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沉舟本是听了云鬟的话故意诈她,不料竟然真的有事,忙又逼问。那丫头方哭着说了实情。
原来,自从冯朗从杭州回来后,在府内混天混地,不知怎地,就看上了从小儿伺候的一个名唤玲儿的丫头,谁知这玲儿是个有些烈性的,便不肯从,冯朗哪里肯放,借机便将那丫头强奸了。
府内众人虽知道,却哪里肯理会一个小丫头?都不当回事,有些人甚至还说是这玲儿“勾引主子,不知廉耻”,讥笑了数日,这玲儿便投井自尽了,等给人发现拉上来之时,早就面目全非。
这小丫头因跟玲儿素日是最好,是以深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心里始终记挂着。
徐沉舟听了,深吸一口气,便看云鬟。云鬟便问道:“这玲儿丫头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小丫头道:“她家里倒是没有人了,不过……”
徐沉舟咳嗽了声,小丫头才低头道:“不过,奴婢知道……门上的小厮阿明跟玲儿姐姐……好似是同乡,玲儿姐姐私下里跟我说,以后会求夫人……”
徐沉舟闻听,忙叫人将那叫阿明的小厮找来,云鬟问道:“那阿明是不是左边腮上有块儿黑痣的?”
小丫头忙点头:“公子怎么知道?”
原来方才云鬟让徐沉舟拦住小丫头之时,曾见一个左腮有黑痣的小厮匆匆出门而去,云鬟便道:“只怕他已经逃出去了。”
顷刻,捕快果然回报,说阿明不在府中,当下又派人出去缉拿。
不过半个时辰,捕快便将阿明缉拿回县衙,他却只供认说因玲儿的事的确有些记恨冯公子,但是却并未杀人,只是见冯公子死了,生恐疑心到他,故而才逃罢了。
白清辉见问不出什么来,便将他暂时羁押。
又两日,此案毫无头绪。冯家的人缓过劲来,便将冯朗尸首接了回去,要让其入土为安。
下葬这日,徐沉舟也来到冯府,毕竟曾跟冯朗相识一场……同来祭奠送别的,也有昔日认得的好些人,大家故友重逢,不免又寒暄几句,感叹数声。
将冯朗灵柩送出城后,众人四散。此刻正是正午,不知为何竟又下起雨来,其中一位来吊唁的青年公子,撑一把竹伞,独自往回而行,多半是方才所见触动心事,便只顾低着头。
走到半路,雨下的越发大了,激落地上,水花腾空,仿佛白蒙蒙地雾气一般,正恍惚间,目光所见,却是一双猩红的绣花鞋映入眼帘。
青年微微一震,尚未反应过来,便本能地抬头往上看,却见眼前,低低地垂着半面艳丽无匹的桃花伞,令人目眩神迷。
就在刹那,耳畔一声娇笑,那伞下的人迈步往前。
青年只觉得腹中剧痛,睁大双眼之际,却跟一张骨头伶仃的脸打了个照面。森然白骨跟伞上艳丽桃花相互辉映,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鲜血从腹部喷涌而出,青年往前扑倒,手中油纸伞坠地,随风滚了滚,飘乱伶仃。
桃花伞重又打好,伞下人影袅袅远去,只剩下几句幽幽曲词儿,依稀唱的是:“粉腮似羞,白米红馅,春雨桃花,带笑看……”
第176章
案发当时,徐沉舟正自冯家出来,才来至中街,听见有人厉声叫嚷,徐沉舟好歹也当了这数月的捕头,即刻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地上的水被踩溅而起,青袍的一摆也都被雨水打湿,秋雨冰凉,乱拍在脸上,湿漉漉地十分难受。
前方巷口已经有人头攒动,徐沉舟正欲上前,忽地心头动念,蓦地回首看时,却依稀只见到一片粉红色的袍摆,底下素雪色百褶裙,被风扬起,一闪便消失在左手侧的拐角。
徐沉舟来不及细想,仍向着巷口而去,将前头人群拨开,一眼看到地上卧着的书生。
浑身已经被淋透了,鲜血自腰间如溪流般,随着地上的雨水肆意蔓延,那股猩红凄厉的颜色被雨水带着,如同有灵性的活物般在地上蜿蜒。
怪不得这许多人都离得这样远。
徐沉舟疾步上前,此刻旁边已有人认出他,因道:“是徐爷,县衙的徐捕头!”
又有人问:“死的是谁?”
徐沉舟已经来到那倒地之人跟前儿,垂首俯视。
头上的文士巾微微倾开,头发脸容都被打湿,只双眸也依旧睁得大大地,自嘴角也反涌出些许血痕,同身下的血泊逐渐地连城一团。
然而看着这张侧脸,徐沉舟不由手上一动,油纸伞随风飘落坠地。
徐沉舟不顾淋雨,俯身探手,将那已无生气的脸微微正了正。
书生于是仰面朝天,雨水哗啦啦地涌进他的眼底,口中,他却一动不动,已经有些浑浊失了光彩的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灰蒙蒙、乱雨如箭的天空。
徐沉舟撒手,猛地后退两步,雨声哗啦啦涌上来,仿佛将他淹没其中。
一刻钟之后,有人道:“好了好了,谢小史来了!”只因云鬟在县衙跟从程典史行事,渐渐地崭露头角,人人认得,只以“谢小史”相称。
围观的百姓听了这个名儿,忙向两边让开,都看向身后。
却见青石板路上,疾风乱雨之中,身着墨青圆领袍的少年身形如竹,正同四五个捕快疾步向此处走来。
她的手中擎着一把浅褐色的油纸伞,伞下的容颜,仍旧宁静,恬和,似乎眼前的狂风骤雨都不复存在。
云鬟目不斜视,还未走出人群,就已经看见了地上的尸首,同时也看清尸首旁边站着的徐沉舟。
血流遍地,捕快们都小心翼翼而行,又分头行事,或盘问路人,或找寻目击者,又有眼明手快的上前,便给徐沉舟打起伞来:“徐爷几时来的?”
徐沉舟却并不搭腔。
云鬟来至死者身旁,凝眸看了半晌,又问徐沉舟:“徐捕头何时来到的?”
徐沉舟才哑声答道:“大概是他才死不久。”
云鬟见他脸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徐沉舟喉头动了动,最终说道:“这个人……我认得。”因淋了半天雨,浑身也都湿透了,声音仿佛有些抖:“他叫杜远士,方才在冯府,给冯朗送葬的时候,他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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