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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结绮
若是往常采秀年份,便是秀女入京待选花费的时日便能耗上半年,然而先皇大丧,一切从简,人数从三千骤减为五百,年岁从十五至二十五不等,且几乎早在年前已是到达京畿。由尚仪司内宦女官检选除去体容瑕疵、举止不端之人,择出九十名良人移居储秀宫,竟是仅仅耗费旬日。
大梁民风开放,男女婚嫁上并无太多苛求,民间江湖中,寡妇改嫁夫妻和离之事早已屡见不鲜,甚至太宗当年纳过一个和离再嫁后又孀居多年的女子为妃,故而女娘二十余岁还未成家并非稀罕,江湖侠女则更为不羁。很多殷实人家愿意多留女儿一段时日,年纪稍长些知书达理的女子往往比懵懂无知的豆蔻少女更受媒人青睐。
秀女在储秀宫中由尚仪司女官教习,萧溟如今方满二十,云绯也有意挑一些成熟知性的稳重女子入他后宫,待选秀女品貌莫不是上等,家境并非皆为煊赫,但定然与舒党无甚纠葛。太后每次召见约十数名女子,于清平宫设宴品茶,亦或御苑赏花,秀女们的一颦一笑皆在太后和众女官眼中。
回储秀宫时各位秀女皆会收到一只太后赏赐的精致荷包,今日若是有言行举止的差错,荷包中便放着一块统一式样的罗敷碧玉佩,落锁前便会由典舆女官送出太乾宫;倘若荷包中放有各式琳琅珠翠,则明示承得太后青睐。
各家秀女在品茶赏花宴上无不精心修饰,或是薄施粉黛若清水出芙蓉,或是言笑晏晏进退有度博得太后好感,因其心知,年轻的天子很可能便在屏风后花丛中打量她们。
然则太后每次设宴都有派人通传于萧溟,实际他却一次不曾来过。
曾几何时,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叛军残部已如篱间雀,见鹞自投罗。三日前衡机密报传来,果在临州截获逆贼,却是鸿离渔网,萧弈本人竟不在败军流寇之中,一招金蝉脱壳,昔日大梁皇长子已似游龙入海,再也无迹可寻。
邸信密报如雪屑飞花般从九州各地衡机驻部传来,萧溟的脸色好似黑云未雪,一日比一日更为阴沉。衡机七卫疯狂在大梁境内搜寻,却依旧一无所获。
谢黎走进合璧堂时,年轻天子眉宇间的戾气几乎凝成实质,衡机天权、玉衡、开阳三领卫鱼贯而出,个个噤若寒蝉,显是方被萧溟发作过。望着内侍跪地拾掇的一地散乱邸信密报,谢黎道:“萧弈如今连最后的部众都舍了,彻底走投无路,既然他没有回临州,衡机查封了舒氏近亿银两的产业,即使逃过搜捕,也同时是绝了最后一丝后路。无兵无财,难不成他能落山成寇,然后带着一群山匪打回来?”
但见萧溟阴沉不语,谢黎又道:“他如今仓皇逃窜,当初勾结罗浮宫之事又败露,江湖名门正派定是容不得他,不若让大理寺同十三盟秘发缉拿令,悬赏萧弈人头。那些个邪魔外道乌合之众得了消息,难不成会放着唾手可得的金银不要,去庇护一个被天下追查的钦犯一辈子?”
萧溟容色稍霁,却依然蹙眉道:“可,这便让翟畅传令下去……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懂,可他那个不死不休的狠毒性子,你不是没亲自见识过……”却是欲言又止,“罢了,陪我去湖边走走罢。”
“好。”
春阳下的太液池泛着粼粼细波,湖中分布三座孤山,其上修设蓬莱、方丈、瀛洲三宫,湖光潋滟,一派凝烟浩渺碧水横流之色。
耳畔莺啼阵阵,婉转盈耳,御苑内繁花千朵压枝,蛱蝶翩跹而舞。萧溟和谢黎站在湖岸边,无言良久,萧溟问道:“你刚从凝华宫出来?他怎么样?”
谢黎望着汀兰浮花中一对交颈卧眠的鸳鸯,道:“无事,他一向是最好静的。但出不了凝华宫,关在殿里终是憋闷,食量少了很多。方才我陪他用午膳的时候,他基本上就只挑一些爽口的素菜凉菜吃。”
萧溟不悦:“朕有什么办法,等这几日过了就好了,钦天监已经定好了日子,便是下月初三。待到大婚一过,各宫位分定下来,朕就可以多陪陪他了。”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我这几日去了懿恒宫两次,母后每每见我,不是或明或暗地打探凝华宫的事儿,就是话中绵里藏针地刺我,当着阙瑶的面我还只能赔笑敷衍,烦不胜烦。”
拾起一片石子掷入湖中,石子在碧波上跳越出丈余,点得涟漪受惊般四下散开。“皇后我看母后已经定下来了,就是乔显纯的女儿,乔轻寻的妹妹,次次入宫都有她,每每陪在母后身边。”
谢黎不语,半晌突地问道:“那成婚后呢?成婚后还是一直把他锁着?”
萧溟满不在乎:“自然不是,他若是住腻了,换个殿楼便是,朕有空闲都会陪他,出猎南巡也只带他一人,只不过在宫里时不能随意出来走动罢了,怕让那些后妃嫔御们见了传闲话。”
两人相谈间,却见湖山后随波飘出一只精巧画舫,雕梁绣户,金窗玉槛,隐约可见鲛纱后隐隐绰绰凭栏而立的纤柔倩影。
春风不相识,撩起软罗幔,珠帘琤琮,四五女子转身便望见岸边的他们,煦阳映得两人湛然若神,修体的锦袍玉带更显长身玉立。几人掩口低呼,登时羞红
', ' ')('了脸,有些惊惶地以扇掩面,退入了画舫中。有一人进舱倚门回首,似是要去放下垂帘,偷偷回头瞥了两人一眼。
萧溟原来还在疑惑太液池中如何会有画舫,此番心下了然,脸却是沉了下去,转身欲走,然而一叶小舟已远远划来,只能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舟上之人是太后身边的公公丁若棋,道是太后与刘太妃携了二位长公主,同秀女们泛游同乐,难得正巧遇到陛下与将军,邀两人去画舫上一叙。两人只得踏上兰槎,见萧溟依然阴着脸,谢黎只得悄声劝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了这么久总该去看看了。”
萧溟横了他一眼:“你还是担心你自个儿罢,我就不信她不会不给你也指一个。”
上了画舫,首座之上太后云绯妆痕浅淡,一袭黛靛宝缎凤纹流仙裙,广袖逶迤及地,那日与萧溟在懿恒宫重见之时,青丝如云间流光溢彩的华美珠钗,已是换作银饰与点翠;刘太妃亦是素雅碧天霞绫绣长衣,珍珠缀饰鬓髻,萧溟的两个妹妹,太后所出的纯禧长公主萧阙瑶、刘太妃的女儿奉珠长公主萧含蔻,皆身着月白荼白二色裙裾,浅藕宫绦,琼苞也似玉雪可人。
萧溟已换上了笑脸,真挚无比,上前半跪而下:“儿臣不孝,忙于朝政,今日方才得以给母后太妃请安。”
谢黎亦半跪于萧溟身后:“甥儿给太后请安,下官给太妃请安。”
两位长公主起身向皇兄行礼,萧阙瑶还轻声唤了谢黎一声“表哥。”
太后掩唇一笑:“快起来坐下,你们这几日来的辛苦,哀家自是知道的。”
画舫舱内帘上玉钩,两侧各置了一扇万横香雪的长绸画屏,光线透过,萧溟瞥了一眼,能隐约看见其后身影。
两人坐定后,云绯搁下手中竹丝白纹粉定盏,却是拉着谢黎的手开始询问起家常:“许久不见黎儿,生得愈发好看了,愈发像你父亲……”轻叹一声,眼角泛起泪光,“你母亲可还好?可不能再那般哀愁下去,若是毁伤了自己的身子,你父亲泉下定也不会安心的。”
谢黎道:“姨母莫要担心,母亲托我转告,她一切安好,甚是思念太后您。”
云绯锦帕轻轻擦拭眼角道:“她执意服丧,哀家也劝她不住,过些日子,哀家便接她来宫里住几日。”
萧溟有些百无聊赖地听着姨甥两人叙旧,谢黎母亲云青与太后云绯双生姊妹,一气连枝情深意重,即使一人深入宫门,却从不曾生疏。正因两人亲近如此,他与谢黎比起与萧然的其他儿子更像亲兄弟。
却忽听得云绯道:“这些年她心中的委屈哀家是知道的,还好阿妹有你这个出息的孩儿,如今也让她有所依靠,而你那个白眼狼庶兄,对家里不闻不问那么多年,最后还要谢家替他收尸,福薄命短,天意如此,怨不得他人!”
谢黎有些勉强回道:“斯人已逝……”
猛地将手中茶盏扣在桌上,一声脆响,满室登时消声,几人目光落在萧溟掌下茶盏上,但见裂纹随着花样散开,还没等反应过来,却听“啪”的一声,碎瓷飞溅声起,几人寻声望去,但见一少女呆立在屏侧,葱白素手中捧着紫檀茶托,显然是方才被萧溟的举动吓到,壶具摔落,茶水泼洒在白獭毯上散发着腾腾热气,绽湿了湘水素花罗襦下摆。
“啊呀,”云绯掩唇轻呼,将少女招来坐在身边,“可有伤到?”
一室的死寂方才打破,屏后的人影也放松了下来。
萧溟与谢黎不由地打量起她来,只见女子约莫待字之龄,花容雪肌,弱态生娇,惊鹄髻妆花钿,依偎在云绯身旁,柔声告罪,樱唇轻启,眼波将流。
那女子不经意间瞥向萧溟的目光中,精光一闪而逝,萧溟心中冷笑,行军多年,人受到惊吓后下意识所为与刻意动作的时差虽是细微,然而在战场生死间却骗不得人。今天这出博取注意的戏码算计错人了。
云绯爱怜地揽住女孩的肩,转头对萧溟道:“这是枢密使乔显纯大人家的女孩儿,闺名唤作念玉,是个可人的伶俐孩子,方才见哀家茶水没了想要出来添一些,不慎失了仪态,但她也是一番好心。”
乔念玉起身请罪,萧溟淡淡瞥了她一眼,便让她坐下了。
枢密使虽是个无实权的闲差,然而乔显纯的儿子乔轻寻,却是当初助萧溟攻城的五军都督使,就此从龙之功,萧溟答允他家皇后之位既避免云家女入主中宫,复蹈舒氏外戚干政之辙;亦并未太过决绝,因云家与乔家乃是姻亲,云绯嫡亲兄长娶了乔显纯的姊妹,两家算是休戚相关。
只不过这女子可不是善茬,她此般娇柔可人之态,与当年云绯在延初帝前一般无二,不过惑人的把戏罢了。
各家女子一个个从屏风后走出,向萧溟谢黎两人行礼问安,太后身边的公公丁若棋依次报上家世与名字。萧溟耐着性子听着,将这些秀女与自己已知信息相对比。然而那一个个烟视媚行的姿态让萧溟不厌其烦,当看到雍州时两个侍妾银笺和彩缕也在舫上,脸上僵笑都要绷不下去。谢黎亦是坐立不安,只觉道道视线几乎灼伤了他的脸。
', ' ')('最终云绯放行的时候,两人简直是逃一般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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