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件非常振奋人心的事情。
一方面说明了斐潜并非想要完全摒弃经文,驱逐儒家,另外一方面也说明斐潜是一个成熟的政治领导者,能够未雨绸缪,胜过亡羊补牢。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领导者是亡羊还不补牢的……
『如今天下轻悍好斗,大河上下,大江南北,人皆轻心,动则攻剽椎埋,亦有劫人作奸者不知凡几……』
『当荡涤烦苛之法,每事务于宽厚是也……』
『正是,若以敢悍精敏,巧附文理,风行霜烈,擎誉喧赫之辈为上,恐事不安民不宁,社稷难以稳固,天下亦不得安生啊!』
『骠骑大将军如今以进贤良,摒绝贪腐,退弃酷苛,正是仁厚之政,天下之福也!』
『虽说如此,然律不可尽免。所谓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鹫者,当严惩不怠!』
『……』
讨论相当的激烈。
东汉人崇尚道德,社会上盛行谦让之风。
嗯,至少是表面上的。
在东汉初期,在生活中上上下下身体力行,谦让之态蔚然成风。并且这种谦让的范围是十分广泛,凡对他人的忍让、恭顺和对名利的推让都可以被称为『谦让』。
此类事迹在《后汉书》中十分常见,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沽名钓誉。就像是后世有人排队,相互谦让,然后发现有人不排队,结果还占据了好位置,这尼玛还让个屁?
因此对于『插队者』的惩罚的力度和速度,也就决定了是否能够保持秩序的稳定。
一方面要认识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另外一方面也要建立一套对于『利』的标准,否则定然会有人『不避刀锯之诛』,疯狂的追逐利益。
这就是斐潜给这些学者大小儒者规划出来的一个框架。
大汉,风气。
在后世里面,斐潜见过太多的沽名钓誉的行径,但是并非所有的具备『沽名钓誉』性质的行为都是坏的,比如某些名人给灾区捐款捐物,只要真的是在捐,而不是借着捐的名义搞事情,亦或是出口转内销谋取利益,那么这样的『沽名钓誉』也并非完全不可。
儒家,原本就承载着教育的责任,这是儒家的创始者孔子一开始就担负在肩上的丰碑,所以沽名也罢钓誉也好,重点是要做了什么事,而不是唱得什么歌。只要搞清楚这一点,就不会在后世动不动要列队看拉丁舞,尬笑听谢谢你了。
斐潜看着众人议论纷纷,和庞统荀攸交换了一下目光。
庞统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一下斐潜的目光,而荀攸则是若有所思。
荀攸跟随着斐潜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他依旧有时候会觉得斐潜一次又一次的超出自己的想象范围。
在荀攸感觉之中,斐潜就像是一个高居在天下棋盘之上的棋手,轻易的搬动着棋盘上的棋子,而身处于棋盘上的棋子,却看不清迷雾之外的天地,只能是看见自己前进的方向……
作为棋盘的基石,是哑巴,是聋子,是瞎子。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能发出声音的,是棋子。
可是棋子也不能脱离自身的位置,当其脱离的时候,就是死亡的降临。
而在棋子之上,那些指挥着棋子的手,是否愿意听,愿意看,亦或是思索未来,那就是可能决定了棋盘胜负的关键。
荀攸微微抬头看了看斐潜,又看了看堂中正在激烈的讨论的众人。
这些人都是棋子,包括荀攸自己。
是的,这些棋子都在发声,似乎都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在发出声音,可是明晰未来的,却只有一个……
斐潜倒是没有关注到荀攸的心理活动,他更多的是注意到了现场的那些言论。
民众需要一个声调,需要一个风气。
捂着民众的嘴,蒙上民众的眼镜,刺破民众的耳朵,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民众会痛的,痛得越深,便是记得越深刻。
还不如给民众一个发声的渠道,一个表达的途径。
这个民,自然也包括四民之一的『士』。
就像是斐潜给这些士子,这些学者,这些儒家子弟规划出来的这个渠道。
青龙寺大论。
两次青龙寺大论,目的都很明确。
第一次的时候比较仓促,但是因为之前有蔡氏藏书,有守山学宫,有熹平石经,有蔡邕庞德公等大儒的背书,所以第一届青龙寺大论的『正经』,还是相对来说比较成功的。在第一次青龙寺大论之中,表面上是针对经文,而实际上是在对人。
有了对于经文的『求真求正』,后面对于官吏的去贪去腐,才有了不可动摇的理论根基。斐潜在制裁那些官吏的时候,所引发出来的副作用才被压制到了较低的程度上。
因为,有真就有假,有正就有邪。
斐潜在清理贪腐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是一种类似于『求真求正』的过程。并且在降低了圣人化的孔子地位的同时,也就拉低了儒家这个『士』的层级,使得天下『四民』,有了能够再一次愉快玩耍的机会……
而这一次的青龙寺大论,也是一样。表面上是求『正解』,实际上是在『正经』之下的引导民众的正确行为,是经书的延伸,社会的风气。
这些话斐潜虽然没有明讲,但是对于在场的众人而言,或多或少的都感觉到了其中的重要性,并且在之前大阅兵之中那种尚武的气息,也刺激了这些学者迫切的想要拔高自己,来对抗,或是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因为有前车之鉴啊,在前秦和汉初,那种战乱环境之下,军事上面的重要性导致了重武轻文,甚至汉代开国皇帝和军功勋爵更是公然调戏儒生取乐。大汉当下也是面临着混乱的环境,若是不能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说不得又是沦落到了『武夫』之下,饱受欺凌。
时代在变化,技术在变化,精神层面上的这些,同样也需要变化。
如果人的思想赶不上这些变化,是一件很可怕,也很可悲的事情……
所以,斐潜必须要让这些习惯发出声音,并且能够比较系统的发声的这些人动起来。
不可否认的是,在大汉当下的这个阶段,儒生,儒家,以及相关的经文等等,会是在一个比较长的时间内的重要文化传承的途径。儒生儒家在转变社会风气中具有难以估量的作用,社会舆论的力量也可以促进民众朝着更为健康和有序的方向去发展,形成良好的社会道德风尚。
只要控制好这个度。
让正面的道德观念,渗透到大汉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以一种无形的氛围影响民众的潜意识,牵引着大汉民众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方式,形成强有力的向心力和凝聚力,推动整个华夏文明滚滚向前。
这一切,『士』当中的这种教育作用,不可或缺。
这是一场文化上的战斗。
既然曹操以『言』相诱,那么斐潜就应『言』而破之。
毕竟这也是华夏文明之剑上面的刀刃,用得好,自然无往不利,用得不好,便是自能割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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