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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海运昨晚遇袭,烧了大半的货舱,幸而是座备用货舱,如今正是清货时节,货舱里也无多少货物,损失的不多。”
黄宗瓷苦着脸:“哎哟,这还不叫多。宋兄你这不是苦主你不明白,咱们家就那么点家业,这一把火就去了大半,这些可都是花了血汗换来的,这亏心贼太丧尽天良!早晚落在我手里!”
宋清明笑着摇摇头:“行了,黄兄,你的家底我还不清楚?你就别在这儿哭穷了。咱们是来谈合作的,大家都看到诚意才有可能。先下你便实话实说了,我们也好帮你想想法子。”
黄宗瓷抱怨了两嗓子,心里舒服了些,便也不再拿腔作势:“瞧你说的,我这不是在心疼么?罢罢,今日你宋兄能想起来找我,足见是个重情义的人。咱们往日也并无仇怨,若说道合作,我并无不可,只是,宋兄你也瞧见了,如今的事情,可不是咱们合作了便能解决的。顺昌海运势力扩张极快,如今便高居咱们头上,今日可以烧我的仓库,未必明日便不能烧你宋家的货舱。我可还记得月初你那货船进不了码头呢?这样的情况,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冒着得罪顺昌的危险来与你合作?”
宋清明道:“你说得对,若是从前的宋家与黄家合伙,未必比不过顺昌海运,可如今你我势力遭到挤压,大不如前,确实不如顺昌势大。但你有一点说错了,你便是不与我合伙,你也已经得罪了顺昌,顺昌同样是不会放过你的。”
黄宗瓷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冷笑道:“那可未必。宋兄,你的宋氏海运被顺昌列为吞并目标已经不是秘密了,说句老实话,为这事顺昌还许过我好处,让我帮他一起对付你。当然,我黄宗瓷不是这种轻易被人说动的人,到底咱们四家有多年的交情在,我没接这个手。可是你也看到了,福建如今不是我们的天下,我不害你,自然有其他愿意归附顺昌的人来踩你。说到底,你宋氏是不得不与顺昌决一生死,而我却未到这个地步。退一万步说,我还有其他选择。”
“黄老,你所说的选择可是归附顺昌海运?放弃你福建四大海运的地位和风光,心甘情愿成为顺昌海运吞并其他海运势力的爪牙?甚至,连你黄氏海运的名号不保不说,说不得有一日还会被顺昌海运扫地出门。”
林铭玉慢悠悠地反问道,他的语气很轻松,好似在说笑一般,然而话中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让黄宗瓷脸上原先无所谓的表情也裂了,脸黑了一层。
林铭玉又道:“你是不是要说我在危言耸听?顺昌海运作风如何,我想不必我这个外人来说,你们比我更清楚。顺昌之所以发展得这般快,是因为他身后所代表的获利者。再想想那人需要的是什么,你觉得顺昌会容许你们在福建分他这一杯羹吗?朝廷关于禁海的风声你们想必也听过吧?”
黄宗瓷与宋清明的脸色都变得凝重。禁海的风声一直在传,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大海商们。他们的利益可以说全部来自海上,若是禁海,虽然仍然有办法可以做这门生意,其中的风险却不是如今可以预料到的。再者这样一来,海运的利益便会降低,需要打点的官员更多,他们的关系网再深,能比得上背后有忠顺王府撑腰的顺昌?除非他们能找到一个与忠顺王府一般强大的依靠,否则他们最终只有沦为顺昌的点心一途。
若是要找强大的依靠,这个范围就太小了,不说他们能不能攀上这颗贵枝,便是攀上了,又与归附顺昌有何不同。
无论他们如何选择,如果不能抵抗顺昌海运对他们的吞并,他们的下场就一个字——惨!
正是想到这点,这两位各自打着小算盘的大海商才纷纷变色。
“黄老,听说你早前曾与顺昌有过一二合作,不知为何会有昨日这番灾劫呢?”林铭玉再刺他一刺。
黄宗瓷果然便惊了一惊。
“爹……”一直沉默地站在黄宗瓷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黑脸汉子终于开口了,他看了看年纪轻轻,话语温柔却时常不自觉露出锐利锋芒的林铭玉,这才缓缓道:“林公子说得没错。顺昌海运曾多次让我们归附,并许我们日后从四大家收集的地盘,随我们挑选一份。我爹便是不愿意动其他三家,被顺昌记恨,这才有昨日纵火烧仓之事。我们已经得罪了顺昌,他的气焰必然更加嚣张,除了抵抗,我们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宋清明会意地接口道:“黄兄,你这般维护四大家的利益,实在是仁义。我宋清明领你这份情了。其实,今日找你来,我便知道你的难处,若非有几分把握,我便也不费这番工夫了。”
黄宗瓷闻言,撩起眼皮扫了一圈,脸上露出点感兴趣的神色:“哦,宋兄这话说的,可是有好东西让我瞧?”
宋清明看了看林铭玉,后者微微点了一下头。于是,宋清明便反身从书房暗格里拿出一份图纸,铺平在桌面上:“黄兄,请。”
黄宗瓷甚是怀疑地瞧着,见是一副造船图,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宋林二人却并不着急,他们早料到这种情况,便是宋清明初次见这图纸,表现得也与黄宗瓷此时无二,但只要稍微懂行的人用心去看,便能知晓这幅图上的东西有多么的珍贵。
黄宗瓷管理海运多年,黄运更是操船好手,常年作为船长带领船只来往于大洋陆地之间,因此他对船极熟的,不一会儿便看出了蹊跷之处。他与父亲一说,父子二人便就着图纸谈论起来,越是研究越是觉得精妙。
“如何?黄兄,你觉得这个筹码够不够你与我们合作?”
宋清明哈哈笑起来。
黄宗瓷尤不可思议地抚摸着图上的船只构造处,道:“哎哟,宋兄,你哪里找来的这宝贝,简直,简直……”他感叹了半响,硬是没能着这词表达他的极度惊讶之情。
宋清明便像只老狐狸似的笑起来。
黄宗瓷手都舍不得收回来了,恨不得把图纸装怀里带回去,不过他知道这不可能,因而只是一眨不眨地使劲儿瞧着。
宋文宁都看不过去了,便打趣道:“黄太爷,您今儿个就是把图纸瞧破了也没法子自己造出来的,这图纸还没画全呢。”
黄宗瓷白胖的脸皮红也不红一下,被人小辈说破心思,也只是顺势道:“哈哈,若能瞧瞧便瞧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是你黄太爷的本事呢。我哪儿敢充这个大能,我是对这图纸爱不释手啊!宋兄,你可不地道啊,有这好东西还藏着,早告诉我,兄弟我还不巴巴儿来了,浪费我们兄弟多少亲热的时间哟。”
宋清明宋老爷宋文宁都笑了。这老家伙的脸皮厚的哟,林铭玉也没撑住,笑了。
第六十三章
宋清明话说得轻松,心里并非不明白,顺昌这一把火放的,着实对黄氏产生了影响。黄宗瓷视财如命的人,说心疼是真,但未必全是心疼。
因着林铭玉献出的图纸,黄宗瓷决定与宋氏海运联合起来,对抗顺昌海运。好话说到头,该是分忧解难的时刻。
黄宗瓷正经道:“昨日那一把火,烧得太阴狠。咱受损的虽然是备用仓,里边的东西却是顶好的。我经营这许多年,从我手里出来的货就没用烂货色,因而来我这里交易的客商四海皆是。有那些熟客,因着路远,往往是提前从我这儿把货预定了,说个时辰便要来提货的。这样的货,货舱里边为了区分,便是搬到备用仓来储存。这是我黄家的规矩,外头人无人得知。”
宋清明道:“如此说来,你家里头便是生了内贼了?”
黄宗瓷道:“这倒未必,我不比宋兄你,家大业大。我便只有这一颗独苗,运儿膝下也只得一儿一女,家里下人不是经年的老人,便是家生子,这一点我是信得过的。”
林铭玉想了想,便道:“听黄老这么说,我倒觉得,这纵火之事也有根可循。黄家的人未必会勾结外人,但顺昌海运在此地也经营多年,若他先便存下这样的野心,未必就不能提前安插人进来监视各大海运的情况。黄公的规矩虽然不对外人提及,也难逃有心人的盯梢,说不得是有外贼混进来了罢。”
黄宗瓷怒道:“果然如此,顺昌真是欺人太甚!宋兄,既然我这里有内鬼,说不得你那海运里边也不干净呢,我这前车之鉴,你可要当心提防着。”
宋清明冷道:“我早便怀疑有人弄鬼,只是没料到他这般胆大妄为。如今是该腾出手来收拾一番。”
“正该如此,运儿,你给我仔细盘查清楚了,我要把这内鬼揪出来!”
林铭玉摇头制止道:“且慢。宋大爷要盘查内鬼,不必大张旗鼓,只悄悄地盯紧了便是。既然他们能派人进来打听我们的消息,我们便可以借此利用好这些暗桩,定让他们讨不得好去。”
“贤侄的意思,是我们要放假消息出去?”
“正是,我想顺昌这次行动的目的,便是要逼迫黄公把黄氏海运归附到他旗下,也是一次试探。如若黄氏海运对这番试探并无反应,顺昌下一步便是明目张胆来争抢了,而且势必会弄得满城皆知,让福建城的海商们看清形势,简而言之,便是杀鸡儆猴。”
黄宗瓷接道:“若是我表现得对此不满,他行这毒计之时,并未着意隐瞒身份,因而便是故意让我知道仇家是谁。我若是去与他争斗,恰好便给了他借口,他便光明正大地可来与我理论,若是争抢不当,不留心把我黄氏海运灭了,我也无处说理。好歹毒的心思!”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若仅是黄氏海运,恐怕不能与他一争长短,可如今不同了。”林铭玉笑起来,美目流光溢彩,竟是给人一种他很强大的感觉:“宋氏若站出来,带来的效果不仅仅是黄宋海运势力的补强,更重要的,是表明一种姿态。这段日子,我便是特意考察了福建大大小小的海商势力,顺昌的扩张的确迅速,但依附他们的,以小势力为主。这些势力,单独提起来,在四大海商面前自然不值得一提,但他们又不甘心手中的地盘如此狭小,又惧怕顺昌的财势,因而便先投了去。顺昌与四大海商之外的中等势力,依然是观望的姿态。”
林铭玉瞧着黄宗瓷,笑道:“恐怕这也是为何顺昌选择拿黄氏开刀的原因之一。”
“不错,福建大大小小的势力不下百家,除我们这四家声名最响之外,确实还有一些中等势力的海商。这些人单挑出来,势力便已经不容小觑,并且他们喜欢抱团。当初顺昌还未起来,福建我四家说话的时候,那些人便时常抱团来抢我们的生意。只是他们毕竟是本地人多,大家乡亲一场,不至于做得过火。想来这便是顺昌不敢动他们的原因。”
黄宗瓷感叹了一声,宋清明已说道:“正是如此。我们几家本应为福建海商之先,为他们说不敢说之言,行不敢行之事,却反而不如他们看得透彻。咱们的力量,若能早些联合起来,何至于这些年受尽顺昌排挤,任由他独家称大。是我们错了。”
“宋兄,你所言甚是,是我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