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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女孩撑着油纸伞,白裙素衣,在千仞高谷中拾阶而上。
拐过那一道凿出的山壁,便能遥遥望见在山门石碑边等着她的男孩。
石碑上“太行”二字,横似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
女孩一步步向着他走去,身量渐长,伞下的脸庞褪去稚气,出落得美得不可方物。
澹台律想要看清她的脸庞,那身形却越来越淡。
那一声“阿姊”脱口而出的瞬间,眼前的人终是如这群山清晨的雾气般,在天光乍现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唯有露水低落在他的伸出的掌心。
雾岚飞稍重,烟雨散还轻。寂寥苍山间的清晨二十年如一日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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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阑只觉手腕被一只手握住,那覆着剑茧的沁凉皮肤下是如钢似铁的筋骨,却并没有捏痛他,本应稳如磐石的一只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仿佛过了好久,终是又有一只手,轻轻的撩开了谢阑面前的轻纱。
面前之人看上去已是过了而立之年,五官温润俊雅,竟是与谢阑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那人眸子闪烁着,直直盯着谢阑双眼,谢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去,然而脚下是太行千阶的石道,被秦沧翎一把扶住了。今日他未戴发冠,只是用丝绦将发半束而起,幕篱垂落时篾片卡住了发带,勾散了一头长发。
男子魔怔了一般,秦沧翎紧张地抓住他的肩膀道:“师尊……师尊!这是谢公子!师尊!你怎么了!”
男子身子震愣了一下,眼中翻涌的情绪从失控转为深深的失望。
太为强烈,以至于谢阑与秦沧翎都感到了惶恐。
男子松开了握住谢阑的手,那里已是濡湿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澹台音是你什么人?”
谢阑无措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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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永安侯府。
谢黎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切开《玄清天罡心经》书脊一角。昆仑派十八套剑法由此心经贯通,蝶装的书册便于平坦而开,被浆糊粘好的背纸与书册硬脊间却藏着不小的缝隙。
当初父亲离去时正是五王之乱水深火热之际,母亲作为一品命妇同太后姨母前往九重行宫被困,他则是同萧溟里应外合杀了萧弈一个措手不及,待得大局已定,疾驰回府中时已是白幡高悬,丧乐哀婉。
谢珩止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只是让人将这本心经交与他。谢黎曾不解其意,然而萧溟登基前留在大乾宫内,他需得整饬城外雍凉边军与城内御林,忙了太久,也就将这书忘了。
昨日黄昏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幕,今儿定然是个好天气。谢黎趁着休沐,想要将父亲生前书房中的书册搬出来晒一晒,又看到这本心经。
心念一动,谢黎将书册仔仔细细有翻了一遍。心经他自儿时便记得倒背如流,没有看出有甚不同,却突地瞥见书籍的缝隙中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好像是被薄纸糊在了锁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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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清茗散发着袅袅热汽,身前的男子已是恢复了那冷然自持的模样,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发生过。他垂下了眼睫,微微颔首:“方才失礼了,在下太行掌门澹台律。”
这处已是山间辟出的一处清幽院落,引山间冷泉砌成活水小塘,浮萍悠悠。薜荔云萝垂墙绕柱,杜若蘅芜萦砌盘阶,一座二层重楼依山而建,从窗棂望去但见漫山桃夭已是含苞。
屋内陈设亦是淡雅异常,一架山中云起折屏,墙内镂空嵌入玲珑槅架,却不曾摆放那金玉珍玩,而是搁置着朴拙的盆景、木石之器与书册。
墙上悬隐士名家笔墨丹青,待客的临窗长榻紫檀案上唯有一淡色月白小花樽,插着数枝干枯的莲蓬残荷。
幕篱落地时沾满了昨夜雨水,被秦沧翎晾在檐下,轻纱随风飘荡。
澹台律从匣中取出一卷画,叹了一口气,对秦沧翎道:“过去的事并非为师刻意讳莫如深,实则经历当年之事的人大多选择缄默罢了。”言罢将画轴栩栩展开,正是秦沧翎当初所见的那一副。
画中人仿若大荒山上终年封存的晶莹冰雪所化,眉目用墨黛细细勾勒点就,唇角微微弯起,发间插着一支玉簪花,似瑶台月下的仙子,与谢阑样貌如出一辙。
谢阑看的失了神,但听得澹台律对秦沧翎道:“这是为师的姊姊,当年在靖南围剿罗孚宫时下落不明,为师寻了她二十年……”
“罗孚宫,如今的你们大多只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教,然而却是不知当年可怕到了如何地步,长久以来钦桂两州大量黎民信奉邪教,千里之地十不存一,白骨千里,腥风穿野,湘漓江水掬起都能看见丝丝血色,天怒人怨,朝廷与江湖十三盟历时将近两年才终将其剿灭。为师的阿姊师承重明谷,在伤员处救治,本是无需上战场,却在大胜的前夕突地失踪了。”
澹台律道:“世间无血缘却样貌相似之事并非没有,然而在下总是心存一丝侥幸,小友能否告知在下令堂名姓与样貌?”
谢阑惶然摇了
', ' ')('摇头,低声道:“我不知她姓名样貌……我从没有见过母亲……”
秦沧翎道:“师尊,谢公子出身侯门,父亲是先帝封的永安侯,您可知晓这位侯爷?”
澹台律一震,脱口而出:“谢珩止?”
谢阑下意识地一抖,澹台律眸中的仿若烧着黑色的火焰。
秦沧翎在桌下握住了谢阑的手,沉声道:“师尊,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内情?”
澹台律声音都开始打颤:“当初他是昆仑派的弟子,又因着与先帝关系匪浅,因而在朝堂军与江湖人中都颇为受重视……自从一次受伤后,是阿姊为他包扎伤口,他便对阿姊死缠烂打,我听得京城里的少爷十多岁开始便在风月场里厮混,然而阿姊亦是倾心于他的,我便没有阻拦……”
“后来兵分四路包抄珠摇山,我与师兄弟们从西攻入,阿姊与他留在北方,全胜后,她便失踪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质问谢珩止,他却说他不知……我当时差点杀了他,被拦了下来,最终他班师凯旋回朝……后来我听说他被封了侯爷,皇帝许他做连襟,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再后来便是他与烟花女子不清不楚——如斯人品,只恨我识人不清,害了阿姊……”
谢阑嗫嚅道:“……人人都道我母亲是……出身风尘……父亲也从未……从未否认过……”他浑身战栗,泪水划过脸庞,“听人说当初是绾姨将我带入府里的,她一直道是我和娘亲长得很像……当初绾姨走的时候……她想要给我说些什么……父亲却让下人将我带出去了,我没能守着她到最后……”
澹台律一掌拍在案上,桌角竟是被折断,他大吼道:“谢珩止!他!他怎么敢!”
案上瓷樽承受不住那剧震,生生裂成碎片,将要爆开的下一瞬,秦沧翎已是下意识护住谢阑,却见澹台律猛然伸手握住了瓷樽。
飞溅的瓷片被悉数拢在了手中,鲜血从掌间淋淋漓漓地滴落在那干枯的莲蓬上,秦沧翎脱口道:“师尊!”
澹台律摇了摇头道:“无事,翎儿,对不住,是为师冲动了。”
秦沧翎从一旁琉璃暖瓶中倒了一盆清水,让澹台律洗去了满手的血与碎瓷,又从一旁柜中翻出了药箱,取出绷带替他缠上。
两人处理好后却听得身后的动静,回身一看,谢阑伏在榻上,低低地喘着气。
澹台律有些愧疚道:“是见不得血光吗?”说罢手已是搭上了谢阑腕处。
秦沧翎抱着谢阑,撩开了被冷汗黏在颊边的长发,如此情景,却是似曾相识,秦沧翎猛地打开了澹台律的手:“师尊!小心!”
可是已是晚了,谢阑体内至阴至毒的寒气,顺着澹台律的手上伤口,直往心脉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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