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棒(2 / 2)

那时她们总在凌晨被大货车吱吱呀呀的车轮声吵醒,窗外永远晃动着搬家者的影子。

某天夜里,她看见个穿红棉袄的姑娘蹲在垃圾箱旁哭,怀里抱着摔碎的招财猫存钱罐。

\\&quot其实最该供起来的,是那个漏电的插线板。\\&quot陈雨用勺背压碎腐乳,\\&quot有次水蒸气凝在插孔里,滋啦爆出蓝火花,吓得咱俩抱着笔记本电脑往楼道跑。\\&quot

曾雯哈哈笑出声:\\&quot后来不是用你那条羊毛围巾裹着插头?蓝白格子的,现在想想真是不要命。\\&quot她伸手比划当年逼仄的格局:八平米的房间,两张行军床夹着过道,墙皮剥落处贴着从杂志撕下的巴黎时装周照片。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某任租客留下的,在陈雨打翻泡面汤后奇迹般复活。

雾气氤氲间,陈雨看见二十出头的自己正蹲在公厕门口改方案。

笔记本电脑架在膝盖上,羽绒服兜里揣着暖宝宝。曾雯曾举着手机给她照明,屏幕上晃动的光圈惊动了觅食的野猫。那是个软广,在片子中植入某运动品牌,为之做的方案改了十七遍,最后客户说\\&quot还是用第一版吧\\&quot,陈雨当时连争执的力气都没有,接到这消息时,她挤在早高峰地铁里睡过了站。

\\&quot现在想想,当时怎么活下来的?\\&quot曾雯往锅里下冻豆腐,\\&quot我在出版社,那会儿月薪不到五千,通勤四小时,辛苦一个月憋出来的选题被毙,还要笑着说谢谢指导。\\&quot

\\&quot靠年轻呗。\\&quot陈雨搅动着麻酱碗。韭菜花的颗粒在瓷碗里沉浮,如同那些年咽下的委屈。

她想起,曾雯曾对她诉苦,有次选题会,被领导羞辱\\&quot大学生就是不懂市场\\&quot,曾雯当场摔了U盘,从老旧建筑的消防通道离场。

她去电视台找陈雨,中午,她俩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分食烤红薯,红薯芯烫得舌尖发麻,却比会议室里的蓝山咖啡更暖胃。

铜锅突然沸腾起来,羊尾油在汤面漾开细密的油花。曾雯舀起勺浮沫:\\&quot你记不记得咱们发过毒誓?说谁先逃离北京,就要请对方吃满汉全席。\\&quot

陈雨用筷尖戳破糖蒜:\\&quot结果每次交完房租,咱俩就在床上摊煎饼——你翻个身,我这边就咯吱响。\\&quot

沉默忽然漫上来,像铜锅里腾起的热气。玻璃窗上的倒影里,两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与她们年轻的影子重叠。

陈雨望着曾雯眼角新生的细纹,想起某个彼此都在加班的深夜。她们挤在单人床上取暖,曾雯忽然说:\\&quot等我们老了,就在胡同开家火锅店,汤底用咱们攒的眼泪酿。\\&quot

此刻,东来顺的跑堂正推着餐车经过,车轱辘碾过地砖的声响,与记忆中北七家收废品的三轮车铃声别无二致。

陈雨夹起片颤巍巍的鲜切羊肉,看它在沸汤中蜷缩成云朵的形状。那些蜷缩在隔断房改方案的夜晚,那些蹲在打印店门口等彩喷的清晨,那些被地铁人潮挤散的约定,此刻都化作铜锅里浮沉的食材。

\\&quot上周我路过旧住处。\\&quot曾雯突然说,\\&quot北七家的大部分出租房都拆了,正在建科技园。咱们常去的菜市场变成星巴克,你猜招牌写的什么?\\&quot她蘸着麻酱在桌面写字:北六环店。

陈雨的筷子顿了顿。羊尾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尝到二十二岁那个雪夜的味道。她们刚发工资,连忙去如今北六环那家咖啡馆的前身——菜市场,买了羊肉卷,电磁炉却坏了。

两人把肉片铺在暖气片上,就着老干妈吃冷涮肉。冰凉的油脂黏在上颚,像团咽不下的月光。

\\&quot其实最怀念的是那台二手洗衣机。\\&quot陈雨的眼神变得温柔,\\&quot每次脱水都像拖拉机发动。\\&quot

有次机器把曾雯的衬衫绞成破布,她们却笑到直不起腰。后来那件染了墨渍的衬衫被改造成空调罩,现在想来,往昔种种困顿都成了扎染般的艺术。

曾雯掏出手机翻照片:\\&quot去年收拾硬盘,找到这个。\\&quot屏幕上是她们的第一间周末\\&quot办公室\\&quot——麦当劳角落的四人座。

陈雨扎着丸子头啃汉堡,曾雯的笔记本电脑插着三根充电线。玻璃窗倒映着环卫工扫雪的身影,晨光在番茄酱包装纸上淌成河。

铜锅渐渐见底时,陈雨回忆起那个雪夜的后续。她们抱着修不好的电磁炉去找房东,却在楼道遇见穿红棉袄的姑娘。女孩正往纸箱装书,脚边躺着摔碎的存钱罐。\\&quot我要回老家考公务员了。\\&quot她说,赠给她们一盏串灯,\\&quot挂在屋里,就像住进星星堆。\\&quot

此刻,东来顺的水晶吊灯洒下暖黄光晕,陈雨腕间的运动手表在闪烁。她转动手表,表面如镜,她仿佛看见。那时的自己正在串灯下敲击键盘,光斑在褪色的墙纸上游走如鱼群。

\\&quot我忘了告诉你,我在798见过她。\\&quot曾雯轻声道,\\&quot穿着职业套装,带客户看展。\\&quot她们谁也没上前相认,就像不会特意去寻那盏早已熄灭的串灯。北京城是流动的盛宴,每个人都在捡拾散落的星光。

服务员端来山楂糕解腻时,陈雨想起北七家东头小卖部的山楂片。五毛钱一袋,她们撕开包装纸当书签。某天发现某片山楂上印着铅字残迹,像是从旧报纸回收的纸浆做的。曾雯说这是\\&quot吃进肚子的文学\\&quot,后来竟真在方案里写进这个意象。

\\&quot后来,咱们买得起稻香村的点心匣子了,我反倒怀念那口工业香精味。\\&quot曾雯戳着盘中的艾窝窝。

豆沙馅太细腻,失却了当年廉价豆沙包的粗粝感。那些就着凉水啃面包的日子,味蕾反而能尝到希望的甜。

陈雨望向窗外,长安街在霓虹映照下,像条缀满钻石的银河。

“其实,有时候我想,我们比大多数人还是幸运。大多数人都吃过苦,但不是所有人都得到吃苦的回报,我付出的,命运都回馈我了,那些苦,又算什么?”

曾雯拿起麻酱碗和陈雨的碰一碰。

陈雨抬碗,与她撞击,麻酱当然不能喝,她伸出粉嫩舌头舔了舔,全当干了。

她没有放下碗,侧着脸看向窗外,她对老友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城市的魔法在于:当你以为被生活嚼成渣滓时,它却把你淬炼成光。每一个北漂的清晨都值得用铜锅庆贺,每一次在绝境中笑出声的瞬间,都是命运的醍醐味。但付出肯定会有回报。”

当曾雯再次提议拿麻酱碗\\&quot敬电磁炉\\&quot时,陈雨笑得花枝乱颤。二十来岁与三十来岁的笑声此在时共振,她们在火锅蒸腾的雾气中,望见无数个自己正穿越风雪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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