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方才听说,你要带着黛玉回扬州,可有此事?”上房里,贾母端坐在当中主位上,怀里依偎着年已十岁的贾宝玉。只见他小圆脸上满是欣喜,一双眼睛透着期盼。
大老爷这才想起来,南下这事忘了跟贾史氏说一声,但如今也不晚,便道:“没错。正好我在南边有些公务,顺便带上她便是了。而且,如海的情况怕是不好,他府上也没有旁人,总得有个主事的。我要在南边呆上至少半年,好歹能看过他们一二。”
蒸汽机装船调试并非一日之功,以目前的技术条件和工匠手艺,他还不知道要在南边呆多久。林如海若是真的不中用了,他也能帮着操持操持,全了他的托孤之意。
贾母闻言并没作声,只是紧皱着眉头。她并不想贾赦掺和进林家的事里,林家的一切都是她要留给政儿和宝玉的,一点儿都不想便宜了贾赦。原本她还只要防备着林家族人,可如今却要担心有了贾赦,林家怕是轮不到政儿、宝玉了。
“你身上既有公务,便不好整日里忙于私事。这样吧,叫周瑞跟着你去,你到了那边便去忙自己的事,旁的事情就交给周瑞去办。他素来是个妥帖的,跟着主子们出门从未出过纰漏。若是真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事,再寻你去问也行。你看呢?”
只是她如今也没旁的人可派,也就只好将就了。把周瑞派过去办林家的事情,还能打着贾赦的名头吓唬人,说起来倒也不错。这样一想,贾母便不由舒展了眉心,看着大老爷的眼神都柔和了些。
“想跟就跟着吧。”赦大老爷并不在意,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他若真敢动什么歪脑筋,也不过被老爷他一根指头碾死罢了,“既然这样,我们后日便准备出发了,老太太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旁的并没有什么,只是不管女婿那边如何,仍旧要把黛玉给我带回来。我就她母亲一个女孩儿,又只生了黛玉一个,旁的并没有什么念想,只愿她长长久久地伴在身边呢。”提到贾敏时,贾母眼露哀伤,她是真心疼自家早逝的女儿。
这跟自己的计划并不冲突,赦大老爷便干脆的点头了,之后便起身打算走人。却见贾宝玉满脸焦急,手指拉着贾母的衣袖,轻轻地扯了两下,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
贾母被他闹得无法,只好又出声叫住赦大老爷,道:“还有件事,这回去扬州,便把宝玉也带上吧。他长这么大也没出过远门,更是还没见过他林姑父,这回也能拜见拜见。只是路上可千万照应好他,玩不敢有丁点闪失。”贾母这话说得不舍,抱紧了贾宝玉轻轻摩挲。
啥?!
赦大老爷蓦地顿住身子,诧异地看向贾母两人。贾宝玉那个凤凰蛋啊,贾史氏竟然舍得让他出远门,还是跟着老爷他出远门?难道就不怕出去一趟一周,老爷把她的凤凰蛋弄出点好歹来?
担心啊,贾母又怎么会不担心!可贾宝玉实在是闹得她没法子,她舍不得孙子糟蹋自己,只好应了他的。她自然也担心贾赦回苛待了她的宝玉,是以安排了许多丫鬟下人跟随,又命周瑞夫妇盯着,好歹能放心些。
再者说,林如海前日的来信中,仿佛对两个玉儿的婚事有了旁的想法。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贾母决不允许有意外产生。宝玉日后可以不娶黛玉,但林如海绝不能不答应这桩婚事,不然黛玉那份嫁妆该如何是好?
她对宝玉的招人喜欢是很有信心的,她就不相信,若是林如海当面见了她的宝玉,对两个玉儿的婚事还能有迟疑。
第五十九回南下行少儿旅行团懵登登老爷心里苦
贾母对贾宝玉的信心十足,笃定了女婿林海只要跟她的宝玉相处过,定然会打从心底里喜欢上这个孩子,从而对于两个玉儿的婚事再无迟疑。只要他点了头,林家的一切便都是黛玉的嫁妆了,自然也就名正言顺地姓了贾。
赦大老爷却没有她那样的信心,支棱着眼睛看着贾宝玉,只看得他将自己缩到贾母的身后。这小子就是个累赘,带着他上路就是自找罪受,大老爷从内心来说是拒绝的。刚想开口的时候,便听贾母又说话了。
贾母十分不喜贾赦的眼神,更担心他苛待了宝玉,想着得对他有个牵制,便道:“唉,黛玉、宝玉这回跟你去了南边,我这身边立时便孤单了,整日里没个人说话的,这日子还不知该怎么熬呢。琮哥儿学里该放假了吧,不如就叫他住过来陪陪我吧。”
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贾赦对儿女们是分外宠溺,尤其是对贾琮那小崽子,可谓是疼到骨子里去了。她相信,只要那小崽子在她手里,贾赦什么都不敢对宝玉做,只会好好地将宝玉供起来。
她若是不提贾小琮还好,赦大老爷不过是不愿意带贾宝玉而已,可如今却是戳到了大老爷的肺管子上了。怎么,想拿着他的宝贝儿子当人质了还?
呸,想得忒美!不就是想让贾宝玉去林如海面前现现眼嘛,老爷成全你们!
“这怕是不成。琮哥儿后天会跟我一块南下,男孩子嘛,正该到处走走,好开阔眼界,长长见识。原本我还担心他一个人孤单,如今既然宝玉也要去,正好能给我琮儿当个伴儿。老太太,那便这么定了,后日一早便即启程,莫要让宝玉耽搁了。”
赦大老爷从荣庆堂出来,想了想便往邢夫人院里来。他本没打算带着琮儿他们南下的,可方才听着贾史氏那话音儿,又担心她趁自己不在出什么幺蛾子。
邢夫人不必他操心,这女人如今底气十足,轻易不会吃亏;琏儿媳妇母女也无妨,左右都有琏儿在呢,不能叫自己妻女受委屈。也就是迎春和琮儿了,两个孩子弱的弱、小的小,实在让他放心不下,干脆一块儿都带了去,彼此间还能做个伴儿。
他见了邢夫人,一说自己的意思,邢夫人便翻了翻眼睛。这老爷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的,后天就要出发,今儿才通知儿女们要一起去,这哪来得及准备啊。可她也知道违逆不得,只好脚不沾地地忙活起来。先要敲定随侍的人手,再要准备随身的衣物,还有旁的零零碎碎……
“也不用那么仔细,路上若是缺了什么,随时再添置便是了。”大老爷听她嘴不停地支使人准备,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耳后,又叮嘱道:“我这回出门,怕是一年也不定能回来。若是有谁找你麻烦,只管避到庄子上去,实在不行的话,便到南边去寻我。”
“您放心吧。家里有我在呢,乱不了。再说,我跟凤丫头可都不是善茬儿,管她是谁,找我们麻烦之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才行。”邢夫人笑了,说起话来早不见当初的谨小慎微,那叫一个霸气。
听她这么说,大老爷便有些放心了,仍道:“周奇夫妇两个,我给你留下了。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办。要是有什么实在应付不了的,便都跟他们说,他们自有办法帮你。旁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们只把大姐儿给我照看好,我就谢你们了。”
“行了,知道老爷您待见孙女儿,谁还敢怠慢了她不成。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亏待谁也不能叫您孙女儿受委屈的。”邢夫人闻言就没好气地笑了,她是个传统的女人,自然带着重男轻女的想法,对大老爷这样喜欢孙女儿的做派,便有些看不上。
王熙凤也是如此,当初知道自己生下的是个闺女时,还很是伤心失望了一阵子。她成亲五六年啊,好容易有了身孕,原还指望着一举得男,好彻底在侯府站稳脚跟。可如今生的是个闺女,心里那失望和惶恐就别提了。
只是,等到瞧见公爹有多疼爱自个儿闺女之后,凤姐儿可就扬眉吐气了。生闺女又怎么了,她家公爹就疼孙女,连带着对她都有了笑脸儿。更让王熙凤欣喜的是,公爹随手就给了她一件专卖玻璃的铺子。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京城那几间日进斗金的玻璃铺子,竟然是姓荣侯的。
赦大老爷并没对邢夫人解释,他不是不爱孙子,是孙子还没到时候降生呢。见邢夫人忙着,他在这儿有些碍事,大老爷便起身离开。刚走到院门口,就碰上连蹦带跳窜过来的老儿子,一把将人接在怀里,父子俩先亲一亲再说话。
“爹,您要带我去扬州吗?我们坐船去吗?是不是要坐很久的船啊?听说那边还有海,爹,还是什么样儿的?咱们到时候能不能去看海……”贾小琮是听说了消息赶来的,一见到他爹就不停嘴地追问着,小脸上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还从来没坐过船呢,更没见过大海,但是自从听昆仑哥说过之后,心里便向往得不行。这回有了机会,定要好好看一看大海是什么样的。
“是啊,咱们后天就走,先坐车再坐船,大概得走一个多月呢。到时候,爹带你去看大海,等到天气热起来了,咱们还能去海里游水,在沙滩上晒太阳……”赦大老爷抱着老儿子,便往书房走边指手画脚地说道。耳中听着儿子的欢呼惊叫声,心里舒坦得意极了。
“爹,咱们能带板儿一起去吗?”书房里,贾小琮坐在他爹腿上,仰着小脑袋求道:“咱们一走就要好久呢,我不在学里,板儿肯定寂寞死了,万一再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爹,咱们带着他一起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啊……”论起撒娇,贾小琮还是很有办法的,搂着他爹的脖子扭麻花。
赦大老爷却没有一口答应,只说叫人去问问王家再说。眼看就要过年了,老王家哪会舍得板儿离家,更何况一走就是一年多。那孩子还没有琮儿大呢,身边也没个自己人照顾,他姥姥,他爹娘能放心才怪呢。
贾小琮却不许他爹拖延,非要眼瞅着他派了人去才算。赦大老爷无法,只好叫旺儿亲去跑一趟,务必要跟王家说清楚,千万别一时冲动,把王板儿那小子塞过来。老爷他如今已经要带四个孩子了,再多可就真成幼儿园了。
然而,赦大老爷失算了,来旺儿是孤身而去,拖家带口而回啊。不但王板儿背着小包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赔笑的刘姥姥。
大老爷对着这祖孙俩傻眼,讷讷地问道:“大、大娘,您这是……”打算一块去?
刘姥姥舔脸笑了笑,略显局促地道:“听说您要到南边去,我就想着小少爷一个人怕是孤单,能叫板儿给小少爷做个伴儿也好。板儿跟着您,我们也放心,这不,我就把他送来了。”
全赖这位大老爷,他们家如今已今非昔比,狗儿管着火柴坊,板儿读了书,家里又买了几十亩地,还翻盖了房子。在刘姥姥朴素的思想里,跟着这位大老爷是绝不会有错儿的。大老爷要带着儿子去南边,如今既然问了板儿,那板儿便跟去,准没错儿。
虽说她也舍不得孩子,可为了外孙的前程,刘姥姥力排众议,坚持将板儿送了来。她们离开家的时候,她闺女还在家哭呢。
得,既然人都送来了,去就去吧!左右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将板儿跟琮儿放在一处便是,总比那贾宝玉好侍弄。
大老爷原以为,这便到头了,可谁知临到出发的时候,又多了两个小包袱。如今,站在他马车跟前的,正是老儿子的同学——四皇子同五皇子。
“怀仁,祜祜这什么意思?他想干什么,为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大老爷眉头的青筋跳起来老高,扯着怀大总管的衣领低吼,“这是俩小祖宗啊,你还让不让我活了?这要是出了丁点儿意外,我也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就得逃亡海外。”
赦大老爷心里那个气啊,没这么欺负人的。前儿他去跟祜祜告别的时候,还没听他提过这个事呢,如今这么干不是搞突然袭击嘛!这都临到出发了,把俩孩子送来,不就是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祜祜到底想干什么?
“别拉拉扯扯的。主子说了,两位皇子跟贾琮都是同学,这一趟只当是一同游学了。你放心吧,皇子们都有贴身的人伺候,你也不过是带着他们到处走走罢了。皇子们也不会呆太长时间,京里最近不怎么太平,你就包涵些吧。”怀仁拉着贾赦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耳语道。
圣上肯定知道荣侯要炸毛儿的,所以根本没露面,只让他这个倒霉鬼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