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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急,即使打着伞也会被飞落的雨滴溅得睁不开眼。
沈念词把伞面往前面挡了挡,面前的雨少了,后背又感觉到明显的湿潮。
他坐进车里,收了伞放在副驾,发动了车。
远光灯仅能射透前方不到五米的雨幕,雨刷飞快的舞动。
大雨又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一路上,除了遇到红灯,他的车速没降过。
车子驶离市区,往城郊开去。
走过一条两边都是杨树的水泥路,进入了泥泞的乡路。
乡路嵌在高粱田里,汽车经过时甚至能碰到路旁茂盛浓绿的高粱枝,挂蹭的声音湮没在雷声雨声里。
又开了10分钟,沈念词停了车,拿了雨伞下车。
黑色的雨伞下映着他黑色的衬衫和西装裤,显得沉重鬼魅,他一路踩过被雨水冲刷过的田埂,粘稠的泥土沾在他的黑色皮鞋上,深刻的脚印又瞬间被豆大的雨点打没。
在高粱田的深处,竖立一座坟冢。
坟冢周围有近百米的空旷,高密的高粱枝节像是围墙,将它深深藏在此处,远离尘嚣与闹市,守护着属于地下人的安详与宁静。
沈念词走至坟前,伫立的墓碑上写着:挚爱沈念姝之墓。
他将伞靠在墓碑上,挡住了冲刷墓碑的雨水,然后径直的跪下去。
在大雨里,他跪得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像。
“姐,我来看你了。”
没有人能听见沈念词的呢喃,他像自说自话——又或许真的有人能听见。
“姐。”沈念词轻唤,爬满一脸的分不清泪水雨水。
“又是一年的第一场暴雨,”沈念词说着,一道闪电劈过,还给了他一瞬间短暂的光明,随后又回归永久的黑暗,“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赎罪。”
沈念词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刀,刀锋锃亮,他一手持刀,一手伸出手臂,眼都没眨的在手臂上划出口子,鲜血被断线般的雨稀释成粉红色,流在碑前的水汪里,像是一片盛开在雨里的粉色娇艳的花。
沈念词垂下双手,任由血一直淌着,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体会不到满身被雨浸湿的阴凉。
“姐,我不是说就算了,”沈念词带着恳求商量的语气,每一字都说得碎心,“我的意思是,剩下的我一并还给你。”他顿了了顿,怕人不同意似的,问道,“你看行吗?”
没有回应,连一直轰隆作响的雷此时都沉寂下来。
沈念词低下头,哽咽着,“姐,你想我吗?”
…
“姐,我想你了。”
朱月被雷声惊醒,猛得睁开眼。
梦里的景象变成一部黑白默剧,人影在她头顶上下盘动,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朱月喘着粗气坐起来,默剧变成了皮影戏。
又一个雷打进来,皮影戏也消失了。
朱月摸摸满头的冷汗,心跳还未平复。
如意在旁边睡的瓷实,对雷声充耳不闻。
朱月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勉强舒服了点,下床倒水喝。
次卧的门开着,朱月站在门口,看里面空无一人。
她心里升腾起一股快意,盖过了刚才的心悸与恐慌,她过去把门厅灯关了。
可这快意并未维持多久,等她倒完水回来,就已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空虚无助和久久不能平静的悲伤。
朱月站了一会儿,还是去把门厅灯打开了。
骤雨初歇,院里的花被浇的低了头,顾舟起了个大早,穿着园工背带裤去花丛里扶枝。
一直到中午,雨后明媚的正午太阳将花朵上的雨滴晒成金色的圆珠,整个院子里能救的花才救回来。
这些花都是那人送的。
准确的说,那人送了两把种子,种子种出的花又产种子,生命才得以遍地开花生生不息。
可是顾舟现在找不到她了。
顾江刻意的隐瞒着。
顾舟知道,她一定过的不好,不然顾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让他找到她们。
陈铭推开院门,看见顾舟头顶着一片金色阳光立在花丛里发呆。
“我的少爷来,你怎么还在这儿歇着呢?”
顾舟回过神,把手里剩的一把扶枝棍放到一旁,“不然我该去哪儿?”
“昨晚你嫂子吓着了,现在在医院呢。”陈铭说着穿过与顾舟之间的花丛过来拉他,“走了走了。”
顾舟被他拉着出去,“你别碰到我的花。”
陈铭立即放慢了动作,每一步都在避着根茎和花枝。
顾舟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陈铭按进车里。
“抓紧,你哥在急诊室门口头发都白了。”
顾舟冲进急诊大厅时,和沈念词撞了个满怀。
陈铭见顾舟停下来,退了几步看看,才确认面前的人是沈念词。
沈念词有点憔悴,面色蜡黄,嘴唇苍白,
', ' ')('眼里红通通的一片。
顾舟看着他,“你…怎么了?”
沈念词应该刚从手术室出来,穿着绿色的短袖洗手服,衬得他单薄柔弱,加上他的面容,顾舟的心像被人揪了一把。
“没事。”沈念词的嗓音有些沙哑,他不自在的把手抄进上衣口袋里。
顾舟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瞟了一眼,看到了他手臂上缠着的雪白纱布。
“又有医闹吗?”
“没有。”沈念词摇头。
陈铭实在受不了两人之间粘稠又缓慢的对话,过去插了一嘴,“小词词,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念词这才看到陈铭,他对陈铭微微点头示意,“谢谢,没有。”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一直紧张的盯着他看的顾舟脸上,“你怎么来了?”
“我哥…”顾舟说。
“哦。”沈念词点头,“你去吧。”
陈铭拉拉顾舟,“快走!”
顾舟被陈铭拉走,一直往沈念词这边回头,沈念词站在原地,感觉顾舟进了拐角,他回过身深深的看着顾舟走过的路。
顾江站在产科急救室门口,趴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门玻璃上往里看,顾舟过去轻轻拍拍他,“哥。”
顾江转身看见顾舟,眼里盈满了泪,“舟舟,舟舟。”他抱住顾舟。
顾舟在他背上拍了拍,“你先坐下。”顾江松开他,一并坐到候诊椅上。
顾江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啊。”
顾舟不知道怎么安慰,干脆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陪着他。
许久,顾江看着顾舟,沉重的说,“我在这个地方等过两次。”
顾舟回看他。
“一次,是你出生,我们失去了咱妈。”
顾舟回过头,眼神虚无的望着地上的瓷砖。
“顾舟,我当时不理解,不理解咱爸咱妈为什么要生下你,她当时的年龄也不小了,身体还一直不好…直到我看见包在婴儿被里的你,准确的说,是看见咱妈见到那样的你之后,露出的一个笑,那么幸福的笑…”
顾舟搅着手,静静听顾江说着,这是顾江缓解情绪的方式。
“咱妈当时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让我给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我哪能违背,我就守着你守着你…”
顾江叹了口气,“哥对不起你…但是哥不能看你那样,那不正常…”
“行了。”顾舟打断他。
谁知顾江哭了起来,呜呜的抽泣,顾舟抬手搭在他肩上,“行了…”
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两三个护士推着移动床出来,床上的人还在昏睡着,顾江扑过去,“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脱离生命危险了,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顾江听完腿软了一下,紧绷的精神一瞬间放松下来,顾舟在一旁托着他,“放心吧,没事了。”
顾江一脸大难已过的释然,点了点头。
中午,沈念词没什么胃口,小护士要去买饭,招呼了他好几次。
昨晚淋了太久的雨,身体都淋透了,今天病全发出来,浑身上下没劲儿还酸痛。
他拉开抽屉,拿出感冒药吞了一颗,趴在桌子上闭上眼——希望在下午上班前令人昏睡的药效能过去。
门被推开,沈念词以为还是刚才一直来问他要吃什么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没动。
来人进屋关上了门,走至他身旁轻轻撩拨了一下他的头发。
沈念词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了看。
顾舟正笑得灿烂弯腰低着头,他这一抬头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
顾舟看见他眼里的惊慌,满意的站直了身子,问,“午饭也不吃?”
沈念词回过头,愣了一下又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蔫蔫的,“没胃口。”
顾舟变魔术似的在桌上放了一个饭盒,打开之后是一份清粥和一份生菜。
沈念词闻见米粥的清香,抬起头。
顾舟拉了一把凳子坐他旁边,递给他一把勺子,“吃点清淡的。”
沈念词看看他,接过勺子,在米粥里搅了两下,喝了一口。
也不知为什么这米粥这么好入口,米炖的软烂,汤汁也粘稠。
顾舟看着他手臂上的纱布,问,“不是医闹吧?”
他想起第一次帮沈念词处理医闹的刀伤时,那口子周围遍布的好几条已经愈合的伤口——不可能所有的医闹患者都往一个地方刺,也不可能遇到这么多医闹——沈念词才上了几年班。
沈念词不自在的把手臂往后挪了挪,“不是,是我自己切菜没注意。”
顾舟知他不想说,没再追问,“你还切菜?准备把谁药死?”
沈念词瞪着他,“我就不能炒菜了吗?”
顾舟笑,“哪次没糊锅?你先把牛乳茶学会。”
沈念词一愣,又瞪了一眼顾舟。
顾舟举起双手,“救命,你闺女说的,可不是我说
', ' ')('的。”
两声敲门声,沈念词习惯性的说了声进。
朱月推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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