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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月的淮河,正值汛期,水流湍急,尤以盱眙至淮阴之间的百里长淮,最为凶险,官商船只往来其上,每岁总有覆没的情况。
当年淮东大案之时,转运司的贪官污吏们,就以水道险峻,谎报官船的覆没损失,背地里却连船带货,一并私吞处置。
下游淮河道的疏浚畅通,还是在当年汉师南征,为保证粮械、军队转运,而征集百姓开拓了一部分水段。
不过,随着两年前,龟山运河的开通,使得官商民船,得以避过的下淮险道,顺利通过,而少倾覆之忧。而这两年来,龟山运河也渐有黄金水道的气象,毕竟安全,是各类船队尤其是民船的首选通道。
淮东布政使王朴在任已经整整六年,在这六年中,安治淮东诸州,他办了不少事,而在工程方面,最大的两个建树,一是洪泽湖,二便是龟山运河。
自乾祐七年起,在洪泽落成之后,在王朴的指导下,发楚泗之民壮,历时两载,前后动用民夫逾八万人次,硬生生在淮南大地上开凿出了这条长达百里的龟山运河。
从时间以及动用民壮的规模来看,在使用民力方面,王朴是很谨慎小心的,没有急功近利。谈及运河,隋炀帝是永远避不开的话题,正是以彼为鉴,王朴在此事上,常常敦告下属官员,不能役民过甚,要与其喘息之机。
并且,在开凿的过程中,前后三次巡视运河工程,亲自接见民夫,查看其状况,听取下情。有王朴的表率,下边的官员,自然都十分警醒,没有敢为了政绩而过度使用民力者。
是故,到龟山运河开通,前后也就死了35名民夫。包括此前洪泽湖的开辟,死亡的百姓也不超过100人,这是十分难得的。当然,干工程的,从古到今,就没有不死人的。
而对于伤亡的民夫,布政使司当然是专门拨款抚恤,同时,王朴还曾亲自去祭拜,并探访其家人,以作安抚。
自古以来,凡动大工程,在操作施行的过程中,都难免产生民怨,而王朴做到了此点。一直到龟山运河开凿结束,成功通航,楚泗百姓,几无怨言,并对王朴感恩戴德。
而王朴,在淮东的这六年,正是通过这些亲力亲为,以身作则,帮助大汉实现对淮东统治的巩固,并迅速恢复元气,成为如今大汉真正的财税重地,给东京供血颇多。
哪怕普通小民都知道,王使君公正无私,对官吏严厉,黎庶宽厚。在乾祐11年的当下,再问淮东百姓,是否怀念江南的唐国,夸张点地描述,大抵会被吐一口唾沫,然后再大骂一通。
当然,在淮东赚得偌大一片美誉,不是没有负面作用的,那边是常年饱受王朴鞭策及约束的淮东官吏,不论旧吏还是新官,都对他又敬又畏,以致怨气滋生。
同时东京朝廷内部,也对他非议颇多,前前后后,因擅权、越权、威下等问题遭到弹劾,几乎没断过,再加上随着时间渐久,异议更多。若不是因为皇帝刘承祐护着,王朴早被积毁销骨了。
要知道,淮南两道,淮西的窦贞固早就调到河北去主政,换成了刘温叟。他王朴在任上,一待就是六年,屁股坐得稳稳的,仍旧说一不二。而大汉诸道中,淮东可是个肥差,上下眼馋的人可是不少。
4月份的时候,又有御史上报,说王朴在淮东有邀买人心之嫌,连淮东百姓只知王朴不知天子的话都说出来。
有的时候,刘承祐也是好奇,王朴就这么惹人嫌弃?不过这一回,刘承祐终于决定,让王朴挪挪位置,将他调离淮东布政使的位置。王朴在任多年,一是看他过于勤恳辛苦,劳神伤体,心中不忍;二则是,非议满朝,即便他保持信任,继续让他做下去,对王朴本人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刘承祐自己也不确定,这份信任还能坚持多久。
一直到进入5月,李谷离京之前,刘承祐终于下诏,以王朴治淮东多年,劳苦功高,调入东京听用。此诏一下,朝廷中有资格的官员们,心思立刻就活泛起来,扬州可是个好地方,为了淮东布政使之职而活动奔走的人,可是不少。
刘承祐当然没有让那些人如愿,而是直接降下谕示,以转运使王溥接任,一下子让那些人断了念想。
一诏一制,自东京飞传扬州,宣读与二王,王朴是诏至即行。而在王朴离开扬州当日,闻讯自发相聚给他送行,依依惜别,有老叟奉上一碗清水,一把泥土,一袋咸盐。比起万民伞作秀,那份感情要真挚得多。甫一离别,素来以刚严示人的王使君,却也不禁老泪纵横。
自扬州出发,王朴只带着家眷及几名仆侍,乘官船,沿着运河北上。行程不快,一路走走停停,顾看民情,离任之途,也是习惯性地做最后一次巡视。
而得知是王朴离任北还,沿岸百姓,有不少主动给他拉纤的人,以此相送。不过,自扬州至泗州,也就那点距离,花了六日多的时间,便进入盱眙境内。
龟山镇,原本只是龟山脚下的一座小村落,不过在龟山运河开通之后,逐渐兴盛起来。毕竟处在龟*部位,优良的地理条件,给它飞速的发展提供的便利。不过一年多的时间,
', ' ')('便聚民2000有余,人烟稠密,百业发达。在乾祐10年的时候,泗州上报朝廷,正式设置龟山镇。
而此时,登上龟山,俯视着脚下繁庶的小镇,北流的运河,王朴十分地感慨。运河之上,视线之中,始终有航行的船只,自镇中传来的人声仿佛是对他的赞歌。纵目眺去,隐约还能望见北面的洪泽湖,那眼波荡漾的景象早已长记其心中。
“当初我力主修复洪泽,开凿运河之时,上下多有反对,以治安不固,怕劳民伤财!”王朴说道:“然而,只需爱惜民力,御以仁道,再惠及百姓,焉生民怨!”
站在王朴身旁的,乃是新任的布政使王溥,他此番是随着王朴一路北上,既为巡视,也为送行,顺便还能交接、议政。
听其言,王溥指着运河、大泽,轻笑道:“而今淮泗之民,都在享受文伯公的恩泽啊!”
“这些都是陛下的恩泽,我只代为布施罢了!洪泽之命,都是陛下所取,若无陛下当年的鼎立支持,岂有今日这肥水沃土!”
从王朴的话里可以知道,虽然性情有些刚烈,但政治觉悟,可一点都不低......
“过了盱眙,就该转入汴水了,齐物这一路相送,此番情谊,我感激不尽,就在此地告别吧!”感慨了一番,王朴似乎释去心头最后一点怅惘,认真地看着王溥,拱手道:“淮东诸事,就拜托你了!”
见状,王溥自然不敢托大,连忙回礼:“文伯公放心!陛下所委,公之叮嘱,溥岂敢懈怠!”
看着王溥,见其威仪正派,气度英伟,王朴心中又不禁生出一番感慨。他们二人,同为乾祐元年进士及第,如今王溥正风华正茂,仕途顺利,一路向上,而他却已垂垂老矣了。
王朴如今也就五十出头,但是,常年的夙兴夜寐,劳神费心,使他苍老得十分快。
大概是感受到了王朴的迟暮心态,王溥不由笑道:“文伯公坐镇扬州六载,于国于民,功勋卓著,此番进京,当进拜相位了!”
对于这一点,王朴倒也有几分自信,看着王溥,却笑道:“我老矣,齐物深受陛下看重,今为封疆大吏,他日亦为朝廷栋梁啊!”
事实上,皇帝对于王溥的欣赏,是众人皆知的,只要不犯错,将来位及宰相,是顺理成章的事。比起那些苦心钻营的人,王溥实在过于幸运,别人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名声与地位,他得之却是毫不费力,晋升之途,一路畅通,早已被安排好了一般。
当然,除了运道之外,前提也得有被看重的资本。就像此番接替王朴为淮东布政使,除了受皇帝钟意的因素外,王溥本身的履历政绩也很出众,从知濠州,到转运使,一应事务,都是办得从容不迫,井井有条,成绩斐然。
一艘官船在龟山镇的埠头停靠,吸引了王朴的注意,停住了登船的脚步。甲士护卫,军将随行,这等架势,显然来头不小,并且很快打听出来了,是南下扬州赴任的使相李谷。
李谷此次到扬州,刘承祐给李谷改了个临时差遣——江淮巡阅使,持节全权负责对江南的军务,江淮之水陆兵马,都有调动的权力。关心其身体,刘承祐还特意给他次子李拱加官,令其随行侍奉。并且,以殿直赵延进做他的随行武官,赵延进可是已故陕国公赵晖的儿子,常年侍驾的武臣。
闻之,王朴与王溥二人,立刻前去拜访,对此巧遇,李谷也无任何托大拿捏,不顾舟船的劳顿,亲自会面。
在乾祐前期的数年中,大汉一南一北,有两名最受皇帝信重的大臣,李谷在河北,王朴在淮东。李谷能知人,王朴能荐才,以此并称。
此前一直未有谋面,如今,在这龟山镇巧遇,两个名臣头一次会面,场面虽然不大,但却有种风云际会的恢弘壮丽。
“李使相!”王朴肃容,拱手拜道。
“王使君!”李谷含笑,躬身回礼。
两个年岁相仿,名气相当,功绩相称的时代人物,会面之后,竟如老友一般,坐而论道,相谈甚欢,竟少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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