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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章蘧蘧
驹空谷中铺天泄地的蝴蝶几近连须勾足,大则似米斗,小则若钱币,仅紫此一色,从丁香花般的柔柔淡淡,到黎明未明时最为敛然沉郁的深浓绀青,变化之繁难以仆数,甚而随翅翼的扇颤在微光里愈发千灿百烂,绚丽浪漫至极。
栈连的看台上,几乎所有的来客都被这美得几近诡异的场景勾得心旌摇曳,魂驰神引,但最为纷纷迷蒙的擂场上,秦沧翎同寨方清儿之间的进退张弛,却未有因着这飘然翩飞的艳雪乱云影响迟疑半分。
但除去武林凌绝顶者,绝大多数观赛之人反而偶因蝴蝶障目,只见他们的行踪仿佛羚羊挂角、香象绝流,莫测变换到毫无轨迹可依循推衍;还尚未忖度出轻功身法孰高孰低,二人竟然已在捻指来间结束了相互试探——
雪亮铮目的银链自寨方清儿袖袂激射而出,但见那梢端处缀了一只锋利的悬钩,在缭乱流转的蝶海紫雾中折转如冷电,转眼劈闪到秦沧翎面门前;同时手中的弯刀反掷旋飞,仿佛毒蝎螯尾并进夹击,转瞬交织天罗地网,将秦沧翎圈禁在擂台的西南一角。
此番攻势快不过交睫,可夏日喧暖也因此一瞬凝结滞塞,这狠辣的擒缚招,却有着一个同其凌厉迅猛大相径庭的柔柔旖旎名字,唤作“白堕载醪”,便是斑毛大虫遇上也只能俯首就范,最最厉害不过。
但少年身形亦并不曾因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催逼而仓促失措,从容一式坠兔收光,以简破繁,便自那交织堪比秋荼细筛的银链密网中脱困,众人惊叹这矫矫轻功的喊声还未来得及出口,秦沧翎已以令人瞠目结舌的迅捷自寨方清儿后方绕出,并指点向其颈项。
倘若要害处被对手拿中,比试自然输赢落定,看客们一对乱跳的心胆直接蹦上了舌尖儿,不想开场这般阵势浩大,难不成是急先锋打仗——还未鸣金却先收兵?
倒也无愧重明谷首徒名号,便是这图穷匕见的刹那,那柄繁雕细镂的银弯刀似摇光流星,拖曳着彗尾银链高速旋飞而回,少年猝然撤手,寨方清儿就势坠身冲离了秦沧翎的攻击范围。
众人眼睁睁但见二人之间仿佛西王母簪划一道银汉,不过须臾已交手一合,再次远远分开,却是那沉蛊女探出手臂,抢先半步接住了弯刀,随着主人腕上精妙到毫巅的抖颤,银链接踵而来,真真鬼蜮邪物般,蹿腾至少年的面前猛然甩出无数虚影,欲故伎重演将少年纳入彀中。
这柄弯刀名唤“柔傩”,乃是一件攻守兼备的宝兵利器,且因为所拖银链极轻极长,操控比之软鞭截索之类更是难上七八分,足可见她的武功厉害,但寨方清儿显是吸取了教训有所忌惮,弯刀不再离手,留了一段银链衔着丝缕冷光流转盘旋周遭,分明忌惮秦沧翎再次近身,
少年也不作无谓的纠缠,抽来的银链堪堪擦拂过腰肢,呈现起起伏伏的波形,便被他一式灵巧敏捷的狸猫翻身踩住,电光石火间,秦沧翎竟然已经踏步十数个银链触地的最低点,践过处操控银链的内力遭断绝,如被打折了七寸的死蛇般瘫软下来,寨方清儿也顺势抽身而起,纤长手指紧握链首,汹涌真气呼啸而至,少年一跃凌空蹈虚,但灌注了强烈内力的银链好似起死回生,向尚未落地的少年旋袭而去。
自夔鼓擂响开赛,秦沧翎原本虚扶于腰侧的手,便从那柄华贵的鲨鲛鞘长剑上放下,自始未有丝毫出刃的意思,看起来颇存几分轻敌自负,便有人嗤之以鼻。然而开口出言嘲讽,却罕有响应,问过一圈,才发现便是同少年相识十年的,竟也不知晓此剑何名,得见过锋刃出鞘。
终到了这般间不容发时刻,许多人代入自我,心随意动,下意识便以为秦沧翎将要抽出腰侧长剑扯挑开周身缠绕的银链,但本人的举措着实几乎惊掉了他们的下巴——只见少年头颅稍垂,抱臂握腕于胸前抵抗格挡,毫无反击之意,似是避无可避时权宜下只来得及护住头脸;然下一刹那,双手豁然打开,那本已是绞杀得密不透风的银链牢网,突地像是被生生撕裂开道道狰狞豁口,蛇蜕般毫无生气地坠落,秦沧翎却仿佛振翅起羽的仙鹤,破笼而出,逃出生天。
这般绝妙飘逸的身法,引得山谷中哗然哄堂,但寨方清儿的反应亦是迅捷无比,斜掠疾退开来,眨眼间已身处数丈地外。
仿佛一只紫蝶误入了这山谷中两扇巨大蚌合的明镜,重叠交映无数的虚像,倏地,飞炸开的银链散洒在空中,晶晶然闪耀光芒,将擂场划割成破碎的残片,禁锢的万千影子释放而出盘旋狂舞。
女子杏衫罗裙翩翻恣意,少年身形如轻风舞灵雪,这场面霎是惊艳,引得人群也随之惊叫连连。
秦沧翎虽然还未及弱冠,但生得一表人才,武功又是顶顶的厉害,性子任侠磊落却从不曾恃才放旷,这么些年,武林中结交的新朋旧识不知凡几,于年轻的一辈江湖子弟里知名高人缘好口碑佳,是以喝彩助威的,倾心爱慕的姑娘多,称兄道弟的好友更不少。
丐帮的看台处,年抚生脸庞胳膊上先前被勒出的血印子都还不曾消退,虽然也没有怎么真切明白地瞧出关窍,压根儿不清楚秦沧翎此番是如何化险
', ' ')('为夷,却也不妨碍他同众人一道连连叫好:“沧翎!厉害!待会儿定得教教我这招!早要是学了方才哪儿还会输……啊!!!——咳咳咳咳咳咳咳……呸!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吼得起兴,却不料被只一拃大小的蝴蝶直接扑进了嗓眼儿里,虽然马上就吐了出来,但也吃了满口的鳞粉,嘴都被染成了紫色,呛得跪在看台上直抠喉咙,被九袋长老孙六指大力拍背顺气,干哕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
抬头便见不远处那只被他呸出来的蝴蝶,还优哉游哉地抖着口水晾晒翅膀,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旁边突地伸出来了只细瘦的胳膊将他扯住,原是先前来丐帮这边寻他的重明谷门生,唤作阿月浑子的波斯姑娘:“别,这蝴蝶是师姐培育的新品‘桓楚腰’,每一只都是师姐亲手孵出来的,可宝贝了。”
年抚生扒着栏杆爬起来,嘶声道:“放这么多蛾子出来干架还不许人拍几只了?”
“喏。”阿月浑子示意看擂场,他这才发现,其余几组的擂台上或多或少地散落着些紫色的残肢尸骸,而分明寨方清儿甩出的银链最是容易误伤这些娇嫩轻柔的蝴蝶,秦沧翎的招式更是挥洒自如毫无瞻前顾后的束手束脚感,但主战场的地上却是干干净净。
仍旧是主台上那只瑚雕的血红望天犼,口中所衔香炷烧过了三分之一,秦沧翎依然没有丝毫拔剑的意思,便有那不忿妒忌的躲在人群里喊道:“被个苗蛮的臭娘皮打得手都腾不出还,就这怎么上的盘龙榜押宝第一?我看好多人早晨就要亏得当裤子咯!”
接着便有阴阳怪气的接腔:“开场前清儿女侠不就怕伤着这位的脸面,早就贴心小意地修了台阶给下——不是有求于人嘛,输了也可以说是自己放了水!”
他们故意扯着嗓子红脸白脸地我捧哏你接话,毫不顾忌声音颇大,山谷内多是江湖客武林侠,耳聪目明,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但声音传来的这方看台敞阔,本是提供给小门派和散修,人头攒动、鱼龙混杂,也不知是谁这般口无遮拦。
正编排得起劲,树洞却是什么东西朝这边破风而来,于半空自动分为两瓣,在惊叫嚷嚷中轻飘飘游走过人群,最后又合而为一,钉在了看台后的山壁苔岩上,入石三分。众人凝神一看,却是一对晶莹剔透的子母冰螭环,这时方才听得两声回过神来的痛叫,有二人以手捂着嘴,口唇竟然不知何时被割得皮开肉绽,红淋淋好生吓人。
这两人先前自我介绍来自托天盖世无极宗,名字够霸气在座却没有谁曾听说,现下只见其他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就他们这副惨相,大伙儿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抹擦着嘴上鲜血,慌忙回头望向数十丈外的对面看台,正迎上一雪衣白裙的年轻女子轻蔑视线,这托天盖世无极宗的师兄弟二人见她装束衣着,又看了眼那枚子母冰螭环,还算有些江湖见识,便明白了应是长白山天池圣殿的长老级,一时又是气急败坏又是自惭形秽,发作不得,好在这时有慕氏的子弟分别来到了两方的看台上,二人便灰溜溜地随他去了医疗点处理伤口。
一只浓紫的蝴蝶轻盈落上少年的掌心,这处看台已是很高,几乎快到了山谷顶端,飞上来的蝴蝶不多,石韫玉有些好奇地端详,只见其上还有着细碎银色花纹,他看得出神,总觉得像一张勾勒的美人脸,但蝶翅突地掀扇起飞,吓了他一跳,疑心背面的花纹仿佛是骷髅。
扶听笔下不停,瞥了少年一眼,见他似乎还想只捉一只来看看,只淡道:“可能有些微弱的毒性。”
少年一听忙停了手,身边少女摩挲着手中的吴钩,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场上的秦沧翎与寨方清儿二人。
石韫玉看了会儿扶听所写,依然是客观的记录赘叙,并无丝毫主观的分析点评,不由好奇道:“师尊,您怎么看?”
轻轻咳了两声,扶听依然笔走游龙,只低声道:“都还不曾亮出杀招,但单论功夫与内力,寨方清儿远不及秦沧翎。”
“!”石韫玉不由地有些吃惊,在他看来这二人便是各有所长,总是个不分上下,不料师尊竟会如此断言,又但听得扶听继续道:“然则寨方清儿最擅乃是巫蛊压胜,擂台不准用毒的规则对她束缚很大,实力无法发挥。”
“这些蝴蝶虽然没有剧毒,但应不止仅是为扰乱视线,否则继续这般耗下去,便是胜负不出,最后主台判定肯定是秦沧翎赢。”
“如今江湖新秀无有出其秦沧翎右者,若是能赢了寨方清儿这一场,今年的武林第一非他莫属。”
自己还未上擂台,但师尊此番话却是一丝余裕都没有留,水含珠撇了撇嘴,但心下由不得沉甸甸堵得慌,转过头去,却又忽而觉得台上似乎蝴蝶变多了,少女定睛一看,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竟是那千万蝴蝶同时抖洒鳞粉,仿佛落下了一场迷蒙而梦幻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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