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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事多,这会儿功夫已经好几个婆子来找,平儿在屋子外头守着,能拿主意的都拿了主意,关于新来的林家姐妹的事儿,还是得王熙凤来经手。
其实王夫人也没事了,王熙凤干坐着心里也烦闷得不成,其他人没走,她倒不好兴这个头。平儿悄悄进来,王熙凤使了个眼色,平儿得令,就把各管事的回话的事儿一桩桩说个没了。
王熙凤皱着眉头:“这些婆子好没眼色,往日来回话,个个都能,今儿我不过离开这一会儿,就做不开活了,请了她们来有何用?就说平儿,往日里没见过我理事?怎的这些事也摆不平?眼下太太病着,我如何能放心离得开人?”
平儿委屈赔笑。她素来是个好的,人缘没得说。这还没开口,宝玉就怜惜上了,“凤姐姐,不怪平儿姐姐,下头的婆子偷懒,姐姐哪里晓得的。太太这边我守着,你且回去理事吧。”
李纨忙道:“是呢,凤姐儿你且放心,太太这里还有我呢。”看了两个姑娘一眼,索性道:“两位姑娘也回去歇着吧,太太这边有信儿了,我让人来通知你们。”
凤姐忙笑:“这怎么成呢,这真是……那成,我且回去打发那些人,有事只管差人来叫我,我必到的。三妹妹、四妹妹,咱们一道走吧。”
探春惜春应一声,跟着走了。
王夫人悠悠转醒,床边只一个宝玉在打瞌睡。摸摸儿子的头,王夫人慢慢回想起晕倒之前的事情,手禁不住用力一掐,宝玉“哎呦”一声疼醒了。
王夫人连忙松手,满脸爱怜懊恼地摸着宝玉头脸:“乖儿,母亲一时失手,你可疼了?难为你守着我,怎么不到榻上去歇着?”见四面清静,心里很是不乐:“下头伺候的人呢,一错眼看不着就偷懒,竟敢指派主子做事不成?待我好了,必得扒了她们的皮!”
贾宝玉忙摇头:“太太错怪她们了,是我担心太太,必得自己守着才安心。”
王夫人由怒转喜:“好孩子。你凤姐姐、大嫂子她们呢?”
李纨从外头端了药走进来:“太太,凤姐儿和两位姑娘守了半日,方才被管事的请回去了。”
“太太,补药来了,您先喝。”
王夫人瞥眼看了,“放着吧。”又问:“我方才是怎么了?我记得那铭哥儿古怪得很,眼睛里跟藏了针似的,看得人心闷。凤姐儿也是,不晓得把他从我身边拉开,偏生把我压着,中的什么邪!”
李纨想说又不敢说,她素来就怕这个外传面慈心善的婆母,这会儿只当自己是个木桩子。
王夫人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拍在床上:“我就说老太太太偏心,当年贾敏没嫁时就宠得没个样子,如今贾敏的子女又有哪样好的?有样学样,也不是有教养的。”
李纨简直不想再听,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这个婆母有多表里不一,她丈夫死得早,若不是为了膝下一根弱苗,早就青灯古佛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贾宝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慈祥的母亲露出这幅刻薄的嘴脸,当下就傻了,期期艾艾道:“太太,你说什么呢?”
王夫人脸色一僵,想起贾宝玉对林氏姐弟的格外亲近,心里有气不打一处来,但她的孩子自己知道,性格很固执,光说是说不他通的,把脸色放缓和一点,掩饰道:“母亲就是太生气了太伤心了。宝玉,母亲的心,你是知道的,你林妹妹来的时候,我也想这是一个好孩子,可你看看,这府里谁对她不好,偏偏她回去两月,半点音信也没捎来一个,可见是个没心的。今日又放纵她弟弟做出这等事,母亲的心啊,都伤透了。”
贾宝玉不信:“太太,你误会林妹妹了。她一个女孩儿,万事都难的。再说今日之事,原不过太太魔怔了,与铭哥儿又何香干。”
王夫人简直殴死,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贾宝玉,心里更恨林家姐弟,瞧瞧这狐媚功夫,一边还是要装虚弱装娴淑:“我也不想相信,可你也看到了,母亲今日呕血,都是铭哥儿那小坏东西压的,小小孩儿,心肠如此狠毒,宝玉,你是个最纯善不过的,可不要被他们蒙骗了。我被他又是死命压着,又是死命摇着,生生呕血,这会儿身体还疼得很,晚上等老爷回了,我倒要到老爷、老太太跟前评评理,就是小孩子,也不能惯着这样每个章法!”
贾宝玉忙道:“太太万万不可,铭哥儿只是担心你,我看他怕得很。这样误会下去,林妹妹还不知怎么生我的气呢。”合着他担心的还是自己的小情小爱。
王夫人气得呼吸不稳。不管宝玉怎么哀求,只是不说话。心里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机会,就把病装得更重一点,让林家姐弟吃个教训。原还念着林黛玉有点儿价值,如今家里的姐妹要来了,也用不着她了。万不能让他们在老太太面前占了先去。
贾政这日外头事忙,回来时听说妹妹家里两小儿都来了,本来要过来相见,管事的又说,太太被气病了。夫妻这么多年,王夫人泥塑木雕似的,很少生气,何况气病?贾政改道先回了王夫人主院。
王夫人恹恹地躺在床上,身边几个丫头默默垂泪,贾政吓了一跳,以为王夫人这就不好了。
“太太,这是怎么了?”
见到贾政,丫头们忙行礼,贾政满脸怒容,对其中一个丫鬟骂道:“太太如何变成这个样子,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的?”
那丫头是王夫人房里得力的,叫做金钏,惶恐回道:“老爷恕罪,奴婢们也不知道,太太白日里去老太太房里还是好好的,谁知道见了,见了……”
“见了什么?话都回不清楚,留你在房里有什么用?”
金钏大惊失色:“请老爷恕罪,太太是见了林姑娘和林公子之后,就被抬回来了。呕了血,大夫说是气急攻心。奴婢们在外面伺候着,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闯进来时,只见到林公子趴在太太身上死命地摇晃,太太被压得都出不来气了,这才晕倒的。”
贾政愣住了,但眼前之事让他不得不信,不由大叹,继而怒道:“荒唐,林妹夫教导的好儿子!这样冒犯长辈,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夫人适时地咳嗽了几声,含泪道:“老爷……”
丫头们识趣地退下,贾政忙扶起她,只听她断断续续泣道:“因着是妹妹的骨肉,我见他生得比个女孩儿还柔美,心里是喜爱的,他又爱拿一些乡野市井之事来逗趣,老太太爱听,我也只管在一旁听他说笑,未料,这孩子心眼却多,眼神阴森得不成,一个劲与我这里来看。我一个做长辈的,难道还跟一个孩子计较?我素来怎么样,老爷最清楚不过。若不是那孩子太过分,我也不愿意与老爷说道。”
王夫人一面说一面哭,她几十岁的妇人了,贾政虽然对她没那个怜惜的心思,到底是正室,尊重是有的,忙安慰道:“你是个好的,这事,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王夫人暗恨,贾政就是个和稀泥的,这会儿定然是想到妹妹的骨肉,不好才来就罚他们了。但她怎么甘心:“老太太心疼妹妹,没有不疼孩子们的。只是我看那个铭哥儿确实不像个老实的,长得就有些妖气,说话行事又过油滑,这要是宝玉学了……”
言外之意,贾政不由得深思。要说贾政,这一世无不算如意,就子嗣上面,有些遗憾。长子贾珠天赋英才,却英年早逝,次子贾宝玉,寄予厚望,偏偏又顽劣不堪。余下一个庶子只管小家子气,算不得什么,所以,贾政对贾宝玉其实还是相当看重的。王夫人这么一暗示,贾政不想管的,也不得不管了。
夫妻两一起到贾母院里来请安。
到了廊下,贾政摇摇手,丫头们不敢大声说话。
贾政存心要看看林铭玉的人品,悄悄走进屋里。
进门就听到一阵说笑声,细听,原来是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逗贾母说笑,那声音口齿伶俐,说话活灵活现的,又极有分寸,便是贾政在外头听了,也大感兴趣。
这时,丫鬟鸳鸯过来端茶,看到外头之人,连忙行礼。
贾政迈步进去,对贾母道:“儿子请老太太安。”
贾母连忙唤他坐,让林黛玉林铭玉过来见礼。林铭玉乖乖见礼,礼数周全,人长得秀气极了,贾政心里一赞:好个相貌!
林铭玉看到王夫人被两个丫头扶着,不胜虚弱地在旁边站着。贾宝玉也看到了,连忙扶了母亲坐下。贾政在此,他也不敢多话。林铭玉却蹭蹭过去,又怕又喜的摸样,小声欣慰道:“二舅母,您身体好啦。”
王夫人在他靠近的时候,身体下意识的防备着,又想看他耍的什么把戏,只好僵硬着不动,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快意。
林铭玉只当做不知,又是儒慕又是担心的看着她。在别人眼里,只是十足孝顺亲近的行为,在王夫人眼里,她真想把刚吃的燕窝给吐出来,纯粹是恶心的。
贾母十分高兴,对老二媳妇关心了两句,见两人神情都是欲言又止的,就问:“你们有什么事要说,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
贾政其实这时候有点想打退堂鼓。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媳妇今天失态,特地来请罪的。”
贾母正要安慰,王夫人快速道:“但,请罪之后,媳妇还有话要问铭哥儿。”
贾母脸色一僵,很快恢复正常。
王夫人当作没见到她不高兴的神色,把对贾政说的那一套更婉转的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