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一切就如往常,象征皇权的琼楼玉宇与庇荫黎民的楼瓦街巷,一同在浓稠夜幕中沉睡,谁也不曾留意到,神色轻松的大内总管杜庞,扭脸撇看月轮时,眼里一闪而逝的紧张和不安。
就在几个时辰前,晚霞正当绚烂时,李攸烨跟着鲁韫绮移驾去了归岛,理所当然将所有瞒天过海的重任,遗落给了这个打小跟着她的贴身侍从。压力陡然上升的杜总管深谙此项任务事关重大,长年累日养成的谨小慎微性格在处理此事上竟仍有力不能及的担忧。别看他此刻哼着曲调一派安然自得的潇洒,那不过是杜大总管掩人耳目的一种舒压手段。等到房门一关,他那脸登时塌了下来,脚自动循着体内乱窜的气流绕着圆桌奔走,嘴里也泄了气,“太皇太后往避暑山庄去了,万岁爷也不在,到处又都是眼线,这深宫大内三更半夜的,万一出什么乱子,可怎么收拾!!”
此时被他反复叨念的李攸烨,正远在千里之外的暗黄灯光下,俯身趴在婴儿床栏,看栖梧安安静静地酣眠。小家伙烧红的脸蛋早已恢复成健康的粉白,李攸烨摩着她软软的小头发,饱受虚惊的眉目此时蕴着淡淡的幸然。
微不可查的开门音响,权洛颖走了进来,她欲拿沐浴后的换洗衣物,不知是怕吵醒栖梧还是怕扰到床边那人,她的脚步放得既轻且缓。到了衣柜前,刚要开门,听到背后传来衣衫垂展的动静,李攸烨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转身离开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全程静默无言,她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从她身上擦过时,如透明的空气一般视若无睹的漠然。权洛颖哽了哽喉咙,未给自己腾出感伤的余隙,手照旧在布料间来回穿梭,无意扯出一件毫不相关的长裙,那横架突然掉了,其余衣物也跟着扑棱扑棱往下坠落。这突发的状况令她措手不及,亦惊醒了栖梧。
小婴儿宣泄情感的唯一方式便是恸哭,权洛颖心里一慌,赶紧过去把啼哭的女儿抱起来,轻哄着,“栖梧,乖,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乖!”
李攸烨迅速开门进来,语气有些紧张,“怎么了,栖梧?”
权洛颖背对着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有些歉疚地说:“刚才可能吓到她了!”李攸烨闻言看了衣柜里凌乱的场面,猜到了事情大概,轻启朱唇,却并未责备她,只淡淡道,“我来哄她,你忙你的去吧!”说着从她手中接过栖梧,轻轻托着,也怪了,小家伙一进她臂弯,旋即止住了哭声,李攸烨勾了勾嘴角,似在自言自语:“瞧她多乖,居然不哭了!”眸里尽是得意的神色,权洛颖眼睛微瞬潮湿,随着记忆恢复计划的推进,她对归岛所有人的冷漠疏离渐趋明显,只有对着栖梧的时候才会表露真实的爱和宠溺。她明白她必是记起了什么,至于记起了多少,记到了什么程度,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得知。
莲蓬挥洒下的雨珠瞬间倾覆流溢的湿热,她线条美好的身姿云蒸雾绕,如同被重新打磨过的水中玉璧幽转着完美无瑕的光泽。而有些东西,便如那磨合她的曲水,碎在地上再也没有破镜重圆的运气。
努力关上那叠延续悲伤的水声,发现镜中的自己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其余部分皆蒙着水雾,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抹净脸上的水分,将发丝都绕到额后,使得眼前再无遮挡之物,看到镜中的影像仍保持惝恍迷离的原状,这才肯定确实是蒸气蒙蔽了镜子,而非源自令她视觉迟滞的某类液体。试图过去拭净那崎岖的镜面,但在浴室里枯站的一小时光景,已然淘干了她的体力,而恍惚的大脑并未察觉到这层隐忧,从而在她行动出现偏差时候补救不及,脚底一滑便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意识最终锁定在后脑传来的一阵钝痛,她竟就此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鲁韫绮惊喜交加的面孔尤带一轮水晕,在灯光中渐渐风干。权洛颖被骤亮的光刺了下眼睛,几分迷怔夹带的缓冲,使她朦朦胧胧记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你可真是吓死人了,说摔就摔,感觉好点了没,还疼不疼?”她扶了扶后脑,摇了摇头,没有想象中的痛。
鲁韫绮放下心来,略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居然滑倒了,脑袋还磕到浴盆边上,幸亏被小烨发现,要不然栖梧就成孤儿了!”
提到栖梧,权洛颖脑中划过很多零碎的片段,依稀记得她方才好像陷入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听到栖梧一直在哭,她想挣扎着起来哄她,却无法从类似梦魇的环境中抽身而出,后来不知缘何她的啼哭忽然终止了,只剩朦胧的意识提醒她女儿其实就在她身边。很近很近,近到能嗅出她身上暖暖的奶香。
急于想确信女儿的安好,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床边的婴儿床看去,却惊觉整个小床都不见了,心里顿时慌了,“栖梧?栖梧呢?”
“唉,你急什么,栖梧已经睡着了,在客厅里小烨看着呢!”
“睡了?我还没喂她!”
“哎呀,我说你就放心吧,人家早就吃饱了,睡得比谁都香呢!”鲁韫绮控制住这焦急的妹妹,“快点躺着,我帮你检查检查,可别留下脑震荡后遗症什么的!”
权洛颖仍旧不放心,捡着她最关心的问题,“她怎么吃的?”按说鲁韫绮当时不在家,李攸烨并不懂怎么冲奶粉才对。鲁韫绮闻言轻轻一哂,“你真想知道?”权洛颖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眼光威慑么突然变得很暧昧。按说这房间隔音效果很好,鲁韫绮却压低了嗓音凑权洛颖耳边,笑:“我回来的时候,看着这大的正抱着小的,趴你身上吃奶水,估计是走投无路了!”
权洛颖下意识地垂首一看,发觉身上只裹着一条毛毯,刹那间玉面飞红,异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