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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还以为在下个镇子前就能追到人的第一拨人马,哪晓得,小六跑了一段路后,大腿根处就磨的火辣辣的疼,撒了‘四哥’让它去觅食,自个则滚下马背,寻个遮蔽处去看伤处了。
这小六不但骑马折腾,也不知道将马找个地方系住再走,等重新穿好裤子的小六走出来,马已经带着包袱撒丫子跑了。小六无语地摸了摸身上剩下的东西,只找到荷包里几颗金、银珠子,接下来的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坐在路边呆呆地看着道路发愁。
而这拨人就这么跑到前面,错过了茫然的独身六爷,也错过了丢下主人,疯跑几圈后,又跑回驿站的马。当第二拨的内卫赶来时,小六已经坐上了一辆拉满春耕种子的牛车,慢悠悠地往远郊处的田地走去。
离了官道的小六已经完全不辨方向,只抬头看着而佃户老汉一看明显区别于常人的服饰与头顶不时掠过的海东青,已知道对方不是富贵两字就能形容的,话不敢多说,只想赶紧将种子卸下,顺便将人放下。
可停下车,天不但已经黑了,一家老小皆缩在墙角,小的饿的直哭,大的唉声叹气。老汉赶紧下车,摸了摸两个小孙的头顶,干枯的头发,暗黄没有色泽的皮肤,与还坐在车上,东张西望的少年根本没法比。
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直捂在怀里的半只番薯,分成两份塞给了俩小孩。瞧着俩小孩连皮带肉地狼吞虎咽,就算噎住了也不停往嘴里塞的举动,不由往眼睛干涩,背过身擦了擦眼睛。
依旧不能辨别方向的小六,和歪着头,正举着一只肥溜溜的貉子,往前递的‘四哥’比划了半天,也还是没说清楚,只好接过一脱离爪子,就开始乱蹦跶的貉子,搂紧了,跳下车辕,往老汉身前走去。正好瞧见老汉擦眼泪,脚步顿了顿,对其中一个吃完还在一个劲舔着手指的小孩,招了招手。
小孩吃了番薯只觉得更饿了,抬头瞧了眼小六手里的貉子,咽了咽口水,迟疑地挪了一小步。小六抚了抚貉子丰盈的皮毛,将它递给了小孩,问着,“喜欢吗?抱去玩吧。”
老汉赶紧要将貉子还给小六,小孩顿时眼泪汪汪地搂紧,转身就跑到十分削瘦的妇女身后。另一个小孩也跑了过去,捏上了貉子短圆耳朵,没一会就咯咯笑着。
小六也笑了笑,“当是车资了,老人家,我这还有事情想麻烦你呢。我的马带着包袱跑了,现在又不敢回家,官道要是远,又喊不到轿子的话,想借你的牛车一用。”
老汉叹息一声,“小哥儿,这离官道远了去了,我们这个村前不着路,后不着村,都是前些年逃荒过来的人,组成的村子。这牛也不是自家的,我们哪买的啊,还是镇上王员外租给我们的,如今全村都在等着这头牛来犁地,准备好春耕了。不过我可以去王员外家问问,有没有脚力,先随我进屋吧,有些磕碜。”
小六笑了笑,进门前感到有些饿了,摸了摸肚子,回头看向站立在石墩上的海东青,“再抓几只猎物来。”
老汉吩咐着媳妇烧上水,看看还能做点什么吃的。憨厚的儿子则在小孩的帮忙下,压住貉子,宰杀剥皮,一半切块送入厨房炖煮,一半抹上点盐,塞进下面的炉灶烘烤。小孩们则笑嘻嘻地将洗干净的貉子皮晾晒起来,如过年一般蹦蹦跳跳。
老汉看着有些吵闹的小孩,也显得有些开心,往茶壶里扔几片晒干的山楂片与黄色的槐花干,待热水浇灌进去后,一股扑鼻的清香中混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小六笑眯眯地捧着粗瓷大碗,一口口地喝着。老汉看着小哥儿一点也不嫌弃地喝着,有些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媳妇是个能干的,我们全家都靠她一人在操持,这茶水也是她想出来哄孩子玩的,不过也不舍太得喝。这里面的山楂吃了就胃口大开,这槐花也是我们的存粮,平日里饭都吃不饱,也就过年的时候弄点给小孩当糖水喝。”
小六有些不明白地问着,“请问,老人家如何称呼?来的路上,看到的全是绵延的水稻田地,自己家种稻米,怎么还会吃不饱?”
“小老儿姓赵,地要交租,还有朝廷的人头税,每次打完了粮食,除了留下的种子,自己能踏踏实实有的就那么俩担,一家五口人,哪够吃。到了重要的日子,才拿着去换点白米面,兑着玉米面做点窝窝头,米饭啊,都是大过年的才吃的上,其他时候都是野菜,槐花地撑过来。就算种了些水灵的菜蔬瓜果,也都是挑到客庄上卖的。”
小六垂眸看着眼前清亮的茶色,瞳仁有些发沉,“全村都是这个情况?那其他地方呢?”
“村里都是这个情况,就算有那么点地的,也是因为吃不饱而卖了土地,做个佃户。但那钱只是一时的,花完后,日子过的比有土地时还可怜。这主人家说要涨租,就涨租,说不租给你,就可以不租给你,哪还敢分辨什么。”
这时媳妇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玉米窝窝头,掀帘进来,拍下小孩悄悄探向窝窝头的黑乎乎小手,对着小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手一个提溜着小孩的后领子,就要出去。
小六接过老汉递过来的,掰了一小点放入嘴里,嚼了嚼,艰难地吞下。
自从四哥做了望江楼的幕后老板后,整日里的让厨师制作新花样,听也听多了。仔细地辨别了下,口感粗糙,味道也不绵软清甜,白面的比例放的不多,玉米面也没筛选过。
想着这种食物都珍若宝贝,看来日子真不是一般的艰难与节俭。
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扒拉着门框,不肯挪步的俩小孩。
笑着对俩小孩招了招手,“洗干净手,和我一道吃怎么样?”俩小孩这会欢呼地跑了出去。做母亲的抿嘴一笑,也退了出去。
小六看着这样欢快的小孩,心中有些发沉,边细细吃着窝窝头,边思考着。要去找四哥,肯定就不能耽搁,但这边的事肯定不能管,庄稼汉饿肚子这种事,皇阿玛知道了,怕也是要震怒的。看来只能找个牢靠的人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这时一声鹰啼嘹亮地想起,海东青就这样直接撞破脆弱的窗户,冲了进来,吧唧一声扔下已经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香獐子。落在椅背上,雄赳赳地看着老汉,又朝小六张了张翅膀,眼内的兴奋似乎还没退去。
老汉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抖着手抚上呦呦叫着的香獐子肚脐下的部位,忽地瞪大双眼,惊呼一声,“麝香囊还在,可要老儿我取下来?卖到药铺,都可以让一家老小吃上一年了。”
小六有些奇怪地看着老汉的动作,忽地脸色潮红,想起四哥舔弄时的举动,夹了夹双腿,慌忙地应了声,“那就你替我去卖了吧,肉就让你媳妇处理,就当是暂住几日的房资,小家伙们也可以吃个饱。对了你这可有纸张笔墨?我需要您帮我递个信给人。”
老汉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老汉我真是汗颜,这么个泥胚破屋子,本就只是个遮风挡雨的地,小哥儿能住,也是看的起我老汉,哪能收什么东西。纸张笔墨这种读书人才有的东西,村里是没有的,老儿可以去镇上问问。”
小六赶紧扶起老汉,自荷包内取出一颗小金珠,“老人家,别这样,我家海东青能干,可不是我能干。这是重新修窗户的钱,还有买马,买笔墨还有差人跑腿送信的花销,收好了。明天让你家孙子带着我,在村里逛逛吧。”
老汉推开金珠,“小哥儿,用不了这么多的。明天我就可以拿着这个新鲜的麝香囊,去药铺卖个好价钱了,置办这些还有余的。你先前还说包袱丢了,钱要省着些花。”
小六摸了摸荷包,点了点头。这时烤好的貉子肉也好了,老汉亲自接过片刀,选择最好的部位片出一碗递给了小六。
小六尝了一片,手艺并不好,味道有些淡,有些腥,但烤的很用心,捧上来的半只,没有一处肉是不能食用的。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吃着不好吃就不愿意吃,就着茶水,慢慢地吃着。
第二天,小六接过老汉递来的马缰绳,与多下来的碎银,正准备要上马,却见马还驮着个沉甸甸的褡裢,有些困惑地看向老汉。
老汉笑了笑,“这是媳妇连夜做出来的白面饼子和熏烤好的肉干,是我们一家子的心意,要是找到你四哥了,就来老汉家瞧瞧,下次肯定不会让你委屈了。”
小六愣了愣,打开褡裢一看,果然如此。垂眸许久,忽地漾起一抹温柔的笑,对着藏在石墩子后头的俩小孩招了招手,取出两颗金珠,往小孩手上一人搁了一颗,摸了摸他们脑门,轻声说了句,
“这东西全京城只有我有,家里要是有困难,就让你爹爹拿着它去望江楼找掌柜,记住了,是什刹海那边的望江楼。”
说完后笑眯眯地告辞了众人,赶在贾兰到来之前,匆匆地继续跑路。
☆、第71章 受激生变中④
几日后,胤禛接到一扎来自京中的几封信件,翻了翻,竟然没瞧见祚儿的信件,不太相信地招来福喜,“你六爷的信,没来?”
福喜低了低头,“奴才也是问了好几遍了,送信的说都在这儿了,一封都不敢拉下。六爷才接了皇差,肯定是忙不过身来。”
胤禛眼内含笑,“小猴崽子,你六爷那哪是皇差,就是奉旨玩耍罢了,那些学子都还太嫩,哪还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最多就是吐吐酸水,发发牢骚罢了。去,替爷搬个躺椅来,搁外头。这么多天的暴雨,又冷又潮的很,晒会太阳。”
刚拆开一封,啜饮了口茶,正慢悠悠地看着,忽地瞳孔缩了缩,面色一变,连着拆了好几封,快速地看着其他人的信,越看越是心惊。将手里的信件往案子上一拍,怒火朝天地喊了句,“福喜,备马。”
正指挥小太监们搬躺椅与褥子的福喜,听到后,吓一跳,连跑带爬地伏到四爷面前,“爷,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可呆会就要和李大人他们去河堤视察了。”
胤禛握着拳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六爷又……气死我了,就不能安分点,快去备马,算了,我也过去。”
福喜咽了咽口水,跟在四爷身后小跑着问,“六爷他闯祸了?被皇上骂了?”
胤禛按住抽动的眉角,叹了口气,
“能挨骂那还算是好的,简直就是混人,竟然因为贡生的一句话,抢了驿站的马往河南去了。刚过了半天,驿站就报到顺天府衙那,说是马驮着包袱回来了,没见人。追过去的两拨人不但追个空,回来的路上也是连根毛都没捞着。”
“六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