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心中惊讶,不记得家里厨房何时多了这么个人物,转头问细雨道:“那两道菜就是她做的?”细雨低首回道:“回爷的话,正是她做的。她是厨房里厨子多官的媳妇,叫做多姑娘,也会做几手好菜,论手艺不必她男人差。”贾琏心里微安,又对那多姑娘道:“你回吧,没什么事。”多姑娘睁着两只水水的眼,正不住看贾琏,听他如此说,脸上却又露出笑来,却没多问,又行了一礼,转身边走。待多姑娘摇摇摆摆地去了后,贾琏又和细雨道:“她是不是我们府里人?何时我们这儿饭菜让她做了?”细雨听了忙跪下道:“二爷恕罪!原是柳嫂子见人手不够私下添了她了,只因她为人伶俐又有些小能耐便留下至今,自她来做事,也没出了什么错儿,我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的。若是二爷不喜,这便让柳嫂子辞了她即可。”
贾琏皱眉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这是什么喜不喜的事?厨房重地,做的都是入口的物事,第一要紧的地方,是什么人都可往里进的么!即使是其他做工的地方,也断没有这样随便的道理!你们怎么这么糊涂,想来竟是敢糊弄我们了!二奶奶知不知道?”细雨早吓得跪在地上,听贾琏末了问了一句,脸上惊惧更甚:“没,没有。”贾琏心道自然凤姐儿不知,这样妖艳的女子让她见着定然不喜了,哪里能让她待到如今,心里又起疑,想了想便又冷笑道:“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如此向着她,帮她装瞒?这次又大咧咧地让她出来见我,想看什么好戏么?”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窗外有人道:“二奶奶可在么?”贾琏一顿,收敛了容色,挥挥手让细雨起来,出声道:“可是鸳鸯姑娘?快请进来!”不一会儿,倩儿媛儿便引着鸳鸯过来了,贾琏忙笑着让她坐,命细雨沏雨前茶。鸳鸯笑着接了道:“二爷太客气了。”贾琏笑道:“鸳鸯姑娘可真是贵人事忙,今日贵脚踏贱地,还真是稀客!”贾琏早年曾在贾母身边待过一阵,和鸳鸯关系不错,这些年来也一直保持着情谊,两人也可算是友人了,彼此间也可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鸳鸯抿嘴笑道:“不敢当!我可不是什么贵人,我是贵人身边的下人还差不多!才刚散了午饭,老太太午休时才想起有件事要让二奶奶拿主意,便让我来问问呢。”
贾琏道:“这会子她也没回来,想是去了太太那,许是西府那边也未可知。事儿可急么?我去派人叫她去。”鸳鸯忙笑道:“罢了罢了,也不是急事!原是老太太想着宝姑娘的生辰快近了,便念着要好好办一办,虽说有林姑娘的先例,可也要不同些才有趣味。二奶奶如今是管事的人,家里姑娘小爷们的事儿少不得要她看着点儿了。”贾琏听明白了,便笑道:“原是为了这个,却是应当的。不过传个话儿,累你跑一趟,倒是生受你了!”鸳鸯似笑非笑看着他道:“这话越说越怪了!我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累着的?别说是分内的事,便是主子给的戏谑笑话,不也得受着?”
贾琏摇头笑道:“不见你一时,还这么牙尖嘴利!算我说不过你。不过是玩笑话,说着说着引着你恼了。”鸳鸯道:“说这个呢,原是二爷起的头!罢了罢了,我话也传到了,这便走吧。等二奶奶来了,又要打趣我了,她那张嘴,才是真真厉害的呢!”说着笑着辞别贾琏抬脚去了。
凤姐儿得知要她主持宝钗生辰庆贺之事,倒也有些意外。宝钗向来是个文静温顺的女孩儿,又是亲戚身份,不过因着她品貌出众,也颇得长辈欢心,让贾母为之关注也不算令人称奇。可是如今贾母有意亲自要替宝钗做生日,便是露出明显信号,颇有些意味深长。尤其黛玉生日也才过不算很久,贾母之前也未如此上心,便很耐人寻味了。七八天前,从宫里熟人处传来消息,说是宝钗入宫侍读之事可能不了了之,细问才知在议论留牌子时一个贵人说起薛家伤人上京之事,差点儿传为笑谈,让主事的贵主儿知道了打听明白了便掷了宝钗的牌子。谁敢让有这样家教血亲的女子入宫,要是带坏了伤害了公主贵女们可如何是好?元春好几日都闭门不出,也险些惹上池鱼之殃。此事涉及宫闱,知道的也就家里长辈罢了,凤姐儿也是使人秘密探听了才得知,不要说三春并宝黛钗了。
凤姐儿也不想多问什么,只是准备礼物时比照黛玉的例罢了,冷眼看王夫人和薛姨妈,表面上没什么,暗地里却很热衷,在平日与亲友女眷闲话时常常带在口头上,一时说宝钗如何娴静慧雅,贾母如何如何疼她,一时又说这次生日准备如何如何布置,众人又要送怎样的礼,说得好像贾府里就只有这一个出色的女孩儿一样,虽然话语含蓄,透漏出的意思却让人浮想联翩,令人产生这样一种感觉。
而宝钗本人,却依旧如常,该干什么干什么,论气度淡定自如,若无其事,连凤姐儿也不由暗赞。却是也没什么好说的,因这本是十五岁的生日,按理也是该行成年礼之时,若是要大办些也未必十分的错。贾母自己就出了二十两,与凤姐儿置下酒戏,也就叫自家女眷聚了聚,虽说是在贾母上房设的宴,却并不怎么热闹。王夫人也没什么不悦,只是对宝钗笑得更慈和了,对黛玉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淡的。
元春回宫后,自编了大观园题咏,转呈了太后,太后读了倒甚是喜欢,颇使元春得了好一阵眷宠,脚跟渐渐站稳。想起院中景致,自自己幸过之后必被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可惜。于是便命家中几个姐妹并宝玉进去居住,随即降下谕示,不久后便让他们一一住了进去,一时间东府里寥落许多,好在接着姜景星来访,又是热闹了一阵。贾政得知新进探花访府,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惊喜交加,早吩咐府里细心准备小心接待,还特意叫来宝玉,想让他和姜景星多亲近亲近。
宝玉原本很是不愿,慑于贾政父威才过来。不过当他见了姜景星真人,立马起了好感。姜景星生的唇红齿白,面容俊秀,一身青绸长衫外加黑貂披风,更显玉树临立,气度从容,周身弥漫着一股子书卷气,言行举止自有大家风范。宝玉几乎立即被折服了,不多时便和他熟稔起来,称起姜景星表字,透着一股子亲热劲儿。宝玉向来喜欢的便是容端行柔之人,姜景星显然很入他的眼,加上他口才又好,说起自幼经历和赶考轶事侃侃而谈,妙趣横生,让从小只和女孩子厮混的宝玉另有一番新鲜感觉,便也和他谈诗论道,不亦乐乎起来。
宝玉自幼心高,同龄辈中也少有能说上话的,不意竟得见姜景星,合了眼缘。宝玉深感自己知识实不如他博学多闻,暗自羞惭,却口头上不愿示弱。在一次和姜景星比赛作诗时被其打击得说贾府无人做得好诗,一时心性发了,拿出收藏的姐妹们做的诗给他看,很是让姜景星为之惊艳了一把,不由得意。姜景星可不是宝玉这个小孩子,看出诗中风物情韵细致婉约,笔迹秀丽雅致,有几张还是用得是美女簪花之格,便晓得是闺中之物,心里吃惊叹服,面上也不露出,嘴里只连连赞叹,称好不绝。反复诵读几遍,越看越爱,暗暗记诵。姜景星心性聪敏,不多时便记下大半,细细品味,越觉回味无穷。终是忍耐不住,趁宝玉不注意,拿笔舔墨铺纸,速速仿了其中最爱的一张,写好后故意逗宝玉说话等字晾干,便将原来的藏入袖里,带了回去。
这一日,凤姐儿在家看着丫鬟们整理箱柜中收着的大批衣裳,一面叫平儿去库房拿药丸子。平儿笑着问为何,凤姐儿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懒懒道:“你这丫头,怎么忘了,前日宝玉被环儿那黑心东西用烛油烫了脸,如今还在养着呢,成日里抱怨伤好的不快,急的慌。你拿上等伤药送去,他用不用不论,好歹也表表心。”平儿笑道:“奶奶说的是这个。奶奶却也忘了,三天前不就已送了一次?还是泥金软玉膏呢。如今库里只有内服的雪莲清心丸对症,也就只两瓶。”凤姐儿想了一回,拍手笑道:“却是我忘了!你去取了两丸送去罢,傻丫头,供上的好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平儿应了便出去,凤姐儿正要坐回炕上时,忽觉一阵心悸,胸口传来说不出的一股窒息之意,身子一歪,差点倒下。手抚上胸口,心里正自惊疑,忽听得一声清脆爆裂之声响起,定睛一瞧,挂在脖子上系着玉牌的红绳断了。凤姐儿忙伸手取出,却见原本水色剔透的玉牌断成两节。
这块玉牌原是她怀孕时和贾琏去寺庙里还愿时贾琏为她求得,还被主持用七七四十九日开过了光。凤姐儿一直戴在身上没取下,不想却突然断了,没碰没撞的,极是古怪。凤姐儿盯着手中碎玉发呆,忽听得有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凤姐儿心中一紧,抬头时便见冬雪掀了帘子进来弓身气吁吁地道:“二奶奶,不好了……”
☆、49命中一劫
凤姐儿心里一跳,厉声道:“快讲!”冬雪见凤姐儿柳眉倒竖,俏眼圆睁的嗔怒模样,一下子呆住,而后醒过神来说道:“二爷,二爷他魔症了……”凤姐儿咋听得“二爷”两字,心就揪了起来,上前双手捏住她肩道:“什么?到底怎么了?人呢?”说着抓起冬雪胳膊就往外赶去,平儿丰儿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见凤姐儿满脸急色,拽着冬雪外就走,忙一边一个跟住凤姐儿,冬雪被拽的踉踉跄跄,眼看着凤姐儿眼里冒火,咬牙切齿地道:“哑巴了?问你话!二爷在哪儿?”
冬雪结结巴巴道:“在,在,和,和林姑娘在一起……”凤姐儿一时没听清,脚下却不停,忽地被平儿拉住,听平儿低声急道:“奶奶,她说得好像是宝二爷……”凤姐儿蓦地停住,顿了片刻转过身来缓缓道:“—哦?”平儿赶忙推推冬雪,自己不留痕迹地移到凤姐儿身旁。“……是宝二爷,宝玉。”冬雪声音越发小了,可看着凤姐儿要吃人的目光,她也不敢不答。“是宝玉……?!”凤姐儿危险地眯起一双凤目,追问了一声。冬雪怯生生地点头,在场的三人都没敢抬起头来,一时寂静无声。
“你是哪房的丫头!二爷只有一个!想另飞高枝捡便宜的,就给我滚!”凤姐儿突然喝骂起来,一手扬起甩向冬雪。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出气还是因为掩饰尴尬。平儿忙劝道:“奶奶仔细手疼—宝二爷还不知怎样呢……”凤姐儿把手恨恨一挥,带出一阵掌风让冬雪下意识一躲。凤姐儿头也不回地回了房,平儿丰儿忙跟了上去,帮着凤姐儿重新整顿了衣裳打扮,方才快步向大观园处赶去。
快到时,就看见许多丫鬟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不成体统。可此时也不是理会的时候,凤姐儿领着平儿丰儿迈步进了,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心下不安,三步跨作两步挤了进去,看见自家娘亲也在,不由大奇,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见贾赦邢夫人,贾珍贾蓉等都在,走过去看见贾母坐在宝玉床前,不由停住,右手忽地一暖,被人紧紧握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抬眼一看,熟悉的浅紫云纹图样的锦袍已移到自己身边。
王夫人站在贾母身后,双眼哭得红肿,拿着帕子不住抹泪,却极力忍住不发出声响。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拉着宝玉的手只叫心肝儿肉。贾政也是一脸不忍之色,看看妻子看看老娘,动了动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宝玉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柔弱无助地好像下一刻就会咽气似地,一旁袭人也红着眼圈,却不停地更换着搭在宝玉额头上的湿巾,一边小声叫小丫头好好地看着药炉。众人低声劝慰着,不时地冒出一两个主意,从送祟跳神到寻医求卜,各式各样。贾母也算是慌了神了,一一都准了,不一会儿便有打扮得端公神婆带着大批人手布置来了,忙乱乱地从中午弄到傍晚,还是无效。
直到掌灯时分太医院吴太医前来看诊,贾母才强命众人散了自去休息,自己本要守着孙子,奈何年纪不饶人,纵使保养极好也耐不住不吃不喝陪了一天,便在两个儿子苦劝下只得由鸳鸯搀扶坐车回去,临去时细细叮嘱了王夫人一番。凤姐儿跟着贾琏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背身在廊柱后低头抹泪的黛玉,还有宝钗湘云在旁边,虽都愁眉不展,但也是心不在焉。凤姐儿暗叹一声,倒也没想说什么,用眼色示意平儿一眼,平儿会意,缓步上前,和三人轻声聊了起来。
凤姐儿被贾琏牵着手,心里什么也不想想了,任他带着自己上了马车。来的时候太急了,等不到马车驶出来便带着人进了园子,好在也近。贾琏看着凤姐儿一脸疲惫的样子,也不和她说话了,到了住处下了车进了屋,饭食也立即就摆上了,还是热腾腾的。两人用完饭便倚在炕上不动了,贾琏叫来奶娘,把贾芝抱过来看了看。贾芝已经一岁了,长了乳牙,凤姐儿决定过几天就把奶水给断了,让他渐渐熟悉流质食物。其实她还有一层顾虑在里面,儿子呆在奶娘身边越久,便难以和自己真正亲近。自她从小所见的,便有儿女喜乳母不喜父母的例子。乳母陪小主子们长大,身份自和其他奴仆不一样,再加上多年情谊,有时甚至比主人家更得小主人的尊重爱护。凤姐儿可不像到头来弄出个养不熟的儿子,没得便宜了外人,伤了自己的心。
看着白白胖胖,玉雪可爱的儿子,凤姐儿心情也好了起来。抱来细细看了一会,对贾琏道:“今晚就让芝儿在这儿睡罢。芝儿再长长,以后怕是没这个好处了。”贾琏笑道:“本该如此!上个月要不是芝儿病了,也不会移出这儿了,幸亏及时让太医看了,我还以为是见喜了呢。”凤姐儿一边哄着睁开眼睛看到母亲咯咯笑的贾芝,一边笑道:“还说这个呢,像你布置得那么妥当,对芝儿如此上心,怎么着就会让他见喜?连奶娘的食谱都让人找大夫看了去调配,近身丫鬟屋子里也被收拾的干净得不得了,像见喜这种由外面传进来的病症,怎么会染到芝儿身上?哼,要我说那些个病症哪个不是外面人带进来的?像如今的宝玉,怕也是吃了外人的亏。”
贾琏心里一动,笑道:“没错。日头底下无新事,怎么以前好好的,今儿反而出了事?看宝玉之前的样子,明显是魔怔了,举止大异往常。不如悄悄派人查查,许是能知道些什么,对宝玉病情也有用。”凤姐儿得了贾琏肯定,心里也有数了,笑道:“老太太怕是也晓得,不过照她如今为了宝玉这般忙乱,指不定就给忽略了。说不得,明儿抽空子提个醒儿,也算我们尽点儿心。”贾琏点头,看着今天一大帮子人围着宝玉还真叫人惊心,贾政夫妇的心疼关切也让人唏嘘,换了是谁见了也不忍多看。自己不要说是宝玉兄长,便是凭多年情谊也要能帮就帮。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便带着贾芝歇下不提。
次日贾琏夫妇洗簌毕,用过早饭便去大观园里看宝玉了。今日亲眷友朋来的更多了,因着王夫人要照顾儿子,凤姐儿看了一回宝玉便和李纨去接待女眷。贾琏也和众人商议着宝玉病情,昨日来的医卜道僧全都无用,把贾母王夫人急的不行。如今宝玉已然浑身滚烫发起烧来,说起胡话了。这般情景,弄得众人皆是没了主意,何况贾母并王夫人邢夫人和薛姨妈寸步不离守着,又是抹泪伤心不止。贾政贾赦也怕哭坏了她们,却也无奈何,贾政想了想便说宝玉如此乃是天命,非人力可强,病出不意,百般医治无效,实在是天意不可违。不得不说贾政实在太不会说话了,无论他本心是想让女眷们不要担心还是如何,这一般话已然惹了众怒了。虽然看在他是宝玉亲爹的份上众人也没好说什么,但是都开始不搭理他了,贾母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贾琏见凤姐儿不在,此时此地也不是开口说事情的时候,看着被众人默默排挤出来到外面透风的贾政,心思一动,便也出去,上前低声掂量着把昨晚的思量和贾政说了。贾政听了果然面色变了,贾琏看他低垂袖口的双手都握成拳了,果然,事涉亲生儿子,任谁都不可能简单放过,等贾琏回过神来,发现贾政已经匆匆走远了。
第22章
恋耽美
正文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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