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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半夜回府,卫淮舟赶早登门又吃了个闭门羹,于是死皮赖脸去了沈辨玉店中。
沈辨玉权当他不在,冷眼无视,春蝶和伙计不敢赶人,卫淮舟就那般静坐着,料定沈辨玉不会在众人面前发作,只无聊盯着来往行人。
虽然身着便服,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实在唬人,哪还有客人敢进来,半日下来生意着实清淡。
无奈,沈辨玉嘱咐了春蝶几句,收拾账本回家去。
他一走,卫淮舟立马跟上,店里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到家关门时,卫淮舟一个闪身就进了院子,沈辨玉心知拦不住,便随他去了。
将账本放到书斋桌上,沈辨玉正打算坐下,被人一把从后搂住,忍不住回头瞪他。
“放开。”
卫淮舟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歉,“是我错,你莫要生气了。”
沈辨玉略略避开,掰着箍在他腰上的手,“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几年便将从前说的话忘得干净。”
“我没忘。”卫淮舟更贴近一分,将人抱得死紧。
“昨日,我确实不该强迫于你。但此人过分殷勤,应有别的谋算,我岂可坐视不理。”
沈辨玉争辩道:“李兄不过与我闲聊几句,他家中自有贤惠娇妻,根本不是你所想那般。”
卫淮舟不满一哼:“有妻又如何?不耽误在外拈花惹草。”
沈辨玉只觉这人真真无理取闹,不禁语带讽刺:“确实,将军深谙此道,自是清楚得很。昨日那般,莫不是巫术余威仍在,需要草民帮忙纾解?”
卫淮舟急道:“关巫术何事?我实在想你,才一时未克制住。”
沈辨玉一声讪笑,“所以说将军多忘事,从前无心于我,莫不是这几年憋坏了去,看谁都能下手?”
卫淮舟将他搂着转了半身,正面以对,视线相接:“这三年我如何待你,你难道无知无觉?为何仍要这般说话?”
沈辨玉垂眼,应是念及种种过往,闭嘴不言。
卫淮舟又道:“我不会讲那些好听话,也不信那些赌咒盟誓,既爱重你,许多事便皆如你所愿。若这般仍是不够,你今日可否与我讲清楚,如何才愿接纳我?”
沈辨玉抬头看他,目光交缠,心知这数年卫淮舟确实殷勤备至,关爱有加,他并非木石,岂能不知其中情意?只是前事过往,令他始终心存犹疑。
沈辨玉转身,指着桌上一方砚台,“此砚曾被宣儿不慎摔破一角,虽找了师傅修补,如今仍是留下一道细浅痕迹。”顿了顿,他再道:“万事万物,若曾损坏,定然不能回复如初。”
卫淮舟脸色陡变,沉声道:“往日错处,我已不能重来,难道无论如何弥补,皆无济于事?”
见他伤心,沈辨玉自是不好过,但此话总得说开,以免年深日久,更是难解。
“自幼年入府及至如今,我之心意从无变幻。”
听他初次亲口承认,卫淮舟乍然欣喜,但听他继续说道:“然五年流落不假,冷淡疏离是真,此情终是蒙尘。”
沈辨玉轻叹,“你这几年所为,我确实动念。奈何无法彻底放下前事,我亦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放下。若是此生只能如此,你可还愿蹉跎时光?”
卫淮舟并未回答,放开他后退两步,笃定道:“你仍旧无法完全信我。”
沈辨玉没有否认,“我有时曾想,以后都如这三年一般,也未尝不好。”
“不好。”卫淮舟直言:“那般相敬如宾,若即若离,表面平常,有何好?你一日不愿承认我,我便永难心安。”
沈辨玉心内十分动摇,仍是克制住了。
他刚想言说,卫淮舟先一步道:“你讲的我明白,无非是拒绝之语。想我戎马数年,鲜有败绩,遇你却是连连受挫,实在难看。待我想通往后,再来寻你。”
沈辨玉强忍挽留之语,目送他出了书斋。
晚上用膳时,沈辨玉颇有些心不在焉。
沈宣见今日卫淮舟不在,敏锐问道:“爹爹和父亲吵架了么?”
他今年已八岁有余,许多事都懂得七七八八,沈辨玉也不想多加隐瞒,据实道:“并非争吵,只是需分开些时日。”
“为什么?”
“你可曾记得昨日观花?”
沈宣点头,沈辨玉继续道:“想要一闻芬芳便不得花之全貌,离得近未必是好事。”
沈宣约莫懂了,“那你们要快些和好。”
沈辨玉无奈浅笑,轻拍他的头,“乖乖读书习武,旁的我们自会处理好。”
沈宣称是,沈辨玉见他吃好了,唤杂役过来收拾了碗筷。
戌时三刻,沈辨玉刚将沈容哄睡了,春蝶才从铺子里回来。
左右没看到卫淮舟,她略感奇怪。
沈辨玉将午间事原本说与她听,春蝶兀自叹息。
“说起来,若是从没有过那些事,我们或许仍和将军毫无瓜葛。可世事这般难料,走到如今牵扯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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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辨玉把玩着手中茶盏,“我的心结也在此处。要是他绝情薄幸到底,我倒只余恨意,此时陈情,我却始终无法信他。”
“少爷还在意他曾说的,对你无心无念?”
沈辨玉沉默不答,已是默认。
春蝶又道:“人总会变的。奴并非劝少爷接纳,而是旁观多年,有所感触。”
“我心中明白,却想不通此节。若是没有两个孩儿,或许一切会更简单些。”
“要不这般,待宣少爷容小姐长成,少爷仍不信,奴便陪着少爷远离此地。”
沈辨玉自是明了春蝶心意,“尚有多年,现今言谈过早。”
春蝶反倒笑了,“其实你本就万分不舍。”
沈辨玉被戳中心思,也不着恼。
“如今家中殷实,就算彼时卫将军再次背信弃义,少爷也必不会落入当年惨境。若真过得不舒坦,咱们离开便是。”
沈辨玉若有所思,脸上挂着苦笑,“是我囿于成见。罢了,容我再细细思索几日。”
之后十日,卫淮舟皆未现身。
沈辨玉仍是每日去店里忙活,日子过得平静。
一日午间去城东办了些事,回来时见铺子外围了一群人,不知出了何事。
沈辨玉急急忙忙挤进人群,瞧见自个店门口站着几个泼皮无赖,正把里面的值钱货物往外搬。
春蝶一见沈辨玉回来,立马奔到他身边,面有难色。
沈辨玉仔细查看她未受伤,于是放下心来,再去瞧那领头人。
道是谁?正是沈辨玉那同父异母的大哥沈争鸣。
当初被卖,沈辨玉早不当自己再是沈家人,何况从小到大皆受这异母兄长屡次欺负,亲缘寡淡,因而被逐出将军府时从未想过再回去。也不知这沈争鸣从何处听说了他的消息,突然跑来闹这一出。
沈争鸣与沈辨玉有三分相似,模样倒是周正,奈何学不好,吃喝嫖赌样样沾些,一看便是个混街无赖。
沈辨玉将春蝶护在身后,厉声呵斥:“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强抢商铺,如此目无王法!”
沈争鸣笑得猥琐,“说什么呢二弟,咱们是一家人,你的自然是我的。”
“谁与你是一家人!”沈辨玉问一边的伙计,“可曾报官?”
那伙计摇摇头,示意被那些无赖堵住了去路。
“哎呀二弟,这是家务事,官老爷不会理的。我这么做是因为爹生了重病,搬点东西卖了好治他呢。”
沈辨玉回道:“当年既已出了家门,便与沈家再无关系,如今成果是我自己努力得来,岂容你肆意破坏!”
“爹于你有生养之恩,你真要如此绝情,见死不救?”
沈辨玉不为所动,“到底是谁更绝情,你我心知肚明。”
沈争鸣忽然丧着一张脸,对着围观众人哭道:“众位邻里乡亲,这沈辨玉不尊不孝,竟对病重老父袖手旁观,实在丧尽天良,若到了官老爷面前,可要替在下做个见证啊!”
“你!”沈辨玉见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知晓被沈争鸣抢了先机,“血口喷人!若你真想治他,为何不能好好言说,偏要上来就抢?”
“要不是春蝶这贱婢左推右阻,我自然想和二弟你平心静谈。”
“我没有!”春蝶矢口否认,被沈争鸣一瞪下意识低下头去。
沈辨玉挡在春蝶面前,怒视沈争鸣,“你不用在此耍嘴皮子,咱们现在就去对簿公堂,该如何自有公判。”
沈争鸣立马转为一脸谄笑,“现今最重要之事应是先救治爹,其他的先放一边,是不,二弟。”
沈辨玉心知他大哥耍赖本性,此次无论如何定要破财,只怕他就此赖上,三天两头闹事,官府那边确实不好管这所谓家事,实在后患无穷。
正踟蹰间,忽听得外边兵马动静。
一列兵士清开了店前门路,一身穿甲胄腰佩长刀之人翻身下马,几步便进了铺子。
来人正是卫淮舟。
瞧他模样应是匆忙赶来,仔细确认沈辨玉无事,而后居高临下盯紧沈争鸣。
“你是何人?”
沈争鸣混迹市井,哪见过这阵仗,就算不识得卫淮舟是谁也被吓得够呛,哆嗦道:“我……我是他大哥。”
卫淮舟一挑眉,轻轻揽过沈辨玉,语气霎时柔和,“怎从未听夫人说起?”
自他进来,沈辨玉已放下心,看出其回护之意,并未指出称呼不妥,“从不走动,早无关系。”
卫淮舟故意大声道:“喔,便是多年前将你遗弃,不论死活的父兄?”
“这……是爹所为,我为人子实在是劝阻不得。”
“无耻辩驳。”沈辨玉心内不忿,“当初明明是你亲手所为,还想推到旁人身上。”
卫淮舟一手搭到佩刀上,斜睨沈争鸣,“既如此,此人还有脸来这闹事,真当我不存在?速拿去官府。”
士兵听令,正要进来逮人,
', ' ')('沈辨玉见沈争鸣已吓得瘫软在地,厌恶一瞥,劝道:“此次算了罢。”
“好,听你的。”卫淮舟朝他一笑,转头瞪沈争鸣,“谅你初犯,我便看在夫人面子上饶你一马,若敢再来,后果自负。”
话音方落,沈争鸣赶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和一群泼皮忙不停走了。
围观众人见事已了,再看卫淮舟威严,几下四散而去。
卫淮舟收起盛气凌人之势,“方才情形占了些口头便宜,你莫怪。”
沈辨玉摇头,“多谢。”
“你没事便好。”看了眼时辰,卫淮舟道:“我尚有事需处理,先走一步。”
沈辨玉朝他行礼,卫淮舟再看了他一眼,带着士兵策马而行,来去匆忙。
出了这事,今日生意别想做了,沈辨玉吩咐伙计将货物整理好摆回原处,再和春蝶一齐清点起财物。
尾声
几日后,至中秋。
圆月高悬,照彻天地。
沈辨玉怀抱沈容,沈宣与春蝶坐在身边,共赏明月。
院中石桌上摆着一盘玲珑月饼,一壶茉莉清茶。
夜色和美,其乐融融,偶闻秋蝉微躁,更添意趣。
忽听得叩门声,夤夜到访,不知何人。
春蝶去应门,但见卫淮舟轻装便服,携一壶酒斜倚门栏。
春蝶了然,去沈辨玉手中接过沈容,沈宣亦道前去就寝,片刻便只余他二人。
卫淮舟执酒满杯,抬眼一望清月。
瓷盏轻碰,一口饮尽乱愁。
“我已想好。”卫淮舟目光灼灼,以掌覆手,“一切随你,左右我定会相陪。”
沈辨玉不胜酒力,醉眼朦胧间恍然忆起初见,过往自眼前铺陈。
岁月流转,转瞬即逝。
辗转数年,身边仍是此人,也算幸事。
昨日如川奔流,来日尚且可期。
沈辨玉靠到宽阔肩头,满眼冷月,心中圆满。
灼热气息陡然袭来,唇舌交缠,氤氲酒意徜徉不散。
卫淮舟将沈辨玉打横抱起,轻问可否。
沈辨玉粲然一笑,勾住他脖颈。
雕花木门重掩,遮住一室春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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