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1978年10月27日
时隔半个月后,我们的探险队终于踏足了这片未开发的区域。未经前人探索过的森林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艰难,但所幸在入林前我们聘请了本地的向导。他人很好,聘用他没有花费太多,临出发还专门为我调整了绑带和背包负重,我往里面塞了太多软布用来保护仪器不受磕碰,但苏萨诺先生告诉我在丛林里不需要担心这些。
“只要跟着我的脚步走,就不会遇到过于颠簸的情况。”他是这么说的。
苏萨诺先生似乎近几年才搬到附近居住,在此之前据说一直在全世界旅行虽然按照他的描述更接近于流浪,但这样写上来似乎太不够体面,多年积累下的经验让他能够应付野外绝大多数突发状况,显然会是合格的向导;况且相较于其他见到金块和钞票就狮子大开口的土着居民,他的开价便宜到让队长都大跌眼镜——一枚铜币、还有留在未来的科研报告上的他的名字。尽管在纸钞流通的现在,想要找到枚旧时代的货币并不容易,但相较沉甸甸的金子,一块污渍斑斑的铜币显然划算太多。
队伍里有古文化学者,苏萨诺先生如愿得到了一半的报酬,他将那枚铜币抛至半空,然后单手轻松接住,随意地放进了口袋里,同时招呼我们跟上。起初包括我在内,不少队员都对他的动机心存怀疑,但很快苏萨诺先生就用自己的人格魅力打消了我们的疑虑:他总是走在最前端,与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并不健谈,一路上绝大多数时候都安静无比,只会在遇到野兽或者毒虫时才出声提醒,然后挥舞着那把别在腰间的轻便匕首,在树与树之间仅剩的一点空隙里踩着凸起的粗硕根系,像灵巧的豹一样将危险斩落。
在野外的苏萨诺先生比在镇上我们初见时要更冷淡些,或许是暗无天日的丛林危机四伏,为了保护好一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研人员,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偶尔我会觉得苏萨诺先生像老家院里爱操心的母猫,密林行走十分艰难,很多时候我们体力不支都会被他及时觉察,然后被带去稍微平坦安全的地方休整;我可能是其中比较弱的一类,劳烦苏萨诺先生在我身上投入了不少精力,总要留意我是否掉队。
他的体贴让不少人逐渐放下了戒心。在他的庇护下,我们一行人顺利地穿过了外围的森林,并在中途找了一处视野比较开阔的高地安营扎寨;苏萨诺先生则像猫一样一直站在高处,机敏地眺望着幽邃深奥的树林,当我们架起炉灶邀他共进晚餐时,才颇为羞涩地跳下来,端着碗坐在一边,有些局促地看我们聊天。
苏萨诺先生并不关注科研,很多话题他便无心参与,但当谈及这座森林,我们还是想要参考他的观点。“您知道这里的传说吗?”篝火能驱散人对夜晚和丛林的恐惧,我有些雀跃地问他,“我们到这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想收集更多有关当地森林神信仰的一手资料。”
尽管在此之前我们也遇到过虽然是本地居民却对本土宗教了解不深的情况,但当看到苏萨诺先生茫然的脸时,我们当中不少人还是露出了比较沮丧的神情;然而哪怕很快就收敛了,苏萨诺先生却对这些细微的情绪有着近乎直觉般的敏锐洞察力。很快他放下碗,挪动着凑近了些,以虚心求教的姿态向我们说道:
“如果不介意,请你多说一点吧。或许我能借此想起些什么。”
于是我们围在一起,尽力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向这位对学术一无所知的人介绍起到目前为止所能获知的全部有关森林神的故事——从神只们的图腾到仅存碑文中对祂们与星月交换契约的记载:神明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获得了梦寐以求的事物,然后化作三颗流星降落在这座远在人类诞生之前便已存在的远古森林。古文字学者认为那“珍贵的宝物”应当是枚种子,神只们将其埋在丰润的土壤中,在数万年时光里等待它的萌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待它长成后会得到什么,一颗果子?”苏萨诺先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金黄的眼睛在焰火中温暖又柔和。他友好地调侃道:“这听起来更像一段给小朋友听的童话……我以为你们会研究一些、嗯,更实在的东西。”
我们知道苏萨诺先生并不是很相信神话。其实大多数人类——以及绝大多数科研人员都是如此,神明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梦幻又遥远的点缀,就像一颗业已在过往毁灭的星星,其光芒历经数十乃至数百光年才传到肉眼,当人类终于觉察到,它们早已变得不可追溯、不可探究,一切与之有关的线索都在或快或慢地消逝,直到最终在过去和未来都化作齑粉。
搜集古神资料只是此行诸多目标之一,我不知道队伍里其他人对此是否抱有和苏萨诺先生同样的观点,但我之所以会用这样的比喻,便是知道这些神明或者说目前为止仅限于这三位森林神只即便精神无法触及,活跃的时代已然久远,也依旧有迹可循。
我会是一个不合格的研究员吗?在篝火夜谈的间隙我望着苏萨诺先生轮廓分明的侧脸,还有在他之后明月高悬的夜空,树冠和乌云都无法遮蔽的高天之月像一只闭合的神目,银轮静静地散发光辉,寂寥如霜。
目前没有人能给我确切的答案,因为我并未告诉他们一个情况——
我们来到这座小镇已有半月,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睡梦中听到一阵绵长的、轻缓的,像是在呼唤什么一般的喃喃呓语,用着我感到陌生、或许不属于任何民族的语言,每隔几个音节便会重复,在长夜里源源不断、不知疲倦地来回吟诵,直到黎明乍泄。
但倘若我中途惊醒,声音便会远去,像游魂一样从窗外飘走,飘向小镇数十公里外连绵不绝的森林。
那听上去像一个名字。
1978年10月30日
前两天非常忙碌,我累得几乎随时都能昏睡过去。
在苏萨诺先生的带领下,我们很快就抵达了森林的内围,但目前距离中心还有些距离。按照计划,我们先在这里重新搭建营帐,待把这一片区域的图纸和勘察完成后再继续出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观测和绘图的工作要求极为繁琐精细,仪器不知为何却总是出现问题,明明在入林前我们都仔细调试过,也一一排查了问题,始终无果。误差实在太大,我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工作去挨个调整精度。这太拖延进度了,队伍里不少人都开始埋怨,但大家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尽力在原定时限里完成这一阶段的任务。
因为在这里露营的时间比之前更长,苏萨诺先生有些坐不住。相较我们自带的便携干粮,他似乎更喜欢去捕猎野味,这两天都是天刚亮便穿戴整齐去了丛林深处,中午才会回来,常常匕首别在腰上,而手里抓着蔫蔫的猎物。
原始森林里有不少未知的病毒,一开始我们建议他不要随意外出,但苏萨诺先生似乎对自己颇为自信,且处理起食材的手法相当娴熟,来回几次后我们便放弃了劝说——毕竟这位老练猎手带来的好处是肉眼可见的,而我们也不是古板迂腐的老学究。
苏萨诺先生总是闲不下来,只有用餐和清洗衣服时我才能看见他长时间待在某个固定的位置。他似乎还没有和队员们彻底打成一片,始终与大家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拿着成串的食物或者脏衣服坐在较远的溪水边,淡金色的头发捆成不长不短的一束,仰着脑袋,盯着远处被太阳照耀得近乎透明的翠绿树冠。
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森林的中心,幽邃的林中世界里有水光微弱闪烁。
“那是一片湖泊。”我刚在苏萨诺先生身边坐下来,就听见他这么说,“每天你们还没醒的时候,我都会跑到那儿去洗个澡。”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两地的距离,干巴巴地夸赞他体能强悍;而苏萨诺先生显然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垂下金色的睫毛,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溪流。这片地区的光线不知为何十分特殊,落在一切物体上都能映出鳞片般的斑影,仿佛有无形的鱼或龙在半空游曳,折射出蔚蓝的、或者深蓝的光。
这时苏萨诺先生突然很高兴地告诉我,昨晚的神话或许有了下文。这显然是出乎预料的大收获,迎着我惊喜的眼神,他说:
“‘神只们为愿望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星月向祂们索取了自由,以及自身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于是祂们分别失去了时间、翅膀和月相。从此最年长的神明变得只有少年大小,翱翔天际的龙神只能行走于陆地,而月亮也不再圆满,只有那窄窄的一弯细镰……”
我认真地记录着,渐渐地却心生几分疑虑,于是试探着问道:“苏萨诺先生,您从哪听到这些内容的?”
“啊……”不出所料,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羞愧的红晕,干练的猎手不善于编织谎言,面对我再简单不过的询问,他目光始终游离,半晌才放弃抵抗般低下头,满怀歉意地对我笑了笑,“果然,这样是不行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苏萨诺先生,研究神明并不是要听睡前故事……”我无奈地告诉他,姑且还是将这些都记录在案,“就算您说得确实很有神话的风格,那也不能随口胡诌啊。”说完我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长辈,突然有些后知后觉的羞涩和忐忑。
但所幸苏萨诺先生不拘小节,甚至露出了受教的表情;作为歉礼为什么?,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条项链赠与我。我在镇上见过与之相似的款式,发现其作为主要装饰的木雕部分和市面流通的商品截然不同,粗糙的刀工显然不是出自专业匠人之手。这应该是苏萨诺先生自己雕刻的产物,我摩挲着不到半个巴掌大的木雕,仔细观察上面描绘的塑像,但很遗憾,除了能看出有三位神明共用一个宝座以外,我没能得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光是这三位姿态各异的神只,就已经足够令我上心。
“这是和森林神有关的饰物,您亲手制作的吗?一定有很特殊的寓意吧,直接送给我真的没关系吗?”即便如此,作为难得的材料这条项链或许还有我乍一眼不能看出的秘密,倘若能带回所里仔细观察,说不定原来寸步难行的进度会有重大突破。于是我露出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请、请务必让我收下,我会将它和您刚才说的那段故、啊不,材料,一起作为参考资料来研究的……”
“这本来就是礼物,你不必如此紧张。”苏萨诺先生一边整理着吃剩下的用来串肉的树枝,一边轻缓地安抚我,“况且这东西并非出自我手。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旅行的出发点就是这座小镇,在我踏上旅途前,项链就已经挂在我脖子上了。从林子里捡到我的夫妇说,它被塞在充当襁褓的树叶里,或许是遗弃我的父母所留下的物什,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所以倘若能给你带来一点帮助,将它送给你也无妨。”
苏萨诺先生说得非常轻巧,但就在那一瞬间,作为学者的直觉和经验同时在大脑里敲响了警铃,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所追求的真相已经若隐若现;但在为此感到欣喜之前,不安和忧虑却先令捧在手心的项链刺骨到仿佛骤然变成了坚冰,让我浑身从脚尖开始如坠冰窟,只能僵硬地看着粗陋的木雕——三位神只面容模糊,却像在冰冷地审视我,警告我,迫使我想起十来个夜晚都不曾断绝的、像在呼唤什么的可怕呓语。
持续数万年的秘密正被一个人类揭开面纱的一角,难掩兴奋的同时,我为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而全身奇怪地颤抖。
“为、为什么这么轻松就送出去了呢,毕竟这可能是父母留下的唯一信物……”
“就算留下金银财宝,也不能抹去他们遗弃我的事实呀。”苏萨诺先生只当我是太过激动,依旧平静地回答道,“说来惭愧,我是会担忧自己被遗忘或被替代的类型。如今诞下我的亲人大概已经抽身去了我不知道的世界角落,或许有了新的后代,早已忘却了我,那么他们留下的信物又有何用呢?没有承载回忆的物品,倒不如让它发挥真正的作用。”
说着那头耀眼的金发垂落下去,苏萨诺先生很少会对外人露出如此沮丧的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所以才会希望我们将您的名字也留在报告上吗?”
“啊……”他顿时露出了羞愧的神色,“那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人们讨要报酬大多图求名利,为了不让你们戒备,我便按照这个模板,结合自己的心意这么要求了,其实就算没有回报我也会顺带捎上你们一程……之后看来还是太过天真了,哈哈。”
“也就是说、您原本也是准备进入森林的?”
“直觉使然吧。我总觉得已经到了非去不可的时候,不然好像会发生什么。”
望着苏萨诺先生金黄澄亮的眼眸,我心中的疑虑伴随恐惧,越来越大。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风都止息的溪水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地响起,“有谁已经等待您很久的时间,而那是非常可怕的存在,您会怎么看祂呢?”
“听起来也很像童话故事啊,该说你童心未泯吗?”
我红着脸避开视线,被他评价得有点无地自容。苏萨诺先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总是犀利得让人难以招架。
“长久的等待十分消磨心智,能做到这点,这个人非常了不起,所以只要他为人正直不会伤害别人,我就很感激他。毕竟‘可怕’只是一面之词,或许对于我来说,对方没有威胁。”
他的声音沙哑地在空气中传播。
静静地,我听见几乎凝滞的风重新开始低吟,溪水如获新生般潺潺流淌,光粼粼闪动——森林活了过来,像被松开了遭到扼制的脖颈,而我的皮肤也再度感受到珍贵的温暖,阳光切实地落回我的掌心,取代粗粝的木雕,变成柔软的雏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无法告诉苏萨诺先生他这样的想法其实充满风险,只能收下了那条项链,满怀不安和兴奋,将它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野外考察的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我们没有太多能够闲聊的时间,很快便听见身后传来开工的呼喊声,如果这轮仪器算出的误差不大,我们就能动身前往下一处地点。
在我离开前,苏萨诺先生都一直坐在溪边。
1978年11月2日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仪器还是经常掉链子,但好在我们已经习惯,队长认为这是磁场问题,而现在的我只能持保留意见。
可没过多久,发生了远比器械失灵还要奇怪的事情。
起先有队员发现他们沿途做的记号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无论是特地堆砌的石块,还是使劲刻在树干上的符号,都像被按下了重置键一般,被不知名的力量一一抹消。在附近搜寻一圈无果后,我们惶然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这座每一棵树都高度相似的森林里,此刻此地距离小镇已有数十公里远,我们是孤岛上仅剩的人类,支着几顶可怜的帐篷,揣着不知何时就会被吃光的干粮,还要小心暗处蛰伏的猛兽以及导致这一切的森林神们。
原本还能看作好事多磨的处境急转直下,大家默默地凑在一起,阴云笼罩着我们的营地。
但我或许不是个合格的研究员,在同伴们绞尽脑汁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时,我却呆呆地坐在营帐外的石头上,遥遥望着密林深处的粼粼湖光。紧张的气氛在队伍里迅速传播,我听见队长终于耗尽耐心的懊恼怒吼,以及几位平时比较胆小的队员的低声哭泣。真是稀奇,以往被呼来喝去的人应该是我,而现在我却清闲地待在某个角落,怀揣着所有人都不相信的答案,不知所措却也无动于衷。
苏萨诺先生尽可能地安抚住大家的情绪,他似乎天生就有这种能力。他是个优秀的猎人,也是个出色的向导,他竟然记住了来时的路线,并借此让所有人的理智都回到脑袋里;但我看着衣兜装着的木雕——它在口袋里鼓囊囊地昭显着存在感——即便是苏萨诺先生的话也依旧没能打消我的担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仿佛是为了印证我的忧虑绝非空穴来风,令我不安的另一件事很快也发生了。
昨晚我照常被神明的呓语惊醒,起来却发现帐外有萤萤虫火。幽蓝的光点萦绕着深色的帐篷,透过没有拉拢的入口缝隙,我看见苏萨诺先生离开了自己的睡袋,梦游一般脚步虚浮地朝看不见的方向走去。
放在枕边的木雕如受感召地震颤着,而帐内除了我众人仍在沉睡。
苏萨诺先生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听见他的鞋底缓慢在草地上拖行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正渐行渐远;神只依旧吟唱我听不懂的祷文,音节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固定的间隔。
神明要来收回祂培育的宝物了吗?我心跳如擂鼓,同时却按耐不住升腾的好奇心——人类向来有在极危险的情况下仍不忘探知的劣习,即便知道自己有可能因此丧命,但还是蹑手蹑脚地爬出睡袋,动物一样手脚并用地挪到入口处,轻轻拉开半合不拢的门帘。
我看到苏萨诺先生站在溪水里,裤腿已经完全打湿;他身上穿的衣服很少,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衣,被萤火和风不断掀起,幽蓝的光火钻进质量一般的布料下,像我小时候爱做的萤囊。站在他对面的是谁?对方的面容是那样模糊,身形也被遮挡了大半,在并不深遂的夜里只能看见一头宝蓝的长发随风飘舞,像附着在礁石上的海葵,触角般的发丝不停抓取着气流中的每一丝讯息。
我战栗不止地目睹这一切,为自己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位也可能是最后一位亲眼目睹神降的人而心潮澎湃,并下意识想要去摸相机,试图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幕;然而我却因为太过兴奋,没注意到自己趴着的姿势实在过于憋屈,翻身时不慎失去平衡,打翻了手边斜放着的收纳长筒,发出的响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而几乎是同时,我听见溪边传来了苏萨诺先生受惊的低呼,他似乎被我弄出的动静给惊醒了,摔坐在水流里,我也因此得以窥见那位神明的全貌——
一个少年,穿着东瀛人的狩衣,长发凌乱地披散着的少年,在我看着祂的同时也看向了我,然后表情迅速阴沉了下来。我似乎打乱了祂的计划,因为苏萨诺先生已经惊慌地往这边跑来,浑身都湿漉漉的,后面还追着萤火;但或许是知道时机已去,这些东西很快就停了下来,不情愿地回到了召唤它们的主人身边,并神秘地与之一同消失在溪流对岸。
随着神明的离去,项链也终于停止了震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确定那位少年不会再返回后,我才急忙跑出帐篷,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了苏萨诺先生。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空洞,像落下巢穴的雏鸟一般紧张地抱着肩膀,四肢蜷缩起来,正可怜地打着摆。
我换掉了他打湿的衣服,然后艰难地将其拖回了他自己的睡袋里,怜悯地望着那对仍在颤抖的唇瓣。苏萨诺先生看上去并不是恐惧,倒更像受到了感召而失神。付出惨痛代价才换下他的神只短暂地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就像所有归顺于母辈的孩童一样,面对物主的呼唤,苏萨诺先生只能茫然地选择回应。
我默默地拉好了链子,接着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木雕安静地躺在一旁,滞后的恐惧让我不敢面朝它入睡,只能背过身,尽可能地将整个人都包裹在睡袋里,珍惜着难得没有绵长呓语的后半夜,等待天亮。
而到了今早,我发现苏萨诺先生表现得一切正常。这其实不出我所料,倘若神明执意要带走他,就不会放纵记忆打草惊蛇。可他真的什么回忆都没有留下吗?或许直觉还为之保留了一点残余,让他意识到这座森林可能已经不适合人再去探索,以至于在醒来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听见他在劝说队长取消这次野外考察。
但昨天还为失去退路而焦躁不安的队长现在却变得坚定无比,要他放弃好不容易进度过半的项目难于登天,而其他大部分成员对此也持有同样的态度。苏萨诺先生并不擅长辩论,只能无奈地停止劝说,忧心忡忡地看着似乎越来越幽邃的密林深处,湖光就像一颗宝石,始终都在终点守候着。
他也来问过我的想法,但当时我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虽然恐惧、却也向往,毕竟这是世界迄今为止最大且最神秘的一场求知和探索,哪怕是个半吊子研究员的我也很难拒绝如此强烈的诱惑。
可我知道这些都不能告诉苏萨诺先生。
现在他又一个人去溪边坐着了,在离他不过五六尺的地方,还保留着昨晚他狼狈摔倒挣扎的痕迹。
今晚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续在后面的文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听见了呓语声,那个少年又来了,苏萨诺先生又被召唤了过去,这次我已经准备好了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