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7年11月2日,南京。
一场绵延数日的冷冽秋雨,一下子便将繁华的南京城带入了初冬时节,细雨蒙蒙,薄雾升腾,让整个城市陷入到朦胧而又迷幻的景象当中。
无数的百姓正在凄风冷雨中寻找生计,为即将到来的凛冬储备必要的物资。
而此时,京城豪绅之家却迎来了丰收,管家和佃户按照规例送来了大量的银元和物品。
来自辽东的鹿、獐、狍、豪猪、熊掌,来自淮南的野鸡、兔子,来自朝鲜的鹿筋、海参、榛子,来自常州的大米、太平府的烤碳,江南的绸缎和精棉……,供给豪绅整个家族的日常饮食、喜庆宴席等。
在诸多繁缛礼节下,他们既遵循传统之礼,又因辈分有别而各随其意。高门大户的小姐会赏赐丫鬟几道美味,甚至为了追求几分野趣还会亲自动手烤几个红薯,焖几个栗子。
正午,在长兴侯康文锐的深宅大院喧哗一片,丫鬟婆子聚集在一起商量一道盐芽炖蛋的做法,这是府内小姐点名要吃的。
府内大厨先取清明雨后头一茬的龙井茶尖在温水中泡发后,将茶叶梗摘去,只保留茶叶嫩芽,细细研磨后,放进白玉瓷碗里,打入鸡蛋,倒水调匀后,放入青竹做成的笼屉里,细火慢蒸。这期间人不能离开火炉,要不停查看,选择恰好的时机停火,否则炖蛋或过老或过嫩,都不能达到最佳的风味,是要惹小姐生气的。
最后,小磨香油、细盐、香醋、青蒜调好浇头,另盛小碟放置一旁,金黄色的炖蛋透出龙井茶叶的丝丝翠意。
从这么一道简单的炖蛋就可以看出,长兴侯府的富贵和豪奢,主人们的饮食极其讲究样式精致而且风味独到,饮食在这里是一场真正的舌尖上的享受。
然而,到了午后2时,就在主人们吃着甜点,喝着清茶,聊着闲话消食之时,一队全副武装的皇家禁卫军突然将整个侯府给围了,一名来自内廷御马监的太监在十余名禁军的簇拥下,带着皇帝的谕旨闯入了厅堂之内。
“陛下诏曰:太后重症,国与休戚,止歌停宴,以慰昭圣,然长兴侯纵情享乐,亵渎皇家,其行欺君,枉负圣命。……另者,长兴侯以任山陵都监,懈怠职责、以权谋私,结党懈职,尸位素餐,且大不敬宗庙社稷,其行可诛。此诏令,赐长兴侯及阖门以死谢罪,府内家产悉数充入国库。……钦旨!”
“陛下,臣冤枉呀!”长兴侯康文锐立时瘫软在地,大声哭告,“臣要进宫面君,臣要见太后。……臣冤枉!”
“长兴侯,给自己留个体面吧。”宣旨的御马监太监冷冷地说道:“陛下国事繁忙,哪有时间让尔等觐见!”
“臣……冤枉呀!”康文锐跪在地上,继续悲声说道:“陛下颁下旨意,可曾获得太后允许?”
“长兴侯,你这是作死吗?”太监闻言,立时变了脸色。
“太后……,太后已然……,太后已薨逝了?”康文锐突然明白了,“是了,若是太后还在,陛下安敢这般?”
“请长兴侯上路吧!”那名太监唯恐康文锐再说出什么胡话来,让他们陷入不可测的危险之中。
“呵呵……”康文锐阴恻恻地笑了,“悔不该当初未听太后之言,提早前往齐国避难。陛下当真容不下我阖家老小吗?若是真要论亲疏关系,我乃太后……”
“封了他的嘴!”那名太监伸手一挥,冲着身后的禁军厉声喝道:“所有人全部封了嘴!……送他们上路!”
话音刚落,十数名禁军士兵如狼似虎般地冲了过去,将跪在地上的长兴侯一家摁倒在地,双手交错,直接将下巴卸了,并拿布条扼住嘴巴,不使其说出半句话来。
“陛下交代了,所有人留全尸。”那名太监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不由伸手擦了一把,“将所有人拖到内宅,给他们一个体面。”
“是,督监。”
禁军士兵粗暴地将哭叫不停的长兴侯家人朝内宅拖去,一些粗俗的大兵在拖拽过程中,还对一些漂亮的女眷上下其手,引得惊叫连连。
“府内所有财物全部封存,任何人不得枉动一分。”那名宣旨太监狠声说道:“莫怪咱家没提醒诸位,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充入皇家内库,要是谁的手脚不干净,流配一万里,那是轻的。陛下震怒,不仅尔等性命不保,而且还要祸及家人!”
“是,督监!”四下的禁军士兵和查抄登记长兴侯府财物官员书吏们闻言,立时头皮一紧,轰然应诺道。
“你们几个,跟咱家去长兴侯的宅子和书房去一遭,将某些不该泄露的文书密件拿回宫里。”
“是,督监。”
那名太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情显得异常凝重。
这趟差,可不好做呀!
——
酉时一刻,在巍峨深重的紫禁城武英殿内,十余盏油灯已经点亮,沁人心脾的檀香渺渺升腾,在一道道光柱的照射下,使得殿内纱帐绰绰,人影重重。
内廷执事首领太监王德贵轻手轻脚地进入殿中,门口侍候的几名小太监见了,立时躬身施礼,但未敢出声言语,唯恐惊扰了里间的陛下。
王德贵探头朝里间看了看,随即又转头望向一名侍立在庭柱旁的清秀小太监。
那名小太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
“何人在殿外?”一声威严而低沉的话语从里间传来。
“陛下,臣王德贵叩见。”王德贵口中应诺着,连忙快步走了进去,跪倒在门口。
“何事?”乾元帝孙宏相将手中的奏折轻轻地合上,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回陛下,张成勇已经将差事办完了,于宫门外交旨。”王德贵低着头,轻声说道。
“哦,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张成勇不敢自专,将所有东西都……带回来了。”
“嗯?……这厮将东西带回来,是准备交给朕来处理吗?”
“……”王德贵闻言,头皮一紧,不知如何回答。随即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哼!”乾元帝冷哼一声,整个大殿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而凝重。
“让张成勇将所有不能见的东西都烧了,然后滚去栖霞山监造昭陵吧。”
“是,陛下。”王德贵心底松了一口气,张成勇的前途是没了,但毕竟把小命保住了。
为君分忧,这个度哪里能把握得稳呀?
“起来吧,这大殿里可没烧炉子,莫要将你的老骨头给凉着了。”
“谢陛下圣恩。”
“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王德贵回道:“陛下,可需要传膳?”
“嗯,伱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乾元帝点点头,“传膳吧。”
“传膳!”王德贵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陛下既然要吃东西,想必方才的不愉快应该是揭过了。如此,整个内廷当能轻松一时。
随着一声传膳的谕旨发出,穿过层层殿门,传至御膳房内。十余名穿戴整齐的太监立即将随时保持热温的膳食摆上了三张膳桌,抬着直奔武英殿。
随后,冰糖炖燕窝、秋笋炒肉一品、燕窝鸭丝一品、炒鸡家常杂烩热锅一品、万年青炖肉一品、竹节卷小馒首一品等各色点心,珍珠香蒸米、粥品,等等,共计三十余道菜肴摆满了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