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某一次坐在镜前梳妆的时候,美御子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触碰到了父亲的秘密。
那时她还很年幼,要比现在更加瘦弱矮小,趁着宅中所有仆从都忙于招待客人,壮着胆子偷偷溜进了父亲从来不对开放的书房。在翻箱倒柜寻找玩具的间隙,她曾短暂地从书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长长的木盒,古老陈旧的纹理暗示她这是远在自己出生以前便存在的东西,而挂在上面的银色锁扣则告诉她至少现在,这是自己还不能了解的秘辛。
“短暂地”,意思是说美御子一开始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个因为父亲不能常伴身侧而感到寂寞的孩子,而显然这个木盒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乐趣。女孩小心地将盒子放归原位,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埃,转身爬到了父亲常坐的蒲团上,摆弄刚从案桌取来的纤长毫笔,尖毛戳在掌心的触感让她联想到以前坐在父亲腿上,伸手触碰对方睫毛时的感觉。
柔软又浓密的睫毛像刷子一样骚弄手掌,被抚摸的人总是因此眼帘低垂,安静纵容女儿的一切动作。
她的父亲有着一副英俊的面容,银蓝的眼眸就像无波古井中静谧的月亮,无论是藏在薄薄一层眼皮下,还是迎着温暖的日光,它的轮廓和色彩都深深吸引着尚美的美御子,让女孩总是忍不住长久地端详对方,为这张被无数人称赞为神明之貌的脸发很久的呆。
闲暇时父亲并不会打断美御子这点小小的爱好,但绝大多数时刻他总是很忙,没过多久就会伸手抚摸美御子的发顶表示该结束了,然后起身走向书房,或者会客室——料事如神、雷厉风行的父亲每一天都有不少工作和访客,他似乎很在意这些,以至于留给美御子的往往只有一声低沉的“抱歉”,还有回来后必不可少的歉礼。
父亲仿佛一眼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的泉水,失落的女儿总是能从他这里得到心仪的礼物,无论多珍稀、多昂贵;就好像早在抚育她之前,甚至在她降生到这个世界之前,在故事和记忆都还在羊水中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掌握并爱着她的一切。美御子没能从书房里翻出任何库存的惊喜,向来未雨绸缪的父亲在这方面似乎并不信奉“有备无患”。
直到这时,这个小女孩依然没有萌生再把那个盒子拿出来鼓捣的想法。父亲对她的管教不算严格,且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当活泼调皮的时候,但美御子总是很温顺,就连偶尔的“叛逆”都显得惹人怜爱;她规矩地收拾好案桌上的所有东西,弓着脊背小心翼翼地爬出书房,然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自己的住处,其实就是父亲的居室。偌大的、好像迷宫一样的宅院,能供美御子玩耍休憩的地方却少之又少:她只能在庭子和寝室里活动,要去别的地方必须征得父亲的许可,不然仆人们就会变成家主称职的耳目爪牙,用隔着布巾的双手抓住她的胳膊和腿,谨慎但强硬地将她送回卧房,并将这一切都告知他们的主人。
这些家仆力大如牛,从不言语,脸上永远蒙着一张白巾,美御子未曾见到他们打小报告的现场,但却见识过父亲因此动怒的模样。他的管教并不严格,可一旦生起气来又与恶鬼无异,美御子会被他不由分说地按在大腿上,扒掉了下半身的所有衣物,屁股光裸着迎接一下又一下的疾风骤雨;盛怒之下父亲变得不再好说话,无论美御子怎么哭叫哀求,手掌都将接连不断地落在她最软嫩最不禁打的地方,直到上面布满掌印,而她连叫声都磕磕绊绊,只剩下几段委屈的呜咽,以及落水小猫般可怜至极的抽泣。
她会像一块破布似的挂在父亲腿上,双脚只有足尖还能触地,经人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被泪水沾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喘气都带着颤音。有时声音太大,会被父亲捂着嘴,但更多时候是被放纵的,男人似乎意图用这种方式令美御子感到羞愧,毕竟单薄几层纸门实际并不能提供多少隔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女孩的确因此难堪无比,并为了尽快结束这酷刑,不断用软和沙哑的嗓音去讨父亲欢心,她会绞尽脑汁地细数自己的过错,抽抽噎噎地把最私密的错误都抖露出来,然后如溺水者一般伸着汗湿的胳膊努力去够对方的肩膀,直到手被另一只更宽大的手握住,并像锁铐似的紧紧抓着不放,才意味着自己总算求得原谅,可以放心地瘫软下去。
事后父亲总会迅速冷静下来,会变得格外温柔,甚至不惜挤出工作时间陪伴她、替她上药,仿佛先前怒火滔天的模样只是一场噩梦,回过神来父亲依旧是那个沉静寡言又平和温柔的父亲,直到美御子再次犯错。
可犯错总是难以避免的,毕竟美御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听话的孩子,她可以表现得很温顺,就像草场里最乖巧、最驯服的绵羊,但本质她更像只猫,而猫的行动很多时候仅在一念之间——因此她其实犯了不少错,只不过久而久之女孩掌握了求饶的技巧,哪怕屁股挨打不可避免,她也尽可能地缩短了受皮肉之苦的时间。
这份技能随着她的成长越发娴熟,直到她的父亲似乎也意识到堵不如疏,或者只是单纯觉得女儿到了该见见世面的年纪——不知从何时起,男人的管束变得越发松弛,并在美御子逐渐长到能有他腰那么高的时候,破天荒地允许她参与家族的晚宴。
“家族”。美御子品味着这两个字,同时小心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卷曲柔顺的长发披在背后就像翻滚的麦浪。如果把那些缄默寡言、貌不示人的仆从也算进去,那么这个家的确人丁兴旺,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拥有这座宅院的仅有父亲和她而已。只有两个人的居所庞大得过了分,迷宫般的回廊,曾无数次出现在年幼的美御子梦中,弱小的女孩在无尽头的长廊上几近迷失,恐惧抓住了她的心,快要将她撕碎,所幸每当这时都会有一根月白的银器般的触手卷着她的胳膊,轻柔地、耐心地将她从糟糕的梦里拖出来。
梦之外的世界只有被窝和父亲的怀抱,泪眼朦胧间美御子看不清父亲是否还醒着,只顾着像亟待归巢的燕子一般钻进对方怀里,纤瘦的胳膊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有时腿也会圈上去,仿佛没断奶的小兽似的依赖纠缠;父亲身上有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香味,像山岭里遍生的松柏枝,比微凉的体温更能抚慰美御子受惊的灵魂,让她很快就会变得昏昏欲睡,直到这时才模糊感受到有谁回抱了她。
就像回到母亲怀里一样令人安心。
美御子叼着木梳,将长发一圈圈地盘绕在脑后,朱红的唇瓣紧抿着形成一条单薄的弧。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眉眼轮廓尚显稚嫩,带一点儿父亲的影子,但更多是像另一个人——“母亲”。即便对方自她记事起就早已在宅院里香消玉殒,美御子却依旧知道对方的长相:当她第一次得到准允出席晚宴,穿着印有家纹的振袖,头戴花簪地跪坐在父亲身旁时,席下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没有逃过她的耳朵。那时父亲还没有立新的“规矩”,这位藏在深闺的千金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话语依凭口舌,如蚊蝇振翅般在宴厅上空传播;美御子乖顺地紧挨着她的父亲,在诸多混乱嘈杂的声音里,她捕捉到了那个关键词——
“素夫人”。
啊啊、如果没有猜错,那应该就是她的母亲。
茶水倒映出美御子的脸,女孩静静地、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头一次以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注视自己的面容。这张常常被父亲深深凝视、以手掌反复摩挲的脸至此有了新的意义,一个销声匿迹的亡魂在她身上得以重生,她们会比其他任何一对母女都要联系紧密,并随着她年岁的增长,终有一日将变得不分彼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美御子眼帘低垂,感受着每一束落在身上的视线,那么直白又那么露骨,将她的脸烧得滚烫。
但是、这样的话,自己对父亲而言——
“——安静。”
一道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如一盆冰水迅速浇灭了人群的躁动。高坐主位的男人左手不轻不重地叩击一下小桌,同时眼神冰冷地扫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众人,美御子便知道父亲这是生气了。
但除了这一声颇具威慑的异响,父亲并没有作出更出格的举动,只是变得格外刻薄。他着重“为难”了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美御子知道他,就在刚刚那双眼睛投向自己的目光尤为让人头皮发麻。
父亲翻阅着那个男人呈上来的账本,每一页、每一竖都不曾漏看;那里面的内容一定很完美,父亲却在审阅后将其随意地弃置一旁,嘴角连冷笑都吝于施舍,平静地要求对方交出真正的账本。
即便是幽居深闺的美御子也意识到事态严重,不由抬起头,看见那个男人被拎出来丢在厅室正中,四肢蜷缩得像一只老鼠,身体臃肿地包裹在纹付羽织里,也正惶惶然地望着这边,厚实的嘴唇嗫嚅着不知在嘀咕什么,又或许只是出于恐惧。
场内没有任何人在说话,席下所有人都头颅低垂,月光穿透了云层和松,静静的像一把寒刀,从不知何时被拉开一截小缝的门外倾斜刺入,落在罪人的背部,色彩近似在座唯一清浅的那双眼睛。美御子发觉自己那总能未卜先知的父亲在这一刻恍若真正的神明,高居宝座上将要降下神罚,她紧张地等待着,但最后等到的却是对方向自己伸来的手。
父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一把匕首,并将这鞘身漆黑的利器递到她的面前。
“轻薄你的人,应剜去双目;背叛我的人,应斩去十指。你会怎么惩罚他?交给你,这将是一段宝贵的经历。”
美御子无法忘记这句话,更无法忘记父亲说话时的眼神,女孩第一次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讯息,那是一种隐晦而热切的期待,带着浓烈的思念的味道,仿佛在透过她回望她所不知的过去;可无论父亲徘徊悠游多久,视线最终还是会重新切实地落在自己身上,落在“美御子”身上,暂不管那是何种身份的“美御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如果这就是父亲,那么她其实——
于是美御子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抽离短鞘,套着洁白足袋的脚一步步接近已经瘫坐在地的男人。仆从按住了对方的上身令其无法挣扎,当美御子蹲下来时,她听见了将死野兽般的喘息,这个她连名字都一无所知的人,望着锋利的匕首终于露出了恐惧到极点的表情。
女孩张了张嘴,而在她身后的父亲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先一步喊住了她,美御子便听话地没再多问,开始在仆从帮助下一根根扳直那肉虫似的手指,再挨个斩下。从第一刀起,美御子便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听不见耳畔凄厉至极的惨叫,如大脑放空般只知道连续不断地挥舞手臂,却始终忍不住回想父亲刚才的嘱咐,像魔咒一样,又像庇护一样,让在她剜去罪人仅剩的一只眼睛后,突然大梦初醒般抬起头,鲜血淋漓的脸庞直面皎白的月光。
身前的男人已是一团死肉,被仆从干练地拖到室外,长长的血痕如一条干涸的河流,以美御子的双脚为起点,一直延伸到她目不能及的走廊。直到这时她才猛地松开紧握的匕首,刀具触地后的响声令两旁的家臣皆是一惊。
振袖已经被鲜血浸透,紫藤与薰衣草交织的花纹因饱尝人血而深邃。女孩静静地站在正中良久,环视四周,才终于像找回自己的声音般沙哑道:
“……还请诸位引以为鉴……莫要背叛父亲……”
然后她试图躬身去捡地上的匕首,却发现惯用的胳膊已经力竭,直到另一只更加宽大的手握住了她的。父亲站在身侧,空出来的掌心紧紧贴着她湿润黏滑的脸颊,拇指赞许地摩挲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软肉,像饲主在鼓励他忠诚勇敢的护卫犬;同时接上美御子的话,严厉地将每个人敲打一遍:
“管好你们的眼睛,别看不该看的东西。”随后他低下头,那双沉着月牙的眼睛深深看着他的女儿,眸中暗潮汹涌,“做得很好,美御子。”
……只需要这一句话。女孩艰难转动眼珠,此刻琥珀色是这张脸上唯一明亮的色彩。只需要这一句话,对她而言就足以中和血腥带来的一切不适。
少见地,男人的手掌缓缓挪移到她颈侧,轻松圈住了她的脖颈,指腹则按着她不断搏动的血脉。这是充满占有和掌控意味的动作,此刻却比每个夜晚的怀抱还要温暖。
如果这就是父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美御子逐渐闭上了双眼,依偎在气味熟悉的怀抱中,绽放出她今夜唯一一个笑容,如尚且稚嫩的旧日之花,沐浴着某人的思念与泪水,在浸满鲜血和疼爱的土壤中茁长。
——直到昨日重现。
那场血腥的晚宴为美御子开拓出一片新的天地,她得以一个妥当的身份参与家族肃穆而危机四伏的聚会;父亲特地为她准备了一把合适的佩刀,就像为娇嫩的玫瑰配置足够锋锐的刺,美御子所要做的便是带着它,然后一如既往地坐在父亲身边,像只听话的小犬,偶尔对着叛徒露出年幼的獠牙。
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半年,介于女孩和少女之间的美御子愈发安静,似乎终于驯服了心中过于活泼的猫,她很少再犯错,也早已不会像更小时那样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寻找礼物——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寂寞在与父亲的同行中得到填补,渐渐地,连带着那个神秘的小盒子也一并被埋进了记忆角落的尘埃里。
但最近美御子不得不又想起这个来。
梳妆完毕后,寡言的仆从将她引到席边,此时一月一次的宴会尚未开始,落座的除了她便只有父亲一人,对方在看书,小桌上仅放着一碟用以解闷的小食。察觉到美御子靠近,他便动了动胳膊,抬起长袖露出一截盘起的双腿,示意女儿可以趴在上面。
美御子并不累,却还是乖顺照做,两手搭在父亲的大腿上,像只已经很会撒娇的猫,为落在头顶、耳畔还有颈侧的抚摸惬意地十指蜷缩,抓紧布料……美御子没能接受系统的教育,她的一切知识都来源于她的父亲。对方足够博学,让她不至于变成睁眼瞎,却可疑地跳过了基本的伦理环节,使得女孩即便连肩膀都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摩挲亵玩,也只是因为痒发出细微的笑声,成串的紫藤花钗随着身体的抖动簌簌作响。
但美御子并不笨,孩子都是会察言观色的。
自首宴过后,她和父亲开始经常极为亲昵地互动。每当这时,席下宾众总是默默低头,一个个颈椎佝偻得酷似鱼钩,神情晦涩又紧张,像生怕成为撞破私情的那个倒霉蛋;偶尔在主题轻松的聚会上,美御子还能看见家臣们的子女,虽然嬉戏打闹起来同样是其乐融融的景象,却与自己有本质区别——毕竟不会有父亲让女儿像美姬般伺候饮酒,也不会有女儿任由父亲搂住腰肢。他们在人群中仿佛异类,只有在家臣配偶都出席的场合,才稍显“正常”。
然而面对差异,美御子反应平平。
“父亲大人,前几日我收到了一件别人送来的礼物。”嬉闹过后女孩侧过身,略抬起头,有些狡黠地望着父亲,“是一幅我的画像,被收在长长的木盒子里……我记得在您的书房,也有这样的盒子。”或许是欢笑让她短暂忘记了敬畏,美御子轻易便说漏了嘴,直到祸从口出才反应过来,漂亮的小脸顿时白了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缓缓爬起来,感觉自己久未挨打的屁股似乎开始隐隐作痛。
“父、父亲大人……”
“我不记得自己有准许你可以随意进出书房。”
男人放下书,目光冷冷地落在他的女儿身上,见状包裹在华美织物里的女孩久违地恐惧起来,窄小的肩膀朝内微微紧缩,很快便躬下身,向这边敬畏地行跪拜礼。
“我知错了,父亲大人……”美御子头也不敢抬地说道。
按以往的经历,很快她就要被抓着胳膊拽到对方膝上,扯开珍贵的衣服和柔软的小裤。事已至此,倒不如主动讨好,说不定还能得到几分怜惜……美御子侧过头,为难地看了眼室外,委屈至极地呜咽了两声,却还是主动伸手捞起自己的衣摆,指尖沿着光裸的大腿一路向上摸索,不想刚刚够到胯部的那根细绳,突然被父亲叫停。
“美御子。”
美御子两颊绯红地抬起头,面露茫然。男人随后朝她招了招手,于是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娴熟地将脑袋放在对方的掌心,并用侧脸磨蹭那柔软的皮肤,同时抬起眼皮,黄澄澄的眸子温顺地与之四目相对。
“我把你母亲的画像放在了那里。”没有过多的纠结,男人平静地告诉美御子,似乎秘密已经到了应当揭晓的时刻,“在她离去的这十余年里,我时常会想起与她共度的时光……只有把画像放在离我很近的位置,我才觉得她其实从未离开。”
美御子沉默着感受拇指抚摸自己脸颊的滋味。男人的爱抚前所未有地温柔,缓慢而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鼻翼,还有嘴唇,仿佛要借此将每一处细节都铭刻在心;向来急性子的女孩此刻没有嫌弃,她那曾引起轩然大波的容貌现下宛如一剂良药,无声且无形地安抚着宝座上的神明。
“而你如今越来越像她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美御子紧紧注视着父亲,并再一次从那双极浅的眸子中读出了讯息。寂寞和遗憾就像宝瓶里的涓流,将两轮弯月般的瞳仁浸得朦胧水润,仅是羽睫振颤便像要落下泪来。
女孩动容地坐起身,似乎受到了鼓舞,竟大着胆子说道:
“父亲大人,我愿意常伴您左右。”尽管意识到自己已过于冒犯,可她还是单手抚着心口,目光灼灼,“无论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我都心甘情愿。”
仿佛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美御子鼓起勇气,一点点将手伸向父亲,不顾身处空荡却随时有人进入的厅室,试图搂着对方的肩颈,让那颗头颅埋进她单薄的胸口;然而在即将触碰之际,她的手腕却被人牢牢握住,父亲投来的视线凛冽有如实质,直勾勾地审视着她,令人生畏。
美御子没有因此退缩,只是困惑地望回去。半晌她被放开了,正巧门外走进来第一位家臣,朝着家主所在的方向恭敬行礼;慌忙整理衣着之余,女孩听见耳畔父亲的低语:
“……痴儿说梦。这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轻飘飘地、声音从美御子身边擦过,像在嘲弄她的天真。女孩呆傻地坐在席上,直到灯光渐明,座下人影重重,桌面陆续摆满承载各式餐点的小碟,她这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是被父亲拒绝了——在明明气氛和话语都已经恰到好处的时候,被拒绝了;顿时,因羞耻和委屈凝聚起来的泪花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转,将所见之处都蒙上一层水雾。
没有人敢看她,自然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年幼的美御子必须用尽全力握住横在膝上的刀,让冰凉的刀鞘硌着她的掌心,才不至于漏出丢人的呜咽;可她看上去还是狼狈极了,肩膀颤抖着,泪水不断滑落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头丧气地坐在父亲身旁,却连一丁点触碰都没有,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温度,一切的一切仅剩一点点微弱的松香。
而就在她绝望得快要无地自容,即将不顾礼节起身离开之际,早已齐全的食碟间却忽然多了一小杯茶,还有一个满当的朱色酒盃。送来这两样的仆从面覆白巾,美御子从他身上嗅到了海水的咸味,但对方刻板地遵循其主人的命令,对女孩的目光视若不见,仅收起托盘朝她和家主浅浅行礼,便后退至阴影中。
美御子望着案几上新增的器具。
与清淡的茶水截然不同,醇烈酒香以不容抗拒的势头侵占了她周身的所有空间,那么浓郁,盛在朱漆酒盃中又那么明艳,光是嗅闻这股味道仿佛就要沉醉。美御子如受蛊惑地将它捧起,醇酽气息在凑近鼻尖后逐渐变得辛辣——在此之前她的小桌上绝不会出现酒水,父亲总是关怀备至,将她与一切失控的诱因隔绝。父亲。美御子悄悄看向身侧,水色朦胧间只看见那双盘起来的腿,印着家纹的黑色羽织,还有对方看似在品茶,却始终紧抿的嘴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父亲在给她选择的余地。
美御子顿时欣喜万分,甚至不惧喉间火辣,托着盃底便将温热酒液一饮而尽,又因为喝得太急,以袖遮口激烈咳嗽,只感觉一阵醇香辛味直冲脑门,天地都被仿佛撞得七零八落,在短暂的眩晕过后,清明不再。
酒盃落地的声响打断了气氛正酣的宴会,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千金醉醺醺地撑着身子,双颊酡红,一双美目水润迷离,摇摇晃晃的像快要跌倒,却在即将侧翻之际被一旁的家主抓住胳膊,再猛地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