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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则摇首道:“与你分离在即,我不欲就这般睡了。”
煦玉则强笑道:“你我又并非永不相见。”
此番贾珠则摇头不语,待只觉自己上下眼睑直欲亲密接触,方又强作了清醒,开口打趣道:“如今只觉你们京师二位才子当真非人类所及,我的大才子,你于重病之际尚能拽文考据。据文清言,子卿曾病时联诗,一人联完古风三十韵,且俱是文清随手捡的三十个生僻字。还有一次从蒋家喝醉归来,他祖父谢大学士将文集送来请他作序,他当即飞笔成章,令他祖父阅后欣忺非常……”说着又为顾全煦玉情绪,忙不迭补充一句,“不过你亦曾醉中著下那《格竹赋》,引得阖京皆赞……”
难得这回煦玉因了心中感伤,闻及贾珠话中赞了孝华,却也未曾生出抵触之情,惟忆起孝华爱人新丧,又念及自身,反倒更加勾起了离愁:“枉他有惊世之才,如今亦不过形单影只,孤吟独唱,未得与爱人相和,岂非枉然……”
贾珠闻罢这话,心下既喜且悲,悲的是人间总是聚少离多,无论生离抑或死别,欢愉总也抵不过离愁;喜的是自己虽与煦玉分居两府,总也好过如孝华柳菥那般阴阳两隔。
之后他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闻见窗外鸡鸣,方一道起身,唤了外间的丫鬟来伺候着穿衣洗漱。
之后贾珠虽与煦玉两府相分,然倒也依照前诺,日日乘车前往林府与煦玉相会,常常是上午前往,直待到二更之后方才回荣府歇下。另一边贾母并了宝玉亦是日日打探询问林家亲事何时了结。却说正是五月初七那日,贾珠直至上灯后皆未前来,煦玉见状心急如焚,径自立于府门前来回踱步,又往了车马驶来的方向翘首张望。随后侯之不及,便欲唤了家人备车,亲身前往荣府探视一回。正值此时,便见两束车灯射将前来,伴着辚辚的马车声,只见驾车之人正是郑文与润笔。煦玉见状大喜,方安下心来,马车旋即停在门前,贾珠从车上跳下,他二人遂相拥于一处。
贾珠问道:“可是等不及了?在此处候着……”又接了句,“这般阴阳相交之刻,你立在这处,衣着单薄,小心冻着。伺候的家人也不替你添件衣服,看我不理论这帮小子。”
煦玉则道:“我见你至此刻尚未前来,忧心你出事,又恐府里太太们不允你前来,只恨不能就此前往寻你!”
贾珠对曰:“抱歉累你担忧,今日手边正逢有事,直料理到此时。虽耽搁了,好在我已禀明了老太太太太,道今明两日皆在林府住下,正可助你料理生辰之事。”
煦玉听罢不禁大喜过望,二人随即携手入了府中,一宵欢爱自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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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各人缘法黛玉出嫁(二)
?翌日,煦玉亦是阖府大摆筵席,宴请堂上同僚并远近亲友之类。此番林府内外皆置席,又请了戏班在府中唱戏。内堂中自有黛玉出面接待众诰命媳妇,又请来杜世铭的夫人从旁相助;外间自有煦玉贾珠招待众官客并亲戚。此番若说那鲜少往来的生客,便惟有孙家鼐一家罢了。此番因虑及黛玉亲事,煦玉方专程将孙氏一家人俱邀请前来。而陈夫人还特意将出嫁的女儿孙玉淑唤回娘家,一道携了前来。此番煦玉特意吩咐黛玉盛装打扮了,于内堂招待陈夫人并孙玉淑。
却说自上回孙玉淑于柳府见过黛玉后,待回到娘家之时,便将黛玉的品貌举止皆大赞了一回。只道是自己见了,很是满意,此女容貌自不必说,酷肖其母,可谓是秋水为神,琼花作骨,更兼气质神态皆肖其兄,生得风流袅娜,婉转娇柔,加之慧心独造,才可比仙。
彼时陈夫人闻言尚且笑曰:“说得竟较烟丫头更好了。”
孙玉淑则道:“说来亦是奇了,据闻这林姑娘与烟丫头竟是盟姊妹,与烟丫头竟是另一派路子,若说烟丫头是艳若海棠,艳冠群芳;这林丫头便是清如芙蓉,临水照花了。”
陈夫人听罢说道:“说得这般好,我也忍不住想见见她了。你老爷心下对了林哥儿喜欢得紧,倒很是满意这桩婚事。我只道是丈人挑女婿,婆婆挑儿媳,你老爷只拿眼瞧着弟兄家的,也不大理论这姑娘。此番我亦不与他计较,我虽只祖儿这一个儿子,只要这林姐儿是个好的,我也不反对这桩亲事。只我怜悯了这林家老爷太太去的早,留下三个弱子弱女,孤苦伶仃的。”
孙玉淑则道:“虽说如此,然这林氏兄妹倒并非孤苦无依,据闻他兄妹三人待林家老爷太太南下外任后便长居亲戚家中,正是贾夫人的娘家,荣国府贾家。”
陈夫人又道:“我记得彼时姐儿哥儿亦是跟随其父母南下的。”
孙玉淑则道:“待其母去后,便由兄长将姐弟俩接来京城投靠了亲戚贾家。”
陈夫人闻言笑道:“若是这样,这兄妹三人倒也算是得人教导,想必这姑娘亦不缺那大家风范。”
而正因了有这等缘故,虽未曾谋面,然陈夫人心里,对了黛玉倒很是期待。此番陈夫人因有了那溢美之辞在先,脑中自是留下好的印象,心里对黛玉便多了几许亲近之情。待见罢在二门处迎接的黛玉并了杜夫人,一眼便识出其间容貌酷肖贾敏之人。一旁的孙玉淑为黛玉介绍,黛玉闻罢,忙不迭上前见礼,这陈夫人便就势持了黛玉双手,将黛玉扶其来,上下打量一回,嘴里一面夸道:“好个俊俏的姑娘,跟了你母亲年轻之时一模一样。”
彼时黛玉尚不知这孙家与自己联姻之事,不过将其当做一句寻常的夸赞,遂只是垂首自谦几句罢了。
随后这陈夫人便就此挽着黛玉,一道入了厅中,期间陈夫人瞧黛玉面庞清庾,身材略显怯弱,估摸着黛玉大抵与其兄一般,体质欠佳,遂婉言试探道:“这府里缺了太太,素昔可是姑娘代为料理内宅诸事?听我一句劝,且千万保重自己,莫要太过操劳方是。”
黛玉则笑答:“太太想必是误会了,我并没有操劳,府里诸事皆有哥哥做主,今日不过是哥哥生辰,令我代为接待一回太太小姐们罢了。”
陈夫人又道:“府里事忙,想必这些年你哥哥一人操劳,也不容易,是需有人相助方是……”一面说着,一面往了厅内去了。
入了厅内,陈夫人母女二人又与其余相识的女眷招呼,外边又闻媳妇来报曰北静王妃、南安王妃并郡主到,黛玉又忙不迭迎将出去,总之半日里是没个消停。
却说那外间,自是煦玉贾珠二人迎接男客。此番孙家鼐携了独子孙念祖前来,在府门处下了轿,煦玉亲自前往迎接,孙家鼐便唤孙念祖上前见礼。只见这孙念祖倒也生得端正标致,清华尊贵,虽非如煦玉那般万里挑一,也是出于众人之上了。孙念祖谨从父命,对煦玉见了礼,口中自称“学生”,其举止亦是落落谦和,并无一丝纨绔轻狂之气,贾珠从旁见状便添了几分好感。
随后入了大堂,他父子又与先到之客招呼应酬。只见北静王水溶、南安王炎煜与孙家鼐彼此谦让一回座次,二王让之不过,只得就依了原坐,又各自坐下。煦玉命家人伺候着奉茶,众人正待谈论一回朝堂诸事,便见家人来报五王爷銮轿到达。煦玉与贾珠闻言忙又一道迎出府去。见礼毕,五皇子令从旁跟随的稌永送上厚礼。煦玉亦是别扭地谢过,面上倒不见喜色。随后入了正堂,堂中诸客皆起身行礼,五皇子一一招呼过。南北二王又忙不迭让了座。此番五皇子倒也不谦,往上座坐了,众人何人敢僭。在场诸人便又趋附,尤其是那平素与五皇子无甚交情的,更是舔脸谄媚,道是五皇子是日理万机,见首不见尾,寻常如何能轻易得见。五皇子闻言笑曰:“此言差异,本王但逢珣玉生辰,是无有不到的,便是着实抽不开身,亦会命了稌永将寿礼送到,何来不见一说?”又有人道:“是林大人方有这等福分、面子,能得王爷光顾,若是换作下官,只怕是不能够了。”五皇子则但笑不语。
待与闲杂人等应付过了,五皇子方转向一干素昔相好之辈说道:“本王今日前来,亦是无法久坐,今日亦是赶在前往兵部之前,转至林府这处,进来坐一坐罢了,留不了这许久。”
贾珠闻罢这话,心下倒很是紧张,唯恐五皇子道兵部事忙,将自己亦一并唤了去。
正兀自担心,一旁的五皇子似是明了他心事一般,靠向贾珠近旁低声道句:“念你昨日在兵部当值一日,今日便留你在这处,无需跟随本王前往。”
贾珠闻言忙对曰:“如此多谢殿下。”
又听另一边炎煜打趣道:“殿下难得逢了这等时候来此一回,亦专拣了前往兵部之际,只怕是故意的罢。”
五皇子随即微笑对曰:“本王倒不知南安王如今调任,专管海防庶务,此番倒如此清闲。”
炎煜方就势奉承一句:“小王此职亦属兵部之下,可知兵部有殿下从上统筹,四海升平,并无战事,又未逢朝贺争胜,小王当属冷曹了。”言毕,众人皆大笑。
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五皇子与众人皆应酬罢,方起身告辞,众人留之不迭,五皇子笑曰:“今日本王失礼,改日待闲暇之时,邀诸位赏光。”言毕,方去了。煦玉贾珠又亲自将人送出府门上轿。
之后林府设宴,却说往日林府人少,煦玉更是长期离府,遂林府厨子并不多。又因了煦玉口味,饮食菜色皆以清淡养生为主。然此番为筹备此宴,又额外聘请名厨,极尽炊金爨玉之能事,多少玉液金波、山珍海馐,亦是说之不尽。倒是煦玉自己,虽应酬众人吃喝,自己不过随意挑了席上素食吃了,对那荤腥,倒也不敢多碰。席上,又请众人点戏,众人则依礼点了那喜庆戏文,随后戏班的自去筹备登台。
酒过三巡,期间贾珠又隔着席不动声色地远远打量那孙念祖,只见此人举止倒也并非那等喜好应酬、八面玲珑之人,与周遭熟识之人招呼几句,其余不过随父尽礼罢了。有人刻意前来逢迎,倒也不露那欢喜之态。待众人吃饱喝足,煦玉方命撤去残席,随后便领着众人往府中花园逛了一阵,即命家人在听雨轩上布置了,奉上茶果,将众人请入听雨轩中吃茶。期间水溶并了炎煜两人皆推有事去了,有那衙门中不得闲抑或有他事的,便也不及终席便也告辞而去。剩下之人便皆是平素要好亲近的,贾府众亲自由贾珠领着在前厅听戏,其余所余宾客便惟有孝华、韩奇、蒋子宁并了孙家父子。
此番对于借寿宴以考察孙家少爷品性才智的内情,知晓之人除却珠玉之外惟孝华一人。见此时入这听雨轩之人不多,孙念祖又是头回前来林府,煦玉方领着这孙家父子等上听雨轩观赏一阵。这听雨轩建成六边形,分为三层,层层叠叠、环廊迭梯,顶层作为府中藏书之用,其间书架宝厨林立,寻常书籍则至于书架之上,珍藏孤本则至于博古厨内。那孙家少爷亦是读书之人,见罢这等景象,自是仰慕赞叹不已,煦玉闻言惟自谦几句,道是此间不过林府数代人的积累罢了,非一人一日所为。
随后一行人又下了楼来,在底层入座。期间贾珠亦从外堂进了这花园中,见轩中众人正品茗清谈,那孙家少爷若非他人问起,便也不肯轻易开口。煦玉见状,欲试探一番这孙少爷学问深浅,又见那孙念祖手中撰扇之上题着一句“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心下方得了一计,遂开口提议道:“此番若一味清谈亦无甚趣味,席间有人健谈,有人寡言,便也难以周全。我见孙少爷扇上所题《礼记》一句,不若便借此行一令,何如?”众人一听行令之言,心下所思各不相同。
只听孙家鼐率先开口问道:“不知世兄打算行何令?”
煦玉答:“我们在座诸人便从《礼记》中寻那‘乐’字,从第一个说到……”说到此处心下默算一番,又接着道,“说到第十五个罢,多了亦不好计数,说差的照字数罚酒……”
此言一出,蒋子宁便率先反对道:“珣玉欲行此令,小弟倒无甚异议,只小弟《五经》不熟,行令恐闹笑话,勿将小弟算在其间罢。”韩奇闻蒋子宁此言,亦是附和。
其余之人尚未答话,孙家鼐知晓煦玉此举只怕正是为考较自家小儿学识,遂不可就此推却了,又欲借机向众人展示一回,遂亦是首肯:“试行一番未为不可,只老夫上了年纪,耳塞目浑,记忆衰迟,恐延误尔等年轻人,便令小儿代为陪诸位尽兴一回罢。”说罢又顿了顿,方接了句,“然老夫只道是在座二位京师才子还是避让的好,否则诸位皆不敢施展了。”
诸人闻言尽皆赞同。
那孙念祖见父亲指定自己上场,自是不敢推却了,心下虽不情愿,亦只得硬着头皮参上。此番总算开口,迟疑问道:“只单就《礼记》中,可有这般多凑数的‘乐’字?”
倒是孝华闻言答曰:“是有的,那字多的,亦不过两三句凑一回罢了。”
随后便分派行令之人,煦玉孝华依言避让一旁,另行点了旁人,兼了子宁韩奇孙家鼐有言在先,欲退出,煦玉只得点了贾珠并熙玉陪同孙念祖行令。又指派孝华做了裁判,其余未行令之人代行令之人饮酒:煦玉代贾珠、韩奇代孙念祖、子宁代熙玉。分派定,其余两人如何作想不得而知,然贾珠心下却忍不住打鼓,直埋怨那孙家鼐老奸巨猾,既欲令自己儿子展才,又不欲他被京师二才子比了下去,方特意令他二人避让,倒累及自己赶鸭子上架,做这自己平生最不擅长之事。孰不知他下场是十余年前之事了,《五经》早已忘却大半,还能记得多少。遂只得暗暗将煦玉拉了在身旁坐下,能适时递那点子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