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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州距离京城十分遥远,齐王此一去,拖家带口,加上随行财物,自然赶路迟缓,最快也得小半年才能到达。加之齐王身有毒瘾,容太妃年迈也疲于舟车劳顿,这一走能不能到达狼州都难说。
但这些可不是皇帝要思虑的情况。皇令一下,便没人手软。齐王被人立刻抬回了齐王府,一切有禁军监督,督促他们母子赶在今天天黑前离京。容太妃还不服气,还想再进宫陈情,去求太后。那容得她造次,禁军直接告知容太妃而今已经降了位份,再不是什么“太妃”,最多称呼一声“老太太”。眼下他们母子只能奉命尽快离京,根本没有位份资格再像以前那般可自由出入皇宫了。
皇帝感觉自己压在心头的乌云终于要散了,遂心情大好的去皇后那里聊聊天,顺便看看小十五,听说这小子最近开始喜好玩弹弓打鸟了,他倒要看看这孩子水平如何,权当找些乐子调节心情。
宋奚和贾赦并肩离开太和殿不久,便迎面见到了十一皇子穆瑞远。
穆瑞远穿着一身青袍便装,瞧见宋奚便乐了,急忙过来见过,笑道:“我正觉得宫里闷得慌,要出去玩儿,可巧碰见小舅舅和贾大人了,一遭儿走正有趣儿。”
因十一皇子而今还不到弱冠,未被允准上朝。贾赦以前也就远远见过两次十一皇子,却看不大清。而今凑近看了,才瞧出这位十一皇子长着一张笑面,不管干什么说什么的时候,一张脸笑意盈盈地,打眼看着倒是很讨喜人喜欢。
不过谁又能时时刻刻开心,所以多数时候,十一皇子的笑面只是一种掩饰和假装。就像扑克脸一样,这样是很难通过他的表情来看穿他的内心。但好在这位十一皇子还不算太成熟,虽然笑面居多,刻意在维持,也有偶尔露出其他情绪之时。
宋奚只笑着打发他:“这两日事儿多,我们可没时间陪你玩什么,难得你能得允准出宫一趟,便通快地自己玩去。”
穆瑞远笑着点点头,“那也行,不过你们既然都忙,那我觉得孤单无趣的时候,能去找春晓么?”
“可以。”宋奚道。
穆瑞远笑着冲他们二人挥挥手,“走喽。”
“十一皇子倒是活泼。”贾赦叹道。
宋奚轻笑,“不过如此,你不必理他。我正有一事要和你说,去邻家轩?”
宋奚果然懂贾赦,皇帝既然已经答应贾赦可以写阿芙蓉一事,他势必是要去邻家轩安排后续事宜,然后写稿子。
贾赦点头。
二人马车从邻家轩前头过时,可见书肆前头有不少凑热闹的百姓,貌似在打听新一期邻家秘闻的内容。书肆里面也还有不少文人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估计还是在热议齐王一事。毕竟夏家的案子京畿府已经判了,且公之于众,实没什么可再说。而齐王受处置的消息尚还没有传出来,所以大家还觉得有继续愤愤不平的必要。
宋奚在雅间内坐定后,先饮了几口茶,动作徐徐,并不着急。
贾赦也没有管他,兀自坐在桌案后,吩咐了猪毛和柳湘莲二人尽快寻找会作画的传教士,便改起稿子。随后他见宋奚喝得差不多了,才叫他有事快说。
“江洪榧病死了。”宋奚道。
贾赦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此人正是四年前黄河灾情一案的钦差,也是他觉得整个赈灾案里头最主要的知情人。他和宋奚二人刚着手查到这里,江洪榧偏偏就这时候死了,不得不令人生疑。
宋奚明白贾赦的怀疑,他之前又何尝不是,遂解释道:“我派人仔细查过,的确是病死。江洪榧前些日子身子就不大好了。”
“是在太巧了,那而今涉事的官员里活着的就只有左志秋一人了。”贾赦叹道。
“今日便就要和你说这事儿。那江洪榧是死了,但他死之前,凭着自己从前做太子太保的老臣脸面,上书一封递了宫里去,此刻本子虽还未到皇帝跟前,却也快了,最早今晚,最迟五日,皇上便可见到这位老臣濒死的请求。”宋奚说话时嘴角浅勾,带着一抹嘲讽。
贾赦忙问宋奚可知道内容。
宋奚看眼贾赦,“自然知道,但凡递到宫里的折子,便先要过武英殿这一关。这江洪榧倒有趣儿,一般濒死的功臣或是老臣,递折子定然是为家人子孙求荫封庇佑的,他则不然,先跟皇上举荐了两名‘贤臣’,又为他人求了情。这两位‘贤臣’你都知道,一位正是你刚刚提到的应天府府尹左志秋。”
贾赦盯着宋奚:“另一位是谁?”
宋奚:“贾雨村。”
贾赦真没想到会是他。这贾雨村什么时候和江洪榧扯了关系?
仔细想想,贾雨村前段时间倒是一直在金陵,还给薛蟠当了先生,而左志秋就在金陵做府尹。应该是有什么机缘巧合,让这俩人联系在一起了。
对于左志秋这人,贾赦从上次在金陵和他打过交到之后,便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当时他特意再三嘱咐,让左志秋把他的钦差身份保密,结果他一番巡视之后回京,不止各地方都知道了钦差微服私访的消息,连京城内贾母一个深居后宅的老太太也知道了。可见左志秋这人的嘴有多大。一个根本就不守信的人,其人品能好到哪儿去。
至于贾雨村,贾赦便更不用过多评价了,他和左志秋真可谓是一丘之貉。这江洪榧举荐人的眼光倒是水平稳定,一样的差。
“再有,他便是为正禁足的三皇子求了情。举了三个例子,意在向皇上阐明三皇子恣蚊饱血之孝心。”宋奚补充道。
贾赦沉静片刻,一直看着宋奚,“你觉得江洪榧这一次陈书,皇帝会作何处置?”
宋奚干脆道:“必然应允。第一他所求不为家人,第二言辞恳切之至。皇帝阅后,必会为之动容。”
“也是,江洪榧一代老臣,德高望重,生前又教过那么多皇子贵族。毕竟是亡故之人,死前最后的愿望了。便是皇帝不念及他的功勋,其他大臣们也定会为其出言。”贾赦叹道。
“看来你在朝堂待得这段日子,学了不少。”宋奚含笑看着贾赦,表扬之意明显。
贾赦却叹口气,“总觉得一事未完,又来一事。”
“这便是朝堂。”宋奚负手踱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看着楼下那些热闹议论的百姓们,“京城本就是个是非之地。”
贾赦听这话乐了,瞧他,“我怎么从你话中,似听到了隐退之意。”
宋奚侧首,下巴微扬,抬首间便不经意地流露出从容自如的尊贵气度。
“是么。”
贾赦看着逆光而站的宋奚,身如玉树,两道浓眉之间泛起凉薄的寒意,神色像是笑,眨下眼再看的时候,又像是冷漠的愤怒。分明着一袭紫袍的他,此刻看起来却像夜空里皎洁的冷月。明亮,清冷,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贾赦忽然觉得,平日和他一直温润好说话的宋奚,倒像是装出来的。此刻看起来的宋奚才该是他的真身。
宋奚感觉到贾赦的注视不对劲儿,忙伸手关上了窗,转过身来看他。
贾赦对其微微笑了下,“不过是多了个两个麻烦进京,倒没什么,京城内早就不缺欠德行的官员,多两个不是多。”
“嗯。”宋奚浅笑应下,坐在贾赦对面。
贾赦趁着宋奚喝茶的工夫,托着下巴又暗暗打量了他一遭。
宋奚并未抬眼,垂着手里的茶,“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你小时候过得开心么?”贾赦忽然问。
宋奚手一僵,蓦地抬首对上贾赦的眼睛:“为何突然这样问?你……是查到什么?”
“没有,只是在想你这冷清的性子是怎养出来的。高门士族,家里的男人们个个书香自持,女人们也该都是千金闺秀,品德端芳,为什么会养出你这样的性子来?”贾赦琢磨道。
“太笨的人站在高处,不懂世情深浅,难得糊涂,恣意享乐不知愁。而太聪明的人,则因看尽一切,心难起波澜。”宋奚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