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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忆这一晚睡得极之香甜。
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开阳,而是鹤先生。
鹤先生见着睡眼惺忪的从忆,嘴角微翘了下,声音却没什么起伏:“先起来用饭,稍后到书房来找我。”
从忆赶紧跳起来,胡乱塞了些开阳准备好的早点,急冲冲的往书房跑去了。
昨天从忆没注意,今天却发现,这落雁斋的布置,摆设,与鸣鹤堂几乎一模一样。
“师尊还真是念旧之人呢。”从忆在心里嘀咕着,进了鹤明焰的书房。
鹤明焰正安静的盘腿坐于蒲团之上。见从忆来了,他下巴微扬,示意从忆坐自己对面。
从忆老老实实的坐下。
明明前些年师徒二人也经常这样相对而坐,但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过。
鹤明焰又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了口:“从忆,为师既然答应过你,那为师也不能食言。你且听好了……”
二十一年前。
从忆出生第二日,九尾妖王就细细的为从忆探明了经脉,发现从忆若想保持人形,在二十岁之前都不得再吸取妖力。而过了二十岁,他必须在三年内再次吸收大量的妖力,在体内融汇成妖丹,才能自由化为妖形。
从忆出生不到百日,常乐公主和九尾妖王已经把各路强大的人,或者妖,都盘点了一遍,却始终没能找到最适合做从忆老师的人选。
这个人,或者妖,必须实力超群,能护住从忆,让他不被狍鸮之辈侵害;又必须足够正直,不会轻易动摇本心,不会为了维护幻海而牺牲从忆。
这样的人物,真的还存在于这世上吗?
搜寻无果的常乐,虽是极力掩饰,眉宇间仍是多了份焦躁。
“也许,我们可以唤出来一位这样的人。”同样思索已久的九尾妖王,最终下定了决心。
“唤出?”常乐惊疑道。
“唤出。”九尾妖王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当年妖族与人族大战,有一位与吾儿并肩作战,维护人类的大妖。论心性,他虽桀骜不驯,却是个最为磊落之人。论妖力,即使在上古大妖之中,也罕有能与其匹敌者。最后那场恶战中,若不是为了保护人类王族不至于被狍鸮吞食,他也不至于肉身被毁。”
常乐道:“肉身被毁?那这位大妖,已经陨灭了?”
九尾妖王摇摇头,道:“当年,我们狐妖救不得他全身而退,只能极力保留了他的精魂,一直用法宝为他温养着,算起来,也到了可以唤醒他的时间了。只要他应下了,他必定会拼尽全力,护得从忆周全。”
常乐略迟疑了下,道:“这位大妖,可有名姓?”
妖物捋捋胡子,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个笑容:“他是掌管火焰的大妖,人类后来将他传为火神。他叫——毕方。”
九尾妖王府,地下。
妖王小心翼翼的捧着从忆,来到了一处偏殿。
虽是地底,这宫殿里却是光彩通明,亮如白昼。宫殿正中央,在无数天灵地宝之间,供奉着一座祭坛。祭坛之上,是一个飘忽不定的虚影。
九尾妖站定在那祭坛前,沉心静气,将妖力缓缓导入祭坛。
那虚影的身形变了变,渐渐成了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缓缓睁开了眼睛。
尽管轮廓模糊,那一双星目却依然精光闪烁,让人心生畏惧。
那男子望着胡子拉碴的九尾妖,道:“老头子,我这一觉,睡了有多久?你怎的连胡子都白了?你手上这小物件,又是个什么来头?”
九尾妖哈哈一笑,摸着自己的胡子道:“是呢,当年你还是个小屁孩儿,我也还是个年轻人呢。”
那毕方也是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听了这话,对着这须发皆白的老者朗声大笑起来。
待男子定下神,九尾妖也收敛了笑容,将毕方肉身陨落后的事情,一桩桩说了起来。幻海,禁制,捉妖师。妖族如何一次次尝试,又如何一次次被幻海所反制。
毕方抱着臂,一脸哀其不争的表情,道:“妖族竟然堕落至此!”
九尾妖叹了口气,最终缓缓说出来自己此行的目的——希望毕方可以做从忆的师傅,守护他,引导他,甚至以自身妖力,辅助他。
毕方不以为然道:“老头子,这岂非举手之劳?我当年托你们狐妖照顾我的精魂,便已许下诺言,只要你们需要,我定当倾其所能偿还。现在你不过要我做个便宜师傅,又有何难的?”
九尾妖大喜,当即就抬起从忆粉嫩手指,从中唤出一点精血,以血为引,与毕方的精魂结下誓约。
毕方丝毫不以为意,痛快的应了誓,又道:“只不过,难道从今以后,我都是以这副模样,来做这小东西的老师?只怕有些不方便!”
九尾妖略一沉吟,道:“既如此,我手中尚有一块后土造人时留下的玉魄。我以这玉魄为引,再以昆仑玉为体,为你打造一副身躯,让你可以附于其上,无需再以精魂模样示人。”
毕方仰
', ' ')('头大笑,道:“你这老头子,说得轻巧,你我都知道,要凭空造出这样一副躯体,可谓是逆天而行,不耗掉你半生妖力,根本成不了形——你对你这小孙子,倒真是心疼得紧!”
九尾妖将从忆小小躯体抱于怀中,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解释。
那之后,九尾妖命人将常乐公主母子送回了临安,自己潜心研习以昆仑玉造出躯体的术法,终于在从忆周岁之时,造出了一副堪称完美的容器。
“这就是从忆未来的师傅?”常乐抱着小从忆,对着端坐于地上的人偶惊叹道。
那是一具完美的人偶,真正的面白如玉,剑眉高鼻,唇如点朱。
只是那双眼睛,茫茫然的看着前方,里面什么都没有。
正此时,走路都不稳当的小从忆,硬是从常乐怀里扭动着扑到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这人偶前,小肥手在那晶莹剔透的脸庞上来回的拍,一面拍一面流着哈喇子,似乎要扑上去啃两口才肯罢休。
那人偶空落落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倒影。
九尾妖仰面大笑,道:“看来从忆很喜欢这个模子啊。现下,这只是一个容器,无心无魂,全无神智。待我将毕方的精魂引入其内,他才能真正动弹起来。只是这引魂入体,还需要个一年半载。待从忆两岁之时,这精魂和这模子,应该就已经融合了。”
从忆两岁了。
常乐带着从忆,再次从临安到了九尾妖王府。
“这就是融入了毕方精魂的昆仑玉?这面具又是怎么回事?”常乐一面试图抓住到处乱跑的小从忆,一面看着那戴着副银色面具的人偶,问道。
“哎,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毕方的精魂如此强大,这昆仑玉的身体,若是长期为他的精魂所用,竟然会出现裂痕。”九尾妖摇头苦笑着。“没奈何,我只得再用寒冰铁造了副面具,戴在这人偶身上,隔断毕方的精魂,减少他驱使这身躯的时间。待我找到更好的炼化之法,将这幅身躯打造得更坚实些,再来彻底摘掉这面具。”
而此时,小从忆已跳到了人偶身上,一边抱住那人偶的手臂,一边指着人偶白色外袍上的仙鹤花纹,吐词不清的笑着:“鹤……鹤……”
谁都没有注意,那人偶的小指,极轻微极小心的,颤动了一下。
当天夜里。
常乐公主前几日才受了伤,身体正虚弱着,因此睡得格外沉。而看啥都新鲜的小从忆,连续滚了几下,爬下床,一颠儿一颠儿的在宫里乱窜,直到来到了席地而坐的人偶面前。
小从忆见着人偶,脸上笑得口水直流,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鹤……鹤……飞……”
他今日才由爷爷带着,骑着仙鹤到处飞,因此见着仙鹤图案,格外的兴奋。
大概觉得自己比划还不过瘾,小从忆拉着人偶的胳膊,口齿不清的唤着:“起,起……”
原本并无精魂驱使,绝不应该动弹的人偶,竟在这小儿的拉扯下,站了起来。甚至还随这小儿的跑动,踉踉跄跄的走了起来。
精神头十足的从忆,牵着人偶的手,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殿外。
整个王府正殿,建于高台之上,以十丈台阶与地面相连。而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危险的从忆,傻呵呵的站在台阶上,小胳膊一挥,嘴里叫着“飞!”便向高台之下跃去。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白影闪过,将下坠的小从忆,正正好接住。
那是一只鹤,一只丹顶鹤。
丝毫不知道刚才多么凶险的从忆,自顾自抱着丹顶鹤细长优美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
而听到了响动的九尾妖,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高台之上,震惊的看着眼前那只盘旋的丹顶鹤。
见了妖王,这丹顶鹤飞回台阶之上,小心的停下,变回人形,手里稳稳托着从忆。
这人偶将从忆递给九尾妖王,自己则跟犯下什么天大错误似的,跪到一旁,垂手低头,一声不吭。
九尾妖一面将从忆交给赶来的仆从,一面对着人偶道:“你有了神志?你还可化形?这是何时的事?”
人偶嚅嗫道:“我,我也不知。就模模糊糊的,能看到,能听到,知道周围的事。今天,我看到小殿下掉了下去,不知怎的,就……化形了。”
九尾妖围着人偶转了一圈,摇头道:“真是奇了。这难道是那玉魄之力?”
人偶低着头,小声道:“殿下,我知道您打算重新炼化这幅躯体,我想,重新炼化之后,多半就不会出现这种纰漏了。”
九尾妖惊道:“什么?炼化?你如今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啊,不,妖,不,半妖,我怎可能再炼化你?”
人偶犹疑不定的抬起头,冷冰冰的面具对着九尾妖,道:“我……?半妖?”
九尾妖笑了起来,道:“能以人形化作妖形,岂不是和我孙子从忆一样,是既是人,又是妖的半妖?”
人偶拼命摇头,连声道:“不,不,我哪里配和小殿下一样。我……无父无母,无心无魂,只
', ' ')('是一个出了点纰漏的容器,我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承载那一位的精魂。”
九尾妖啧了一声,捻着胡子,道:“你这扭扭捏捏的性子,怎么和那毕方差了这么多!对了,我问你,毕方的精魂,现在何处?”
人偶温顺答道:“那位大人的精魂,自然在这容器内。他现下能听能见,只是使唤不了这幅躯体。”
九尾妖“哦”了一声,又道:“那毕方精魂驱使这幅身体时,你也是能听能见,只是动弹不得?”人偶极轻声的点头称是,一副占了别人的东西,心虚得不行的模样。
九尾妖见着人偶畏手畏脚的模样,大喝一声,道:“你这小子,振作一些!既然来到这世上,就自然有来到世间的道理。从今天起,你就拜我为师,我来做你师父,再别说什么你只是无父无母的容器一类的蠢话!”
人偶仰着头,惊讶的“咦”了出来。
九尾妖脸上是个极豁达,极开阔的笑容:“你啊,就好好和那毕方一起,帮助小从忆,让他找到他的天命所在吧。”
此时的人偶,并不知道什么是“感动”,只跪下身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九尾妖赶紧道:“瞎磕什么头!赶紧起来!别磕坏了那么好看的额头!”又道:“对了,你还没有名姓,你愿意姓什么?”
人偶的眼中心中,全是那淘气的小小身影。他脱口而出道:“鹤。”
九尾妖点点头,道:“好。那你就姓鹤。毕方长于用火,你的名字,就叫明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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