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怪异,扈质确实想要逃跑,可是他还没有真的逃,营地内的曹军兵卒便是先逃了……
那么这算是扈质逃跑了,还是算普通曹军兵卒跑了?
但这个问题,在坡下营地内分崩之后,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军队就是战争机器,可当这个机器上的每一个螺丝钉都在逃离的时候,别管这个机器原本是多么的庞大,都会成为废铁一般。
慌乱奔走的曹军兵卒丢下了一切。
旗帜,兵甲,辎重,甚至是他们自己曾经拥有的尊严和荣耀。
他们在逃跑中求活,却将自己以及周边的战友同胞推进了死亡的怀抱。
曹兵跑了,就像是沙塔崩塌,刘柱无法制止,最终在坡下营地之中愤然自刎了。
在刘柱自杀之后,也仅有两名最为忠心的护卫跟着刘柱一同而死,其他的护卫则是头也不回的逃离了。
斐潜站在刘柱的尸首之前,微微叹息,『厚葬罢。』
如果是在早几年,斐潜或许会对于刘柱的死有些哀叹,亦或是伤怀,但是现在斐潜感觉上会显得更加的淡漠了。
随着战争发展和加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有名,或是无名,就有所偏差。
这或许是最大的公平,但也或许是最大的不公平。
听到了斐潜的号令,荀谌拱手以应,然后向旁边招手,示意兵卒将刘柱的尸首搬走收敛。
几名兵卒上前,将刘柱抬手抓腿,半拖半架着走了。
人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了就是一堆骨头和肉。
斐潜迈步继续向前。
看着曹军营地内的布置,就能明白刘柱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将领。
营地规划井然有序,防御工事层次分明。
如果给刘柱一个更大的舞台,或者更多的支持,那么刘柱确实是有可能会给斐潜造成更多的麻烦。
只是可惜……
山东之地的习惯就是如此,能不能得到更大的舞台更多的资源,并不是取决于个人的能力,而是投胎好不好,人脉够不够。
斐潜弯腰,捡起一面写着『汉』的旗帜,抖了抖旗帜上沾染的尘土。
曾经光洁绚丽的旗帜,现如今已经是残破不堪。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旗帜重新找了一根长枪,将其系在了长枪枪柄上,然后就这么插在了营地之内的土地上,背着手看了一会儿,说道,『曹军伤兵,先治伤,然后放回去。』
荀谌点头应下。
这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操作。
伤兵所带来的减员和减士气的效果,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有很大影响的。
只不过这个『治伤』,倒是有些别出心裁了。
……
……
风正烈,云如奔马,转眼之间就从北而南。
孤峰山上,曹休正在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将主!』
一名传令兵前来,拜到在前。
『都护将军有请将主一会!』
忽然听到传令兵过来这般禀报了一句,曹休不免有些诧异。
他回过头,远远的往北面看了一眼,似乎在天地交接之处能看见骠骑的军旗正在隐隐约约的飘荡,不由得说道:『战事在即,都护将军寻某做什么?』
『都护将军称有重要之事商议。』传令兵也不清楚曹洪找曹休具体是要做什么,也就只能是如此回答。
曹休微微皱了皱眉,『知道了。』
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曹休将兵卒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副将指挥,他自己则是带着少量的护卫,急急策马赶向曹洪在安邑的大营。
这段路并不近,为了对骠骑军形成夹击之势,曹洪和曹休两人还特意让出了一定的距离。等到曹休赶到了曹洪大营的时候,马匹已经是奔跑得大汗淋漓,气喘不已。曹休下马后,摸了摸战马的脖子,看着一手的战马汗水,有些发愣,但也无暇多想,旋即进帐拜见曹洪。
曹洪正在地图之前沉思,抬头见曹休来了,便是神色平静地招了招手,说道,『这便来,不必多礼。』
在曹操家族体系之中,虽然说大家都姓曹,似乎只有辈分上下的差别,但是实际上也不尽如此。别看曹家三兄弟如何,但是曹操曹仁曹洪三人,都不是同一个系列的。
曹操的父亲是曹嵩,曹嵩的父亲是曹腾,然后再往上,曹操曹仁曹洪三人才算是有一个共同的先祖,曹节。曹仁的大父是曹褒,曹仁他和曹纯是血脉更相近一些。曹休的大父是曹鼎,曹鼎和曹洪的父亲是同系所出,所以曹休和曹洪血脉相近。
『见过叔父。』曹休拱手说道。
『我收到消息,骠骑急攻坡下营地,』曹洪沉声说道,『刘扈不支,坡下大营被破……刘氏战死,扈氏不敌而败……』
『什么?!』曹休有些吃惊,『这,这才几天?』
曹洪的眉头深深皱起,显然对于此事颇为不满,脸上的疤痕也因此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曹休坐在一侧,消化着这个消息,越想越是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怎么会这么快就败落了?莫非是刘扈二人有意懈怠?防守不力?还是营地之中潜藏了骠骑奸细,里应外合?』
曹洪摇头,『是火炮……』
『火炮?!』曹休瞪圆了眼,『不是说骠骑火炮数目不多,连番使用之后已经是多数废弃了么?何况潼关之处……莫非是骠骑原本……』
曹洪沉默着。
曹休说着,片刻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因为这个事情,比骠骑击败了刘柱扈质都要更可怕。
如果说潼关之上有火炮,曹氏等人还可以理解,毕竟潼关是重要的关隘,将军事重器置放在上面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要是曹氏等人有什么重要的关隘,也同样会做如此的布置。
可偏偏在临汾平阳之处有火炮,而且成功的被骠骑用来攻下了坡下营地,这就说明了火炮不仅是能够置放在关隘上作为防御利器,也同样可以被运输使用,成为攻城武器!
更重要的一点是骠骑在平阳囤积火炮,说明了斐潜早在曹操进攻之前,恐怕就已经谋划着一切,准备好了一切……
这样的对手,显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遇到的。
两人坐了片刻,曹洪长出了一口气,先站到了地图前面,『来,若是骠骑袭来……』
曹休也收拾心情,也走到了地图之前。
他们姓氏一样,心情相同,利益一致。如果说山东之地的士族文人还有路可退,那么曹洪曹休等人就都是有进无退。曹氏在曹操没有爬起来之前,在山东并不算是什么强势的家族,从月旦评的许氏兄弟不甩曹操颜面就可见一斑。
像是曹氏这样的家族,在后世清朝多了一个词来形容,『暴发户』。
骤然之间得到了大量财富……嗯,确定清朝出现的这个词语,不是用来说康麻子和乾狗皮的?
但是对待暴发户的态度,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清朝,相差其实并不多。
在山东,大多数的士族子弟,对于曹氏乍得高位,独揽军事财政人事等权柄,心中多少是有些计较的,一旦曹氏失势,那么之前被压制的人和事就会反弹……
所以不论是曹洪,还是曹休,都不愿意看到曹氏失败,即便是他们知道这一次,很难。
此外,曹洪曹休多多少少也有些自负,认为再凶险的局势,凭自己也有这个能力可以挽狂澜。
看着地图上的代表骠骑军势的箭头符号,曹洪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可到了现在,局势越变越坏,二人难免还是感到了有些气馁。
『彼其娘之!』曹洪啐了一口,烦躁的说道,『如今坡下营地毁坏,却无削弱骠骑锐气……现如今要由你我来支撑了!真是误事的废物!』
曹洪将手按在了地图上,『我这两天让兵卒紧急加修防御工事,在营地内堆建土墙……但是如此一来,就失去了对外反击的能力……』
曹休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