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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个女人很年轻,年轻到如果有人看到贺颓和白悦,那么大概只会以为是姐姐和弟弟。其实不然,她今年已经有40岁了。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没有一处皱纹,看样子保养得很好。眉目如画,长相并不是特别惊艳,但是十分耐看,有种中国女人的特别阴柔气质。
美人在骨不在皮。
一身淡雅的白素裙子,黑色长发被金色发夹紧紧夹住,胸前的四叶草铂金项链还是和五年前一样,巨大的银色包包单肩斜挎着。如果有心人仔细的看,她这一身名牌已经足以买下贺颓现在居住的半个房子。
“被甩了?正常,那个男人早就应该这么做了。”贺颓的语气里是浓厚的嘲讽和事不关己。
白悦轻轻的一摇头,脸上露出有些疲惫的笑容,理性的语气里是她特有的成熟。
“颓,先进门好吗?”
于是贺颓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后侧身示意白悦进门。
他这个房子能有一百平米,该有的都有,除了旧一点之外,还挺适合他一个高中生居住。乍一看整个房间乱糟糟的,但是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个是多余。
贺颓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头痛欲裂,书包被重重地扔在地上,嘴里发出难受的闷哼。
白悦把灯开到最亮的那一个档,扭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儿子眉心紧皱,酒精的味道在贺颓的呼吸之间散开。
“你喝酒了。”白悦用不赞同的目光盯着他儿子,纤纤玉手随后敷上贺颓发热的额头。
贺颓在试到脑门上的冰凉后立马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响亮的声音突然充斥在客厅,毫不留情的把白悦的手甩开,这一下用了不少力道。白悦的手上立马出现了几道红痕。
她也不恼,静静地走去厨房,给贺颓倒了一杯白开水,热腾腾的雾气盘旋在杯子上方。
“老子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你扔下我七年都不管,现在跑过来管我?”贺颓声音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暴躁。
“……”
“白悦,你脑子没事吧?”
良久,偌大的房子连窗外的风声都清晰可闻,可怕的沉默又笼罩上来。
是啊,她白悦凭什么管他。
贺颓说完这几句话后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最早对自己家的印象是无尽的黑暗。
冷冰冰的仆人和空荡的房屋。那是一个硕大的别墅,华美昂贵的大理石地板在夜晚的光照下就像幽静的湖泊一样反射出所有家具的倒影,也像黑洞一般吞噬着年幼的贺颓。
他想要找人说话,他想宣泄自己,他想在完成一幅绘画作品后被人毫不吝啬的夸奖,他想被高高的抱起来。
他目光闪烁,对一个守在自己房门穿着制服的白人女性举起手里自己费尽心思画的蜡笔画,奶声奶气地用英语说话:
“我画的大森林!”
没有回答,那个仆人甚至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
稍微长大一些后,每天都会有一个家庭教师光顾他所谓的“家”,刚开始的小贺颓觉得这个教师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和他交流。
但是在一复一日的教学中他才发现这些都是奢望。
唯一看起来还正常的活物除了回答有关学业的提问,无论你说什么,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会有。
这样和那些死了一样的仆人其实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
他还记得他一个人趴在大大的玻璃落地窗前,小手轻轻的贴在上面,嘴里呼出的热气让玻璃上出现白雾。窗外是连绵不断的雪山,绿到发黑的雪松整齐的排列在山坡上,被风刮得左右摇晃。白色的小鸟会飞来飞去,幸运一点还可以看见美丽的雪狐,只不过次次都是昙花一现。
年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盼望着什么,但是只要站在那大大的玻璃前,就好像能有一点希望。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坚持一下,奇迹会光顾……
似乎过了很久,觉得自己再也等不来任何一个人时,那远处的山坡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
就好像自己偷偷看过的漫画一样,他觉得那道光里会出现拯救他的英雄。
黑色吉普车开进雪地,车上下来一个女人,鼻尖因为寒冷而变得粉粉的,比脚下的积雪还要白皙的皮肤被厚厚的红色貂皮大衣包裹着,活像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
他没等来拯救自己的英雄,他等来了自己的妈妈。
他觉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白悦在看见自己儿子的第一眼就把他高高的抱了起来,脸颊贴着脸颊,女人软软的嘴唇亲吻着他有些稚嫩的脸蛋,浓浓的亲情在母子的心里绽放。
“你是我妈妈吗?”
“我肯定是你的妈妈,快叫妈妈!”
“妈妈!我好想你!”
白悦鼻头一酸,忍住那股难受到无法言说的伤心。
“我也想你啊。”
她带来了琳琅满目的零食,这些零食都是贺颓平常吃不到的。她还用手机给他看动画片。当他
', ' ')('看见那个小小的金属方块里竟然有那么奇妙的世界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兴奋得话都说不完整。
白悦带给他无尽的美好,他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人就是妈妈了。
他们乐此不疲的玩耍着,母亲对儿子的爱仿佛永无止境,儿子对母亲绝对的信任和依恋是纯粹的。
她给他讲不同的睡前故事,睡觉时紧紧地搂着他,那种安全感差点让他以为这个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抛弃他了。
水晶般美丽的迷幻泡泡虚境在三年后被打破,酸涩、辛辣、不甘。
三年后,贺颓到了普通孩子应该上初中的年龄。
她告诉他,他要回到祖国去上学,但是她自己却离开不了这个金丝笼。
贺颓要走的时候,白悦的眼泪决堤,半大的孩子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想离开这个带给他这么多美好的女人。
他问她:你为什么不跟我一块走?
她:妈妈不能,妈妈对不起你,我不能离开他,孩子你受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抛弃,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
回到大陆的前两年吃了无穷的苦头,他身无分文,只有交好的学费和一个空房。没有换洗的衣服,饿了没钱就去随便找一个饭店吃别人剩下的饭,所有人看他的目光就像看一条恶心的狗。
有一次,他被人踩断了左手小拇指头,一群成年人围着他拳打脚踢。
从那时起,他开始武装自己,学习如何打人,如何让别人归顺自己,原本纯粹的孩子变得腹黑又易怒。
两年后白悦来看他时,他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学校将他开除学籍,学校里的学生避他如洪水猛兽,听说他身上的家当全都是那一带的小混混“孝敬”给他的,整日无所事事,翘课为家常便饭,打架就更不用提。
白悦感到万分的自责和愧疚,就好像有人活生生把她的心撕裂一般。
因为她自己的问题,让儿子这两年受这么多苦,是她没有考虑到那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儿子不管不顾。
她把他换到另外一个城市,在重点高中附近买了一套老学区房,留下了一千万。
贺颓只拿了一百万。
他问她:为什么又要走,为什么你这么有钱不能给我换更好的环境?
白悦于心不忍,委婉的说出了真相。
还好她这次没有选择骗他。
白悦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贺颓的生父是一个地位极高的上层人士。因为白悦自己平凡的身份,所以他们一直没有结婚,孩子落户口都是问题,于是在祖国结婚落下户口后又离婚。
这对那个男人没有任何影响,他一直是在国外居住。
白悦一直是他的情人,她没有任何身份,即使如此她也心甘情愿居住在没有男主人的金丝笼里。
又过了五年,这个女人在床上听到枕边人打电话的声音。
她浑身颤抖,失望和悲伤像潮水一般将她溺毙。
她可笑的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小三,她深爱的人早已成家,除了贺颓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儿子以外还有一儿一女,和和美美的家庭在脑海成型。
她原来一直是一个局外人,一直被蒙在鼓里。
白悦深深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少年,她这才发现,他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你长得很像他,你比他另外的那孩子还要像他。”白悦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眼泪终于从绷不住的眼眶里流了下来。
……??!
贺颓听见这句话头立马炸了。
“……什么!什么另外的孩子?!”
白悦把内心的痛苦全倾诉给她唯一的亲人。
贺颓信息量接收巨大,喘着粗气说:“所以说如果他没有骗你,你一辈子都不会来看我是吗?”
“什么?……”
白悦反应过来后使劲地摇头,她拼命的想解释清楚:
“不是的!你误会妈妈了,妈妈是有苦衷的!颓,是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贺颓手上的动作打断了。
贺颓猛地起身从沙发上跳起,他把站着哭泣的女人一把拉到沙发上,粗暴地将她摁在身下。
真的醉了。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抱我时我有多么开心,”
她一次次的抛弃,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他愤怒,他想亲手杀死阻碍他们团聚的那个男人。
“妈……我还叫你一声妈……说实话,你还把我当亲儿子,对吗?”
女人被粗糙的手指给摁疼了,纤细的玉手搭在自己儿子的手背上,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妈妈对你的爱超过一切。”
贺颓放开白悦,把热乎乎的白开水灌进胃里。
“我就来看你一眼,明天我估计贺渊就要来找我了,你先好好学习,等妈妈躲过他就来接你回去……”
回应她的
', ' ')('只有贺颓重重关上卧室门的声音。
又要走了……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幕,月光皎洁明朗,微风刮起白色纱制窗帘,窗帘在半空中有规律地舞蹈,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婀娜多姿。
贺颓无力地阖上双眼,呈“大”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夜深了。
贺颓神色复杂的看着安安静静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的白悦。
鬼使神差地,他蹲下来凑近她的脸庞,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可以不离开我吗……”
随后将她额头上的碎发别在耳后,他想,他好久没有吃过她做的饭了,熟悉的难以忘却的味道泛上舌尖,心里一阵酸涩。
他一直很坚强,坚强得十分可怕。
可这种骨肉分离告别换谁都不想再次经历。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明明就在眼前,但是却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无力感夺走了他的呼吸,那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他想破坏,他想发火,他想让周围所有人感受他的愤怒。
但是目光一旦碰上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实则憔悴的脸,他就会噎住,堵得难受。
岁数也不小了,还要一直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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