话意为何?”

“我来时去了江陵,仙女姑娘被照顾得很好……而且,在那之前,我已经见过师兄……”龙澈然道,心中一酸,语调亦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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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湘陵听出他变化,略一寻思,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仍旧只是沉默,片刻之后甚至轻蔑一挑眉,反问道,“那又如何?怎么?你师兄临死前让你杀了我报仇,所以你就急急忙忙过来了?”

“……”龙澈然咬了咬牙,深邃的眼默默垂下,却仍掩不住其中浓浓悲伤,半晌微露苦笑,无奈摇了摇头,“管账的,为什么总是要这样?”

这次轮到风湘陵怔愣了,龙澈然的反应完全不在他预料,这是怎么回事?

见那张深刻心底的面容依稀流露出疑惑与挣扎,龙澈然终于不再犹豫,大步上前,俯身拥住风湘陵,以最熟悉的方式,从后用胸膛紧紧贴住他脊背。

龙澈然喜欢这样的方式,因为可以亲吻风湘陵敏感温暖的后颈,可以看到他偶尔无措的可爱模样,可以用双臂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抱。

虽然此刻这样的方式,会让他身上的雨水湿透风湘陵干净的衣料,但龙澈然却觉得,这种仿佛水乳交融般更亲密的贴近,竟似可以将那些冰冷的液体也暖得热烫起来,这样的气氛,让他觉得很好,很安心。

“管账的,为什么总是要说反话呢?为什么总是要把本大爷推开呢?呵……本大爷现在可算明白了,你越是使劲想气走本大爷,其实就越是需要本大爷留在你身边,对不对?”

“……放手。”沉默片刻,风湘陵冷凝了语气,躲闪龙澈然欲吻他耳垂的动作。

“真是让人扫兴的家伙!”龙澈然皱眉,干脆咬上他脖颈,笑道,“可本大爷就是喜欢得紧,怎么办?”

这般露骨的表白以及明显挑逗的举动,让风湘陵禁不住心弦一颤,差一点就要让表情泄露了真实心意,忙匆匆掩饰过去,镇定了声音冷道,“抱歉,龙哥,本魔君好像记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可以用势如水火来形容吧?或者说你已经决定好要将你师父的流影门拱手让给我落仙谷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本魔君倒还有兴趣考虑考虑。”

“不,”龙澈然撑起身,仔细凝视风湘陵的眼,可惜仍旧只是在迷茫大雾里穿梭,“本大爷知道,你要找红梅幽瓣并不是为了权势地位,你……”

“你错了龙哥,”风湘陵忽而笑起来,“本魔君可没你想得那么高尚!说得明白点,本魔君干的那些事就是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武林,乃至这整个天下。先前在曹操面前演出的那一场辞官归隐的把戏,也不过是个幌子、暂时的权宜之计而已。”

“……”龙澈然轻轻叹了口气,扳过风湘陵的肩膀,正面对上他眼睛。不知为何,此刻龙澈然竟觉得风湘陵能看到自己,那双深邃的眸里映出一双影子,让他的心意豁然开朗。

“管账的,不管怎么样,本大爷只有一句话,你记着——”

只有一句话,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很明白。

除此之外,他觉得,无论什么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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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为什么要把龙澈然送走?”

“……他在,只会徒惹麻烦。”

远远望着那辆马车走远,风湘陵在心里默默道一句。

龙哥,对不起。

纵然你做出那样的承诺,我也,不能再放任你陷入危险。

对不起……

“管账的,不管怎么样,只有一句话,你一定要记着——”

“你若真想要这天下,本大爷就陪你夺。你若不想要,本大爷就陪你走。”

“此言一出,断无反悔!”

龙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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