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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落下了星河缭绕,遥遥望去,星汉灿烂,恍若梦境。只是这满目的好景风光,或许是日复一日见得多了,此时此刻,竟无一人闲来观赏。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日日在雪殿里打扫的那个小仙娥。她提着长裙,一头栽在栏桥下,俯身急急问道:“阿金阿金,你看到卿闻仙君了吗?”
“嗯?雪君吗……他好像去降雪了。”莲池里的金鳞在荷叶下打了个滚,吹出了个泡泡。
“哎呀,他怎么这个时候去降雪了!”小仙娥急得直跺脚,“雪尊又去讲经了,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怎么啦,雪殿不是有两位雪君吗?”金鳞疑惑地甩甩尾巴,“另一个呢?”
小仙娥愁眉苦脸地耷拉下两条胳膊,碰了碰金鳞上浮的脑袋:“别提了……”
“就是秦笑雪君。他今天去找司命星君了,然后回来就……唉,反正现在雪殿我可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
小金鳞没听明白怎么一回事,但它还是轻轻摇了摇身上的鳍,安慰了一下小仙娥。
……
秦笑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什么的时候,只看见了他和卿闻的寝房里,满地凌乱的疮痍。
雪殿的廊柱上铺满了大片大片的裂纹,书架上的典籍散落得到处都是,窗边写字台上挂着的毛笔已经被他扔出了寝房外……这个还是上次他和卿闻一起下凡时,卿闻买来送他的。
他当时回来欢欢喜喜,还用这支笔作了一幅自己的画像送给了卿闻。
秦笑怔怔地看着那支笔,过了一会儿在它旁边缓缓蹲了下来,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当时卿闻那把刀捅过来后,脸上错愕的表情。
他拿起了那支笔,手心轻颤,有些自欺欺人地想着,卿闻当时,是不是……杀错人了呀,所以才是那个表情。
虽然,自己当时穿了皇子的朝服,正要召集家臣前来陪他一起去父皇面前进谏的……虽然,自己头上还戴着那根玉白的发簪,是卿闻送给他的。
虽然……虽然。他替卿闻编不下去了,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卿闻当时就是站在了自己后面,没有别人,那刀就是他捅进来的,他在王府时,就已经联合别的皇子背叛了他。
自己这么多年,原来都是和他朝夕和睦,天真烂漫地信任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杀人凶手吗。想到这儿,秦笑丢开了那支笔,再也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卿闻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酒壶,然后走过去,在秦笑面前蹲了下来。
秦笑紧紧闭着一双眼,脸颊旁边还有未干的泪痕,一双手无力地扣在膝盖上,身旁……是他在凡间买给他的毛笔,上面的毛毫散乱无章,已经不能再用了。
卿闻在心底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怪他了。
但他又更多的是快要溢出来的心疼。秦笑哭累了,坐在地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卿闻站起来,在地上收拾了一条能通人的路来,然后回到门口,把秦笑抱了起来,动作很是温柔。
一直到床榻上,秦笑都是闭着眼的。
卿闻的床在旁侧的屏风后面,他一时没走,在床边多看了秦笑一会儿,然后犹豫着伸手,帮他捻开了黏在颊边的一缕发丝。
他这样动作时,秦笑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然后又复归了平静。
卿闻垂眸看着他略微红肿的眼皮,伸出指尖轻抚了半晌,然后便起身走出了门外。
天界的月亮很大,相比于人间的白玉盘,头顶上的那个直接占据了大半的天幕。但好在银河如雾飘起,虚虚遮住了刺目的光华,显得四下不那么亮眼。
屋外有酒。
雪白桌上立了个瓷玉的酒壶,上面印着一个小小的“靖”字。满头银白发丝的仙君坐在凌乱的院落中,对月独饮。
他的心上人,今夜带着因他而起的伤心事,在屋里睡着了。所以,酒要给他留一半。
这个想法让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
卿闻又一次站在了秦笑床前,这一次衣袍上带着院落中的月华未散。而秦笑呼吸均匀,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一头银发因为睡梦中不安的动作,散开了满床。身上衣衫微敞,外露的肌肤上出了一层薄汗,被子被踢在了床下,眉心紧皱。
是梦到什么了呢?睡着了还攥着手心……卿闻看着他,轻柔地想着。
他喝酒了,但因为做了仙君,所以毫无醉意。可是如此一来,壶里留下的那一半酒,或许就不能帮这人浇愁了。
卿闻一边在心里这样念着,一边伸手想要揉一揉秦笑紧皱的眉心。但似乎是眼有些花,手也有点滑,他的掌心就那么盖在了那人的眼睛上。
又或者,心也滑了。
让他俯身落下时,减轻了力道。
天幕上那朵硕大的月亮微微转动了角度,窗外有风吹过,一树枝头雪簌簌飘落,掩住了一室暧
', ' ')('昧。
明明是很轻柔的一个吻。就像这几十年来,每个晚上他做过的那样。
可今夜那双罩在温热掌心下的、沾了泪痕的眼,还是缓缓睁开了。
……
秦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咬了趴在自己身上“行凶作恶”的那人一口。这一口下去力道不小,径直让那人嘴唇破了皮,荡出了血腥味。
可这招好像没什么用,那人被他咬了也不气不恼,反而舔了舔他的唇齿,然后趁他呆愣的空档,一点点钻了进来。
!!卿闻这厮竟是个不要脸的?!
他登时脑门气血上涌,手脚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就在他抬脚要往下踢时,双手一下被人拉起,扣住手腕按在了头顶。要踢人的腿也被另一条修长的给压住了。
那人微微分离开来,喘了口气,然后看着秦笑眼里带着湿意的怒气,笑了。而且笑得很好看。
秦笑气得一时凝噎,他自小接受的都是谦谦君子之道,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骂他这般禽兽的行径。于是他找了半天的说辞,最后总算勉强想起来一句算是侮辱的话,刚一开口就又被堵住了。
“不识好歹……唔!”
堵得严严实实,这下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想咬,可下颔被卿闻捏住了,根本使不上劲儿。
对方来势汹汹,眼见秦笑眼里的水光越来越迷离,卿闻松了力道,然后抵着他的额心,把一段回忆送了进来。
——
卿闻第一次见到秦笑时,恰逢弱冠。这场初见很是尴尬,是在脏污的牢狱里。
彼时他卿家犯了重罪,卿父做决定时他正赴往京城参加科举,根本来不及回去阻止这场开端。
再后来,便是他中了状元,于朝堂之上敢谏御敌之策,一时称赞无数,风头无两……结果第二天就被按在堂下,送进了大牢。
秦笑找到他时,卿父已经在大牢上吊自尽了,死相凄惨,卿闻在一旁晕了过去,囚衣上尽是被鞭打过的血迹,想来是受了很苦的牢狱之灾。
他把这人带回安王府,一开始他把卿闻藏了起来,这倒不是他私心什么,是父皇给他的建议——朝堂上众人声讨卿家,势头正盛,避过了风头再慢慢让大家接受才是上策。于是他把人放在了一个偏院里,并且没安排什么丫鬟,日日是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着。
就这样,近几个月来两人每天都独处一室,秦笑为了照顾他,更是夜夜衣不解带,又常说些宽慰之语,而卿闻对他的情意,想来就在那时就懵懵懂懂地有了苗头。
秦笑自己倒是正直得很,卿闻的伤一好,就对他说明了用意。
而卿闻呆愣了几天,接受了这个安排。还给他买了一根玉白发簪作为谢礼。虽然是在路边小店买的,做工并不精致,和宫里头的那些相比明显是粗糙的那一款,可是秦笑很喜欢,每日戴在头上,对外宣称是家臣赠予自己的知遇之礼。
一权一臣,两人的情谊就这么结下了。而也是在这段回忆里秦笑才看到,那根发簪不是买的,是卿闻用秦笑送自己的玉砚一点一点打磨做的。
再后来,是相伴了整整七年的岁月。秦笑遇见他时正是年少十八,薨逝时仅仅二十五岁。那七年里,有人疲于应对朝堂而心力憔悴,有人望着一纸灯火长夜相忆。
文王埋伏在安王府外的兵冲进来时,卿闻正踏进正殿的大门,想要跟秦笑说一说自己的当下之策,但他刚进门,一个常年跟在秦笑身边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满手的鲜血。
他下意识地拽了一把,结果那丫头力气竟出奇的大,一下把他给甩开了。他没站稳,扶着门框再抬头时……就看见了躺在地上濒死抽搐着的秦笑。
一身耀眼的金色朝服上,血迹渐渐结成了红黑色的硬块,凝在了上面。
秦笑死的时候,眼睛望着他的方向,满眼的不可置信……还有对死亡的恐惧和绝望。
这幅模样让他梦魇了好几个晚上,嗓子都干哑地不成样子。
或许是心念太强烈,上苍听到了他的意愿,终于在第七天的早上,他跌跌撞撞地跟着众人跑到了皇陵。可是皇陵里面光线很暗,人又乌泱泱地跪倒了一地,他过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棺木一点一点地合上,直到再也看不见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庞。
最后下了葬,在皇帝降旨宣揭秦笑的谥号以后,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被什么东西带走了。
……
秦笑的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卿闻的方向,又似乎并不在看他。这个样子,和百年前他身死前不瞑目的样子很像。
卿闻松开了禁锢着他的手,把人轻柔地拉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秦笑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回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一边捶打着卿闻的肩头,一边嘴里呜咽着什么。他捶得不疼,刚才被卿闻那样弄了半天,早就没有什么力气了。
秦笑用力咽下嘴里的一点酒香,然后听见这人说了一句
', ' ')('“对不起。”
卿闻捉住了他垂下来的指尖,吻去了怀里人脸上不断滑落下来的泪水,把人按进胸膛里,十指合拢,紧紧相扣。
他嗓音微哑,却又十足努力地温柔说道:“怪我最后……没有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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