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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沫目瞪口呆。
然而这样一来,许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若有若无的,关于吴贵妃之母吴柳氏的名声问题、皇上的两个早夭的女儿……他本来一直就奇怪,从某种角度来说,皇后是皇上的亲表妹,两人的血缘不可谓不近,然而秦王齐王和他自己都没什么不妥当,怎么吴贵妃却连生两个不好的女儿?
原来,原来……
太上皇可真是——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和惠公主又道:“当时皇兄才刚做了太子,朝廷形势又不稳,吴家虽然没有现在的地位,但那会儿仰仗着他们家打仗呢!若是叫别人知道了,皇兄地位不保。母后吓坏了,拼死命地瞒着,却查出吴柳氏有孕,当时可是一番折腾,谁能料到吴氏竟然大难不死,皇兄还把她许给自己的亲儿子呢。可是命运弄人了。”
不,对于吴家、对于吴贵妃等来说,的确是命运弄人,然而就林沫一个后来的旁观者,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太上皇折腾出来的。
这样的君上,即便他从小就念着忠君爱国,也实在是敬重不起来。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这么怕吴廉水了?”和惠公主道,“我比皇上还怕。还有老三。”提到水浮时,她犹豫不决地道,“我也是在山东待的太久了。何况这些事本来也不归我一个已经出了门的妇道人家管。若非实在是,母后当年没告诉过别人,我也不敢去打听的。老三处置的那个吴敏峰,恐怕是个知情的。”
“真是要命啊。”林沫喃喃道。
“这件事情,我一直琢磨着,怎么跟皇帝说。”和惠公主忽然道,“你觉得怎么说好呢?总得让他准备准备。”
这么个大篓子在那儿,怎么说能有好下场?林沫被反将了一军,顿时觉得不妙。他的身份,虽然皇上跟他挑明了,但是别人知不知道?但和惠公主这种要指使他做事的口气,想来也是心里有数的?他不觉暗骂了一句,什么皇家秘辛,什么深藏在心里谁也不告诉,连已经出门四十多年的公主都能知道,皇家的所谓秘密也太不像话了。
莫名其妙地,他就想起黛玉进宫前静娴告诉她的话:“你有什么心事,连紫鹃她们也不要说,宫里头花儿草儿都会说话,谁能瞒得过去?横竖你不用在里头待几年,憋着就憋着吧,好过叫人误解了。”
和惠公主就是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的,所以她对林沫要关起门来说事的举动,倒也不大在意。
“皇上已经很在意吴大将军了。”林沫道。
“所以我们不提醒也没什么大关系?”和惠公主笑道,“罢了,横竖我还是孔家的当家主母,就算吴大将军再怎么,也不至于拿孔家下手。我若是现下就回曲阜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种推脱的口气简直和方才的林沫如出一辙。
林沫讨好地又恢复了手上的动作,替她捏肩膀。
外头忽然传来小孩子的哭声,又有小丫鬟来报:“公主,郡君和小公子来了。”
修航一手抓着静娴的衣领子,也不肯回嬷嬷怀里去,只抽泣着埋在母亲怀里,倒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静娴低头哄着,一抬头就见林沫撒娇奉承的架势,不觉笑道:“幸好这次大哥三弟没跟来,否则他们真要无地自容了。”
“总之,你帮我好好想想。”和惠公主对林沫道。
第252章
皇家的家务事,傻子才会想要去掺和一脚。林沫尴尬地笑笑,并不搭话。公主却似耍赖似的:“是你自己要问的,现在装没听到可晚了。我乏了,传膳罢。”静娴也不知道祖母和丈夫到底说了什么,只得把儿子哄安静下来,在一边看着。
“改明儿茜雪国的那个翁主要来,说真的,我来得晚,这小妮子存的是什么心思?路上就有人说吴大将军好生厉害,嚣张的翁主听说他要回来了就吓得要回去,听得我寒碜死了。”公主叫丫鬟扶着坐下,“可是怎么我都来了,那翁主还不走?这真是被吓到了?”
静娴对那位翁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道:“可见传闻大多不可信的。”和惠道:“无风不起浪,何况当年吴大将军确实一口气打到了她们国都。不过这个小翁主也不简单。我就记得当时都说茜雪的三王子要继位,皇上还说,那几年茜雪的贺礼都是女王和三王子的名义送。都这程度了还能扳回一句来,小翁主也算不简单。”
林沫道:“茜雪国素来是女子继位,公认的女儿国。三王子若真的能当权,那就活似唐朝的武氏了,那才稀奇。这位小翁主,虽说性子跳脱,但在她们国家的民众看来,兴许更正统些。”
“还是挺不容易的。”和惠公主道,“我一想到这位是比景宁还要让宫里头为难的主儿就有些头疼。”
静娴道:“怎么又说到我?”
“也没什么。”林沫曲起右手中指扣着黄木桌面,“我觉着,扶摇翁主的种种不合礼节,更像是一种试探。她想来试试,皇上能容忍茜雪国到什么程度。”公主却不赞同:“只是小姑娘的小打小闹,有什么好不能容忍的?又不是自己家的小姑娘。”她这话倒是有经验,当年静娴刚进京里,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自己孔家大姑娘的身份比郡君还要清贵些,甚至嘲讽贾贵妃,所有人都替她捏一把汗,只有和惠公主心里明白,太上皇不会罚她。不为什么,只因为她这个妹妹和太上皇都还在,静娴不过是“亲戚家的不懂事的小女孩儿”,不管是谁,容忍度都格外高些。若换了景柔公主她们,只怕就不同了。
“所以,若不是小打小闹呢。”可惜张鑫跟林沫关系实在不怎么样,若是有水溶那般熟稔,他就该上去开个玩笑,问问张大人是不是好些时候不在大理寺干了,连查案子的效率都低了这么多。
和惠公主看了他一眼:“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索性不用想?”林沫安慰她。
他们都明白对方是不会坐任动荡发生而无动于衷的,先头的互相试探除了让对方焦虑一些外,也没有别的作用。然而一个年迈的女流之辈,一个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弱质书生,便是心怀天下,也做不到什么。
“其实有的时候,就是知道了对方想要做什么,难道我就能准备了?我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去应对呢?”这样的心思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口。
兴许皇帝觉得自己的坦白是对他的一种解脱,然而林沫自己却觉得,因为明明白白说开了,他反而觉得束缚太多。原先不过是心知肚明,大家都装不知道的时候,他暗地里告告黑状、装装可怜也是常有的事。然而自打皇帝同他明说了,他便再也不敢如此撒娇任性。
“真是自作孽啊。”他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声,觉得有些委屈。
好在和惠公主真到了饭桌上,也不大乐意跟孙女孙女婿讲太多烦心事,反倒把重孙抱到怀里,亲自抱了一会儿,连修航哭得鼻涕摸到她身上也丝毫不介意。亏得是这孩子刚换了尿布,否则真就尴尬了——公主再慈爱,到底金枝玉叶,当年养着静娴兄妹,也是嬷嬷们帮手得多,自己亲手抱得也不多,还得是那会儿老公爷没了,她心疼孙儿们。
然而等回了自己府上,静娴就再也按捺不住:“公主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若是没有心事,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林沫道,“她老人家经历得多,做晚辈的就是想开口劝她,自己的资历、眼光也就那样,都不好意思凑上去。若是好心说了混账话,别人笑话不提,只怕公主也得叹气自己家的后生。”
他这话就是叫静娴莫要多嘴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你只需告诉我,我该紧张吗?”
“不必惊慌。”林沫笑道,“总会有个结果。”
“是说担心了也没有用?”静娴问。
“对。”林沫竟直言不讳道,“你,我,咱们这样的小喽啰,索性放宽了心安心睡到天亮,顶上的大人物自然也能争出个胜负来。”
静娴道:“当年是谁说你从不信什么命?便是老天爷把你的命格定好了,你也敢去试着破一破的?”
林沫呆呆地看着她。
“我先去看看修朗,老爷自己安置吧。”
静娴这女孩儿,嫁为人妇也还不到两年,然而变化实在是太大。她依旧是清冷且不爱交际的清高角色,不过那些刺人的话倒是不常说了。别人说到她不感兴趣的,也不过是坐在一边听着,倒是让人感慨过果真嫁了人就不一样。但林沫却觉得,她只是怕了。是终于明白自己的高贵来源于谁。也许孔家的出身的确够她吃一辈子,然而她能到宫里,蔑视贵妃,到底还是凭的大长公主的面子。
可是现在看着自己的妻子,还是感觉到了欣慰。
“多谢你。”他道。
“何必说空话呢。”静娴倒也没在意,扭头就走了。
林沫也放下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心,自去洗漱不提。横竖吴廉水走陆路,且水溶家的探子回报,走得并不着急,中间还要许多变数。但正如容嘉所猜测的,扶摇翁主本来要走,然而如今看她的动静,却不算大,起码,不像是要躲着吴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