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这一次的雪,下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个停歇的模样。
肆虐的北风驱赶着灰黑色的云朵,层层叠叠的从北面扑过来,翻滚的云层就像是争先恐后一般相互推搡着,挤压着,似乎就压到城墙的垛口之上。
雪被寒风卷夹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成片成团地在天空之中里横冲直撞,将太阳遮掩得不见踪迹。
天地昏暗混沌,只有城东的钟鼓楼响起的报时的钟鼓之声,才让人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时刻。
栖息的树林里面的寒鸦,似乎也冷得受不了了,要活动一下,便是在钟鼓声当中啊呀呀呀的叫着,然后划过了天空。
陈群背着手,立在邺城官廨西院上房的滴水檐下,看着眼前飞舞着的雪花,一脸的沉思。
幽州有麻烦了。
大麻烦。
自从颍川事件之后,宫墙之下人头滚落,牵连官吏被锁拿,被撤职,被撤差的不知道凡几,不能不说,陈群觉得曹操这番含怒处置,实在是有失妥当,以至于影响到了冀州这里,很多地方都因为官吏的短缺出现了无人做主的空架子。
那边曹纯将军不仅是没有什么战绩的收获,而且后营还被袭击,更可怕的是,居然不清楚是什么方面的部队,既有些像是胡人骑兵,但是又有些像是骠骑的手段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群也是感觉有些棘手。
夏侯惇要镇兖州,夏侯渊守冀州,乐进等人守河内,曹仁等人驻防荆州,曹洪要盯着青徐,一时之间,曹操也抽调不出能独镇一方,或是勇冠三军的大将去支援幽州。
没有将领,也同样的,难有兵卒。
幽州的局势还可能恶化。
曹纯出击,原本是想要先发制人,先行对于辽西之地幽州北部的丁零人进行一定的打击,以免出现两面受敌的情况,但是曹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计划一开始就不顺利,而陈群则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的不顺利。
没有人是不学而有术的,想要天上掉个系统的,多半都是白日梦。陈群也同样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打仗,说是让陈群忽然之间急智巧变,决胜千里,这个么,就难免有些强人所难。
一阵飙风带着呜咽骤然掠过院里两棵光秃秃的金叶槐,一片雪花蓦地从屋檐上打着旋儿的翻滚下来,砸在陈群戴的进贤冠上,然后落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然后轻轻地捻着手指间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细碎冰晶,思绪依然沉浸在当下遇见的难题里。
这个难,不完全是难在战略规划,而是在战略规划之中,还要照顾到人情世故。
夏侯渊来找过他,表示曹纯在幽州首战失利,需要进一步的安排。
可是这个事情么,其实和陈群没有太多的干系。
幽州重兵防,以兵将军管为主,陈群只需要做好物资供给就够了,其余的事项么并不适合参与太过。
尤其是兵甲之事。
夏侯渊的花花肠子其实不难推测。夏侯渊手痒了。
曹纯后路大营被破袭之事,确实应该追究相关官吏军校的职责,可是按照道理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由他来拿主意。
国家有成法,朝廷有惯例,无论是谁,只要是失土失责失城的军官或是文吏,先不遑论缘由,都要先羁押起来待勘,等相关部门这些官员梳理一遍,谁是什么理由该受什么处分,详细撰写公文呈递上来,陈群可以直接用印签发就直接了结,超过他权限的就转交给曹操曹丞相。
可这次,偏偏不这样。
明明知道事情应该怎样处置的夏侯渊,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竟然把这事摆在他面前,让他来做决定
陈群知道,这是夏侯渊不好意思出面,所以才来装傻充愣。
毕竟曹纯也是曹操本家,自家人弹劾自家人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干脆就拿这件为难的事情塞给了陈群。
曹纯后营出事,是事实,但是有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却时未必。
所有人都不能说保证百战百胜。
而且曹纯也不是说当下就已经是胜败定局,折损惨重十不存一什么的,只不过是后营被袭击,粮草可能有些亏缺,整体还不能说是就此败落不能再战。
现在弹劾,不显得有些
虽然说陈群暂时将夏侯渊敷衍了过去,但是陈群知道,夏侯渊必定还会再来找他。
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望着仿佛扣在头顶的灰黑色乌云。惨淡苍白的太阳隐在云层后面慢慢地挪动着。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事难办啊。
就像是夏侯尚上报的文书,表示说他不仅是击溃了来犯的胡骑,还挖掘了一个战场上的曹氏小将,委以重任,临战镇定收拢溃兵,维护了后营安全云云
猛一看,还以为不是被袭击了,而是夏侯尚打了胜仗了。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夹着爬过了厢房屋脊,晃晃悠悠地飘落到积着薄薄一层雪的院子里,在结了冰的石板地上一路滚翻,又借着风势一直撞上院门的台阶。
找个台阶下罢!
台阶是现成的
陈群回到了桌案之前,翻开了桌案上的情报。
一件是乐阳临渝一带的守军报告,最近经常发现有丁零人的侦骑出没,而且根绝辽东逃难的民众所言,丁零人几乎占据了辽东,似乎也有觊觎辽西的意思。
情报之中详尽罗列最近十天里丁零骑兵的活动区域,陈群详细翻看着,然后心中升腾起了一个推断,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丁零人想要在大雪封闭道路之前,想要先在乐阳临渝一带占据一块先头阵地,亦或是在准备佯攻,以此来试探曹军在辽西的实力?
毕竟辽东和辽西,就像是一根扁担上面的两块肉,吃了这一边的自然就会想着那一边的
而另外一份情报,就是夏侯尙发过来的表示后路大营被袭,请求增援的行文。
那么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联系在一起?
陈群走到屋角架起的舆图前,循着详文里的摘要和地图反复比对了一回。他在舆图前站了很长时间,这才思忖着回到桌边,用笔蘸了朱砂在公文封皮上做了醒目的标记,然后把它们两份文书卷宗放在一起。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这份文书上签署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