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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厢房,鹤明焰道:“从忆,为师以前总担心,这问妖的场景会吓着你,故从来不让你看见。既然你已决心要历练,今日你便同为师一道吧。”
鹤明焰一边说,一边燃起油灯,往里洒入若干粉末。
霎时间,厢房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忆闻着那味道,总觉得好生熟悉,竟有些站立不稳,疲倦非常。
鹤明焰递给从忆一块黑布,道:“捂住口鼻。”
从忆晕晕乎乎的照做了。那黑布上不知提前加了什么药物,另有一股冰凉幽香,让从忆顿时清醒了不少。
鹤明焰见从忆两眼明亮了些,便道:“接下来,为师要轻拍此人的头顶百会穴,将他体内的妖物分离开来。”
从忆心道:那蜷缩着的便是张家少爷?他仍是个人?可体内妖物又是怎么回事?
同时,从忆见着张家少爷油腻肮脏的乱发,实在不愿师尊将那白净修长的手按到这么污糟糟的地方,忙道:“师尊,可否由徒儿试着来拍?”
鹤明焰停了停,道:“恐怕有些难……不过,你若想试试,也可。若是不成,不必气恼。”
从忆点点头,手中轻轻运力,向那人头顶拍去,“啪嗒”一声。
张家少爷““嗷”了一声,吐出半颗红色丹药,接着就砰然倒地,也不知是死死活。
少顷,那丹药嘶嘶作响,从中幻化出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
袅袅青烟中,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鹤明焰,平淡笑道:“先生,昆仑山下一别,已有三年。”
鹤明焰摘掉斗笠,露出戴着面具的脸,道:“短短三年……你竟已神魂俱灭,只留下这缕残念。”
少年面色并无甚变化,道:“鹤先生,在这缕残念消失前,还能得见先生一面,也算是我的幸运了。”
鹤明焰声音中隐有不忍,道:“这张家少爷,便是让你当年离了昆仑的理由?为何如今会是这般模样?”
提及此处,少年脸色方才有了些表情,似哭似笑道:“……有劳鹤先生自行查看吧……”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就缥缈模糊的身形直接消失了,从那半颗丹药中,化出栩栩如生的一幕幕场景。
鹤明焰对从忆轻声道:“从忆,那丹药是土蝼的妖丹,现下你看到的,是妖丹中留下的记忆。”
从忆点点头,默不作声的观看着。
只见天日晴好,一少年闲坐河边,两脚踏入水中玩耍,却远远望见水中似有人呼救。少年跃起落下,从水中捞出一位溺水的公子。
待那公子苏醒之后,自是对少年千恩万谢。公子又见少年唇红齿白,清秀白皙,更是心生好感,逗留在少年身边不愿离去。
一来二去,这甚少与人类接触的少年,竟对这公子动了心,与他回了张府。
确如张员外所说,少年为张府带来了运势与财富,张员外也起了心思,要把他收做养子。
那日,外面下着着瓢泼大雨,张府的厅堂仍是觥筹交错,沸沸扬扬。原来是张员外大设家宴,庆贺将少年写入族谱。
少年从未如此开心过,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渐渐两眼通红,倒在地上,毫无防备的变回了原形。
一时间,屋里惊叫连连,众人不顾雨势,纷纷逃出门外,跑动时连杯盘碗盏都扫落一地。
最后,屋里只剩下张员外,张家少爷和大太太。
大太太颤着声质问张家少爷,那是何物。张家少爷嗫嚅着不敢回答。
他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吗?怕也不是,在那荒野大山里,平白无故的蹦出一位这么娇嫩的少年,无父无母,从不提过去,不问将来,任是谁都会怀疑吧。
然而……看着少年那带笑的眼睛,拥抱着少年柔软的身体,张家少爷自欺欺人的忽略了一切的不合理。
张员外打量了土蝼一番,道:“原来是只羊妖!赶紧绑了扔出去!还好今天现了原型,否则就这么藏在府上,不知道要造出多少孽!”
张家少爷嘴微张了张,终是什么也没说。
大太太镇定了些,道:“老爷,且慢。你可想仔细了,咱府上这三年来的发达,是不是借了这妖物的妖力?就这么扔出去……咱们张府的运势,会不会就断了?”
张员外忙道:“夫人提醒的对!可是,不扔出去,难道,还要把这妖物养在府上?”
大太太看了看儿子,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传闻,说是妖物都会结出妖丹。如果人服了那妖丹,不但能益寿延年,还能继承那妖物的妖力。”
正说着,外面一道闪电霹过天空,电光正照在大太太脸上。那狰狞贪婪神色,看着比妖物还邪气。
张员外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只羊,眼睛一亮,道:“反正……那现在不过是只羊……”
张员外绕了两圈,从地上摸到那把用来割烤全羊的刀,和自己的夫人一起按住土蝼,猛一挥刀,砍断了土蝼的颈项。
而张家少爷,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看着那土蝼身首异处。那是他的爱
', ' ')('人吗?那当然不是。他怎么可能爱上一只妖?定然是这只羊妖,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住了自己!
很快,张员外两人把土蝼的尸身剁了个稀巴烂,伸手进去摸了半天,从血污中,掏出一颗完整的妖丹。
张员外本要自己吞下那颗妖丹,却被大太太一把夺过,道:“分着吃!”接着飞快一刀,将那妖丹劈成两半。
大太太还要再劈一刀,那张家少爷已走过来径自捡起一半妖丹,一气吞掉,道:“爹,娘,这妖物化身成人,祸害了我整整三年!如今自然应当由我来服下这妖丹,否则我岂不是被白白祸害了!”
半响,张少爷叹道:“通体舒畅,果然是好物!”
见状,张员外和大太太你争我夺的,将剩下那半颗妖丹切碎吃掉了。
那日过后,张员外将府里上下的人都管得死紧,不准任何人再提起那曾经的少年。
这么过了几日,张员外和大太太只觉得胃口好了些,见到什么都想吃,并无其他变化。可张家少爷,手脚均化为利爪,牙齿也变得稀松巨大,逐渐连话都不会说了,见人就扑上去要撕咬。
张员外知道这定是那妖丹坏了事,又不敢去报官,只请了些道人术士来施法,结果上门之人,通通进了张家少爷的肚子,直到从忆他们登门。
一幕幕场景渐渐消退下去,那少年又从虚空中幻化了出来,缓缓道:“我以为他真心爱我,结果他一发现我是妖,就可以毫不动容的看着我被虐杀。我以为张员外真心想收我做养子,原来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妖力……果然,鹤先生,就如你当年对我说的,人对妖,怎可能有什么真心……”
少年看着脚边躺着的张家少爷,道:“他们以为,吞了我的妖丹,就可以继承我的妖力。可是凡人肉体,哪那么容易吸收妖力……这人如今被妖力侵蚀,不人不妖,心智残缺,又被妖力所支配着,只想着吃人,连最低等的妖都不如。”
少年说到这里,轻笑一下,道:“先生,我待他一片痴诚,与他真心欢好,否则这三年,他不会沾上这么多妖气。然而正是这妖气,让他的身体能够盛住这妖丹,成了禁锢我这半缕残念的障壁。如今,幸得先生将妖丹从他体内取出,我终可以真正的消弭于这世间了……”
少年说完,身影越发缥缈,渐渐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轮廓,最后冲鹤明焰鞠了个躬,道:“先生,身为妖,终究换不到人的真心……望先生切记……”接着便彻彻底底的化为了虚无。
那鲜红色妖丹,也转为灰色,一点点的化作了粉尘。
从忆明知那少年是只妖,可看着他被如此虐杀,最终神魂全灭,心里仍是难过的厉害。听到少年最后那句话,心里更是莫名的一阵翻腾。
鹤明焰望着从忆那满是不忍的眼睛,平静道:“从忆,如今,妖物已除。那张家少爷没了妖力的来源,也不会再吃人。我们可以走了。”
此时空气中的异香已完全消失。从忆摘了蒙鼻黑布,咬咬牙,道:“师尊,这少年并未害人,反倒被人所害。我们竟然连一点法子都没有,任由这张家人这么自在的继续过下去么?”
鹤明焰淡然道:“从忆,你细想想,张家人是杀妖的那一方,即使张家少爷最后吃了人,也是被妖力所支配。在这大梁朝,可有任何理由,指责张家人的所作所为?”
从忆细想了一番,只能极为不甘的道:“张家人所为,的确没有半分违反《大梁律》之处。”又道:“按照律法,即使杀了一只邻居的羊,也要赔罪补偿。如今,他们明明残杀了那少年……”话未说完,从忆自己心里先是一惊:那明明是妖,为何我总觉得,张家人是杀了人,而不是在除妖?
鹤明焰并不追问从忆,只轻轻拍拍从忆肩膀,道:“走吧。”又道:“这张家少爷,已心智全失,成了个傻子。张员外两人,吃的妖丹要少一些,但也会逐渐神志不清,终日疯疯癫癫。”
从忆听到这里,心中方才舒坦了些,跟在鹤明焰身后往外走。
待要出门之时,鹤明焰突然转过身来,道:“从忆,你前两日,可是有做什么……交欢的梦?”
鹤明焰此问,其实是因为,要将妖物的神念从人体内引出,必得调用更为强大的妖力。方才从忆能一掌将土蝼的残念从张家少爷身上拍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又有大妖给他灌了妖力进体内。
从忆冷不丁被问到这个,也来不及编出什么别的话,只能老实答道:“唔,有,有过……”
鹤明焰抿了抿嘴唇,沉声道:“可是梦见了顾先生?”
从忆脸都红了,低声道:“是……”又立刻解释道:“师尊,我已同顾先生说清楚,以后不会再……与顾先生那般暧昧了。”
鹤明焰只说了句:“这些事,不必告知于我。”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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