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自己好像回到了瑞王府,府内景况和离开前并无二致,依旧是明月高悬,银光泄地,亭中琴音幽幽,院中更声寂寥。
她推开熟悉的房门,见桌椅、香炉摆设一如往昔,佳人正坐在妆台前,头上挽着松松的宝髻,拿一只玉步摇固定住,正用手指点了盒中的胭脂,往腮颊上涂抹,她似乎是刚起时的模样,身上还穿着鹅黄的中衣,领口微敞着,露出凝脂般的雪颈。
她从镜中看到她归来的样子,露出标志的温婉笑容,问她这样子好不好看?明日就着这样的装束陪她去赴宴如何?李攸烨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阵冷风吹醒。
这样的情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已然习惯,盛景不在,人面难寻,空余叹息。裹紧了披风,又有点恼恨偏偏在不该醒的时候醒来,见阮冲在一旁站着,一动不动,便问他什么时辰了,不料连唤了几声他都没有反应,凑近了看,才发现他竟拄着剑站着睡着了。
李攸烨没有试图叫醒他,见火把斜插在他脚边的石头缝里,将熄未熄的样子,便拿一根新的引过来,重新插回原处。
她望着那火焰陷入沉思,不知几时,那烟雾竟弥漫上来,竟熏疼了她的眼睛,禁不住用手揉搓起来。
“别动,当心揉坏了眼睛。”
这时候,一声温柔的喁语在耳畔响起,似命令又似关怀,让李攸烨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动作。
“稍稍睁开一些,让我帮你吹吹!”她依言照做,勉强地睁开一道眼缝,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轻轻晃动,随着一阵清凉的风吹进眼睛,她眼前的影像也渐渐清晰。
她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头上梳了流云髻,以一支不加雕饰的玉步摇固定住,眼睛下面两弯卧蚕带出腼腆笑意,腮颊似抹了胭脂,红润有光,唇角轻衔标志性的温婉笑容,身上裹了洁白的羽衣,裙幅一直垂落在地上,像在脚边团了一簇云朵,在淡淡的月光下,她周身似散发着一股透明仙韵。
眼前影像又重新模糊起来,千言万语拥堵在喉间,良久才化为一句:“你……好吗?可曾受苦?”
“我还好,不曾受苦。倒是你,好像比以前更清减了。”
她慢慢说着,用手描摹着她的脸庞,“不过,人倒是比那时更精神了。看来,她把你照顾得很好。”
“对不起,我……”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合该对你说对不起才是。”她叹了口气,幽幽道:“是我太自私了,不应该利用自己的爱来绑缚你,明知道这样做,结果只会让你和我一起堕入深渊,可那时的我,自私到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心只想要抓住最后的时光,让你爱上我。让你也尝一尝失去的痛苦,那我也算是为我的家人报仇了。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可怕?”
李攸烨苦笑着摇摇头,“若你真的自私,就合该让我一辈子痛苦才对,又怎么会想着要拿走我的记忆?”
她也笑了:“是啊,我终究心软,原本以为你不会轻易上当,谁知你就是个傻瓜,要你上钩简直太容易了,不忍再欺负你,便决定宽宥你了。”
“可你知道,上钩容易,脱钩有多难吗?”
“我知道,所以我来,特意收回我的钩子,你也松开口,不要再咬着了罢,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各自逃生罢,如何?”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照做。”
“这哪里是我的愿望呢?”她喃喃着,旬又念到罢了罢了,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其实,我这一生该得到的差不多都得到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好好侍奉双亲跟前……我没什么可挂念的了,录儿、冰儿、还有一个小妹妹,烦请你以后多加照拂。”
“我会的。”
“二姐上官决虽已嫁入林家,但仍是我家姐,若林氏一门有难,请你也念及你我情分,能对他们多加宽宥。”
“嗯。”
“大姐上官凛埋骨于栖霞寺外的镜山上,烦请你将她移入我上官坟冢,每年额外替我和录儿上一炷香。”
“好。”
“此番夺舍投胎,我已决心将前尘往事尽抛下,如果再见,你我便形同陌路,望你不要刻意寻我。好好珍惜眼前人,不要再错过一个为你全心付出的人。”
“嗯。”
又过了许久,“我的话都说完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有,我想再抱抱你!”
她轻轻走近,将自己送上去,李攸烨张开手臂,慢慢将她的裹进怀里,“我想你了,很想,很想……我知道以后,不能再爱你了。但我还要说,那年我说过誓言,句句是真,没有骗你。
谢谢你特地过来收回你的钩子,如果将来我也有投生的机会,下辈子就做一条被你钓起来的鱼,任你烹之,以偿还这辈子欠下的情债。”
她匪夷所思看了她一眼,表情突然有点纠结,不过,终是淡淡一笑,“那好,就这样说定了,你到时候可别食言而肥,不许挣扎,乖乖到我的碗里来。”
“好。”
李攸烨于天亮前一刻醒来,被那天光刺了下眼睛,掀开身上的斗篷,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瞥见阮冲正在河边生了一堆火烤鱼,她脸上的肌肉抽痛了一下。阮冲看见了,兴冲冲地跑过来,把那条翻白眼的鲤鱼递到她面前,“皇上,您尝尝,好不好吃?好吃臣就再去叉一条回来。”
“你等等,它们一大清早出来觅食,也不容易,你就放过他们,成不成?”
“啊?”
“啊什么啊?你是不是站了一夜站傻了?走了,回宫了。再晚连午朝也赶不上了。”
“哎,皇上,这鱼怎么办呢!”
“这鱼既然被你叉了,前世说不定跟你有解不开的缘分,说不定是你的什么人呢,说不定就是来报恩的,既然烤都烤了,那你就把它吃了罢!”
“这……这,那我也不吃了。我不要它报恩。我还是把它埋了罢!”
“随你,我先走一步,你处理完了,再跟上。”
说完,李攸烨跨上马背,往回赶,阮冲不久从后面撵了上来,
“哎,皇上,您看那是安国侯的车队,他们这么早就启程了。”
“是啊,此去山高路远,还有很长时间才到家呢。”
李攸烨喃喃着,怒甩马鞭,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一个晚上就陪她演了这出戏,你说,你图什么呀?”鲁韫绮一边锤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抱怨道。
“图一个心安理得,也图一个内心自在。”
她把脸和四肢上的感应设备拆解下来,昨晚就是通过这套装备,将她变幻了那人影像,植进李攸烨的脑海。
“你是将心比心,心安理得了,我呢?我是一个医学家,不是玄学家,居然被你拉来翻译鬼语……简直匪夷所思!”
“好了嘛,你不是也想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灵魂存在吗?现在不就证明了?”
“鬼扯,你怎么知道这些字母组合在一起,不是一种巧合呢?我就觉得你的翻译有问题,就拿情和仇这两个字来说,可以翻译的内容也太多了罢,你焉知不是‘你欠我的情,我都记着,来年我必会找你报仇’的意思?’。”
权洛颖翻了个白眼,“如果她只是为了来说这句话,那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将心比心,无非就是不舍二字,我只是站在她的角度来理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这李攸烨上辈子究竟是修了什么道行,竟然让你们一个个……死心塌地的,这家伙将来要是不惜福,我想真烤了她……”
一连三天,御膳房都只做全鱼宴,据说是娘娘专门吩咐的,最近要给小公主补身体,吃鱼可以变聪明。李攸烨只是表达了一下对吃鱼变聪明这件事的怀疑,就被扣上了对女儿成长漠不关心的大帽子,压得她低眉顺首,不得不乖乖跟着吃了三天的鱼。
这日午间,杜庞送来的食盒里,终于不再是全鱼宴了,有了一点零星的菜色。李攸烨连忙放下奏折,喜的眉开眼笑,正准备开吃,这时外面突然通报高德镶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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