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御花园,凉亭中。
燕娘最近总是睡不着觉,白日的时候经常拉着鄂然说些体己话,问些单将军的问题。听她说伦尊目前一切都好,身体也不再衰老,她总是像放下一块心事似的,喜笑颜开。鄂然虽不大明白她喜从何来,但是也乐于承她老人家的情,常带着怀仁到宫里来,与她叙叙话。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在人前要强惯了,见有人如此关心伦尊,她也舍得将自己心里的那些委屈跟她去念叨,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差悬殊的人竟然越聊越投机,渐成了忘年交。
这些底细李攸烨是不大知道的,她只在江后驻足的窗前微微往下留意了一眼,觉得十分纳罕:“燕奶奶和愕然啥时候这么好了?”目光便又追着皇奶奶的身影轻移到桌前。总觉得江后这次回来和往常不大一样,似乎心事重重的。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往常她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时候,只消在她眼前晃悠几个来回,她便会主动察觉然后殷殷垂问,这次居然理都不理,李攸心里难免有点小失落,另一方面不由地有些担心。
“皇奶奶,皇奶奶?”
“嗯?”一连唤了好几声,江后才象征性地给出一个回应,只是双眼看起来略有些茫然,仅神色还维持着惯有的凝重:“何事?”
李攸烨断定她有心事,扫了眼她手上拿倒了的书,脑袋故意低下来瞧底下的文字:“温公断案传奇录,皇奶奶什么时候对这类刑案推理话本有兴趣了,居然在追这部书?”
江后瞧着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李攸烨欣然一笑,手贱贱地把书给倒过来,重新塞回她手中:“嘿嘿,我最近也在追这本书!且看完了最后一章,皇奶奶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来问我啊,这章无头尸凶杀案看起来会有些吓人哦!”
江后本来无心听她说话,但听到无头尸凶杀案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低头看手中的书,确认是李攸烨方才念的“温公断案传奇录”几个字,方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枉她一整个早上都在捧书作读状,却原来一个字也没入得了心!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超然物外,江后想到可笑处,不由蹙了蹙眉!待要将书放回之时,偶然意识到什么,抬眸凝视李攸烨那双含笑的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脸,
“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不害怕吗?”
她已然明白这书是从何来,她平日素不爱看这些杂记话本之类的书籍,更遑论去收藏了,如果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私人的书架上,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正因为害怕,才要在这里看啊!”李攸烨脸上有点被戳破小秘密的尴尬!自以为聪明地回答。
江后目中瞬间有潋滟的波光涌过,揉了揉她的脸,温柔地命令道:“以后,不准再做这种傻事了!”在她扬起眉心似欲表达抗议的那一瞬又补充说,“我会心疼!”
李攸烨这才把本欲大倒的苦水又咽了回去,继而容光焕发道:“好吧,孙儿谨记皇奶奶教训,以后……绝不在皇奶奶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傻事!”
眼皮子之外呢?即使她不说江后也猜得到她这后语是什么。默默无言地盯了她半晌,最后逼得那双自鸣得意的眸子里放出哀哀求饶的光,才无奈地把书搭到她手上:“从哪儿来放哪儿去!”
“得令!”李攸烨接着书欢快去了,回来时给自己添了无数理由,“其实,孙儿真是觉得在皇奶奶这里看书,才看得安稳!而且还能平!心!静!气!地进行思考!孙儿每次来到这里都能想起皇奶奶是如何在错综复杂的时局中做到杀伐决断!决胜千里!每思及此,都自觉肩上的责任重达万均!也愈发觉得皇奶奶运!筹!帷!幄!的气概真乃不世出之真英杰也!”
“说完了吗?”江后觑着她,不为所动。
“咳!说完了,”李攸烨立马闭嘴。过了一会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皇奶奶能一直留在孙儿身边,孙儿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害怕的!”
晃晃她的衣袖,见江后脸上似有动容,李攸烨又极其认真地说,“不过皇奶奶请放心,以后孙儿不会再害怕了!因为这里装满了!”
她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胸口位置,满足的笑容沾染了窗外斜射进来的光辉,灿烂而夺目。江后被那笑容恍了下眼睛,旋即,拢起了袖子,
“所以,这就是你一个早上徘徊不去的原因?”
“差不多是这样吧!”李攸烨也不否认,笑嘻嘻道:“其实,孙儿主要还是担心皇奶奶身体,一听说皇奶奶身体抱恙,当然要过来看看才能放心啊!”
江后不动声色地托起茶盏,“那你看过了,是否可以走了?”
“不行!”李攸烨不死心地扯住她正拨弄茶汁的袍袖,“皇奶奶,你就看在孙儿不再做傻事的份儿上,喝媳妇一杯茶嘛,好不好?不要再装病了!”最后一句话她不敢大声说,就像蚊子叮叮一样哼出来。
江后的手被扯了一个极低的位置,无奈放下杯盏,“好!”
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松口了,李攸烨一瞬间喜上眉梢,旬又迟疑,皇奶奶该不是被自己叨扰烦了,为了打发她走才这样说的吧,那岂不是白跑一趟?
“皇奶奶你不会反悔吧?”
江后赏了她一记白眼,“卯时,过期不候!”
“哎,哎,好勒!”估计再叨叨下去,赏得就不止是白眼了,李攸烨见好就收,赶紧开溜。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了权洛颖来给江后请安。
五更点卯,周围还黑影绰绰的,但是已有宫人在各殿纷忙了!朝臣按部就班地进宫处理政务,前朝公明阁唱名之声不绝于耳。权洛颖掀开舆帘一角,看到车外人影瞳瞳的景象,想象着李攸烨每天也如这般上朝落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股异样感觉。
“看什么呢?”李攸烨的金丝翼善冠凑过来,顺着她的视角望去,玉清湖对岸一排值班宫人挑着灯笼往西南方向而去。
权洛颖收回目光,抿着嘴角摇了摇头,李攸烨觉得奇怪。两人现下只隔着两指的距离,几乎要眉毛撞了眉毛。李攸烨在她眼睑下看到两片黛青色,模模糊糊的,如果不留意肯定发现不了,下意识地拿手在她眼睛下边揉了揉,“昨晚没睡好吗?还是今个起太早了?”
她没有回答,反问:“你每日也是这个时辰上朝吗?”
“嗯,看日子咯,每逢初一、十五,势必起得比今个还早,其余时候不用那么早的。不过,也不能太晚,从前我爱睡懒觉,出阁读书有时候会迟到,为此没少挨皇奶奶的板子!”
“你皇奶奶真的打你?”
“那还有假?我小的时候有段时间觉得皇奶奶根本不疼我,烁儿和玉姝他们犯错,皇奶奶最重也就训斥他们几句,单就打我一个人的板子!”
“板子?多大的板子?”权洛颖好奇。
李攸烨原本想比划个大的,结果比来比去,比划出了一支笔杆大小的形状。后者一脸鄙夷,“这算什么板子?”
“你别看它小,但打起手掌心,那可叫一个疼!”
权洛颖翻了个白眼,
“那你后来怎么发现你皇奶奶其实是疼你的?”
李攸烨见她颇有兴致听,趁着离玉清楼还有一段距离,就跟她讲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一方面想加深一下她对江后的了解,让她俩化干戈为玉帛,免得她夹在中间难做人,另一方面,不知为何,想到江后昨日的失神,她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这种不安似乎只有触碰到小时候那些记忆,才能稍稍冲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