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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十九年秋。
虎子又偷偷上山了。今天阿爹去镇上送货,阿娘去王大婶儿家里做绣工,没人管他、他想再去看看那个怪人。
村东的山很陡、多蛇虫,连采药人都不怎么去。虎子胆大、从小东窜西跳跟猴儿似的,附近的山早被他摸了个遍。有一次实在好奇、偷偷摸上了东山。
东山原来有人住的。
有间小小的茅草屋、和一个木头栅栏围成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颗桂树,虎子摸上去的时候是初夏,绿油油的叶子泛着光,叫他忍不住想金秋时节该是怎样满院满山的馥郁香气。
那个怪人就靠在树下、什么也没干,他就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是个雕像。从日头正中到日头西斜、虎子盘算着再不走阿娘就得出来找他了、忍不住丢了个石子儿过去,石子儿被怪人接住了。
虎子有些害怕,这个人身手可真好、像话本儿里得罪了权贵被追杀被迫隐居的江湖高人。只是这位高人有点儿老了,都有白头发了。
高人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一点儿温度、像冬天荒芜的田埂那样荒凉。只是田埂开春就会翻耕种上新绿、怪人的眼里似乎没有春天。
“你在这儿做什么呀?你是大侠吗?是因为得罪了什么人所以躲在这里吗?”小孩儿竹筒倒豆子,话头打开就停不下来。
怪人没理他,定定看着树叶。虎子撇撇嘴,心想这人可真无趣。算了算了,得早点儿回家。
虎子又摸进了院儿里,金黄的花簇镶满了枝头,坠在一片浓绿里。
怪人似乎不在,虎子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他回来。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桂花树,后知后觉才发现、一点香气都闻不到。他用力抽了抽鼻子,甚至爬上树凑近了闻、却还是什么都嗅不到
怪人回来了,手上拿着把野花。晓光看着他走进院里,心想好多年前他一定是个很帅很厉害的大侠。
怪人看到他愣了一下,径直走到树底放下花、把它们种在树根那里,然后伸手示意他跳下来。
怪人的胸膛很宽很暖和,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像阿爹。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谢谢。”
“为什么这棵树没有味道啊?桂花不都是很香很香的吗?”
虎子抬头问他,却看到了怪人眼里的一丝……难过。
怪人盯着树摇了摇头,“这棵树不是。”
什么????
虎子张大了嘴巴,怪人可真是太怪了、种一棵不香的桂花。
“那你为什么种啊?”
这次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怪人不会再回答了。
“我爱人喜欢。”
虎子从来没见过他妻子,这个院子也没有丝毫女主人生活的痕迹。他想起话本里的故事,大概怪人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为了纪念她才……
“你好爱你的妻子呀。”虎子说。
一定要很爱很爱才可以吧,才能在荒山上生根发芽、长这么高这么大。
“你不要难过,也许只是……只是……水土不服!对!水土不服!过两年就会香啦!”
虎子高兴地安慰他的新朋友,没一会儿又变得垂头丧气。
可是明年他就不能来了,他马上满十二了、阿娘要送他去从军。
怪人彻底陷入沉默,他定定地望着那棵树、眼里是虎子说不清的情绪。
“回家吧,天快黑了。”
怪人说。
虎子应声出去,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怪人依然仰头望着那棵树、清瘦的身形被夕阳拉出长长一道影子,看起来形销骨立、寂寞极了。
他一定很难过。
虎子心想。
《昌乐县志》:元明三十五年秋,井西村桂香十里、数日不散。寻香所至,村东荒山陡峭处见一荒院破屋、庭有桂树、馥郁满园。有白须老翁横尸树下,似荒院之主。众人哀之,葬其于树下。越明年,天将暴雨、数月不尽。三秋时节、顽童寻迹而至,荒院不再、寸梁难寻,徒留半树枯枝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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