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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白云苍狗
万仞山卧床已久,这时不但能坐起身来,还能如此大声叫喊,此事之稀奇罕见,实不亚于晴天打了一个霹雳。
万千鸿一双湛蓝眼眸瞪得浑圆,心想爹爹分明不许别人提起妈妈,可怎么他一听到“白娘娘”这三个字,脑子也不糊涂了,腿脚也有力气了,呼吸也变得浑厚了?
早知如此,我天天在他耳边念叨妈妈的名字,那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他却有所不知,若想唤醒万仞山,除了要说对名字,还得用上幻乐仙法这一种魔音控心的法门。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万仞山今日能垂死病中惊坐起,实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倘若故意安排,只怕穷尽心思也不能成事。
万仞山太久没有活动筋骨,此时猛地坐起身来,初始还不觉得什么,没过一会儿,便感到周身热血胡奔乱涌,胸口壅塞着一大团污浊陈气,就好像身陷泥沼之中,烂污淤泥紧紧堵住了口鼻耳目,半点儿缝隙也无。
他神情痛苦至极,双手胡乱抓挠胸口,喉咙中涌动着低沉的呜咽声,身子剧烈颤抖,整张床榻都随之左右摇晃。
万千鸿急道:“爹爹,你怎么了?”
万仞山仰首暴喝一声,直震得屋顶积雪扑簌簌往下掉落,一张枯瘦面目则扭曲变形,情状极为可怖。
闻人歌说道:“老哥哥定是难受得很了,快躺下来休息罢。”伸手就要摁住万仞山。
但他手指还未碰到万仞山的肩膀,斜刺里就飞出一根铁链,迅若狡兔,势若闪电,这一下若是打得实了,闻人歌的腕骨势必爆裂!
闻人歌连忙撤手,回头一看,却是王临风发力抛出手铐,以链作鞭,生生将他拦住。
王临风顺手撤回铁链,怒道:“万老教主久病骤起,正是经脉倒错、气息不稳的时候,便是轻轻一推都能引得他气血逆行而亡,你这时伸手碰他的身子,是要趁乱害死他么?”
闻人歌微笑说道:“啊呦,原来我碰一下就如此厉害么?我可不知道。”
王临风急道:“你怎会不知道?你刚刚还说你精通炼丹养生的,你怎么总是撒谎?”
万千鸿厉声喝道:“我爹爹正发功呢,你们都别吵了!”
王临风一愣,心想发什么功?转头看向万仞山,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万仞山双目紧闭,盘膝而坐,双手放在小腹之前,十指结成宝塔之形,脸上笼罩着一道金光,胸口剧烈起伏,额头落下黄豆般的汗珠,显然是在修炼一种极为高明神奇的内功。
闻人歌脱口而出道:“浮屠圣功!”声音激动得发抖,狭长眼眸中满是惊喜羡慕之色。
王临风呆了一呆,上下打量万仞山,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忌惮。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圣功运转愈发流畅从容,壅塞浊气尽数排出体外。
万仞山发了几身热汗,汗水滚滚而下,衣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道道消瘦肋骨。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双目,缓缓扫视屋内三人,眼中露出深邃沉定的目光。
万千鸿见爹爹恢复往日神采,心中大喜,唤进仆役,低声吩咐道:“快去请白娘娘过来。”又亲自倒了一碗补药,双手送到万仞山面前,说道:“爹爹,你才刚刚醒转,先静养片刻罢。”
万仞山“嗯”了一声,接过补药一饮而尽。
他贵为七宝圣教老教主,所用补药自然是无比珍贵稀奇。人参、灵芝、雪莲等等名贵药材,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吃不起,到他这里,却是一日三餐当做饭吃。
这一碗补药下去,万仞山只觉得浑身发热,气血益厚,登时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坐了片刻,精神头愈加强健。
万千鸿方知爹爹果真无碍,又命婢女替他更换衣物床褥。
不一会儿,万仞山便穿戴整齐,交襟广袖,高冠缓带,俨然便是一名气度儒雅的中年文士。
恰好在此时,仆役把白娘娘请到了梅园。
白云间昂首挺胸,脚步飞快走进屋中。
她已摘下帷帽露出真实面目,只见她乌发雪肤,高鼻深目,风姿绰约,果然是一名绝色美女,一双湛蓝眼珠晶莹剔透,更是与万千鸿一模一样。
白云间一走进屋子,便目不转睛盯着万仞山,见他恢复往昔神态,不由得心花怒放,嘴上却嘲讽道:“啊呦,你这老东西还没死透呢?”
万千鸿眉头一皱,说道:“爹爹的身体还没全然恢复,你就不要招惹他老人家开口说话,行不行?”
万仞山说道:“鸿儿别怕,不妨事的。”又斜睨白云间一眼,冷冷说道:“白娘娘当年不是发过毒誓,再也不回总坛一步么?老夫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白娘娘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当真是死也瞑目啦。”
白云间哼了一声,说道:“瞧把你给臭美的,你这狗窝总坛有什么好的?我还稀罕得很么?我是来找七宝圣塔的,你儿子捉住了我,算他有本事,可不是我说话不算话。”
', ' ')('万仞山说道:“什么你儿子不你儿子的,鸿儿不是你生的吗?难道是我自己拿面粉捏出来的?”
白云间脸色一红,嗫嚅不语,神态羞中带嗔,倒像是二八少女。
万千鸿看了闻人歌一眼,沉声说道:“爹爹,妈妈,你们二位要吵架,尽管关起门来吵,此时还有外人在场,你二位是否能忍耐片刻?”
白云间说道:“好哇,我才说几句话,你就这么不耐烦了,果然是你爹爹的亲儿子。”
万仞山早已注意到闻人歌和王临风在旁,闻人歌他是认识的,王临风却是陌生面孔。
只是万仞山昏迷已久,骤然苏醒,想起无数紧要大事,一时也顾不上外人,拉起万千鸿的手,问道:“鸿儿,你不是要去中原讨要七宝圣塔么?你什么时候出发?手下可有得力干将?圣功练得如何了?”
白云间凉凉说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你儿子已经从中原铩羽而归了。他把那些个名门正派搅成一团浑水,哼哼,只可惜浑水里捞不出七宝圣塔。”
万仞山一怔,说道:“你已经去过中原了?”
万千鸿点了点头。
万仞山只觉得恍若隔世,喃喃说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我还记得鸿儿厉兵秣马、整装待发的模样,没想到再睁开眼睛,鸿儿就已经回来了……快,把你这些日子的见闻说给爹爹听听。”
万千鸿只得把中原经历一件件细细说来。
他说到章碧津如何发疯被擒的时候,万仞山忆起当年成败胜负,心胸激荡,又悲又喜,说道:“章真人虽然落入我教手中,但他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一时不察才堕入陷阱。论起真才实学,我到底还是输了他一筹……难道他真是天上神仙,我等凡人难望其项背?”
王临风心想你这老教主当真狂傲,你打不赢我师父,便说我师父是天上神仙,难道你自认是凡间第一流么?
不过王临风适才见识过浮屠圣功的威力,想起万仞山脸罩金光的古怪模样,心里不免忌惮防备。
万千鸿又说起华山论剑输给了王临风,万仞山脸色一变,说道:“虽然你们只比招式,不比内功,但那王临风身中银针,又骤逢极大变故,而你是有备而来,怎么还能输给了他?章真人的弟子竟如此了得?”
万千鸿说道:“爹爹,我正要给你引荐呢,这家伙就是王临风。”抬手往王临风身上一指。
万仞山转头看去,只见王临风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虽然带着手铐脚铐,但昂首而立,气宇轩昂,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格外高傲疏离,果然不似凡夫俗子。
又看他一身道袍潇洒单薄,足见其内功深厚,不惧室外天寒地冻。
万仞山眯起眼睛,说道:“嗯,你就是王临风。你知道吗?你赢了我儿子,那是占了招式的便宜。若是鸿儿动用浮屠圣功,你绝不是他的对手。”
王临风勾唇一笑。
万仞山见他明明沦为囚徒,却没有半点儿怯意,心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板起面孔说道:“你笑什么?我说你是托了武当派先人的庇荫,才学到厉害招式赢过鸿儿,难道你不服气么?”
他这话问得颇为狡诈,若是王临风说不服,难免落得个藐视前辈、目无尊长的污名。
王临风淡淡说道:“我没有不服气,只是万少主输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找场面的。”
原来当时华山论剑之后,万千鸿曾说道:“武当派剑法果然高明,万某人对武当派的开山祖师爷好生钦佩。”这话也是暗指王临风占了招式的便宜。
万千鸿这时回忆起来,脸色微红,说道:“爹爹,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不必多说了。”
白云间则冷冷笑道:“你儿子之所以输给王道长,都是因为他怜香惜玉,懂得心疼人,你这没心没肺的老贼自然不明白了。”
万仞山愣了愣,说道:“怜香惜玉?这是什么意思?”
万千鸿心中一震,忙冲白云间连使眼色,意思是父亲大病初愈,先不要拿这等事情惹他心乱。
白云间到底颇为关心万仞山,话一出口就立即后悔了,只是面上不愿服软,轻咳一声,说道:“没什么意思,我随便乱说的。你那浮屠圣功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你儿子若用了浮屠圣功,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吗?那你当年又怎么会输给章碧津?”
万仞山轻叹一声,说道:“章真人武艺超群,他那天下第一的金字招牌,我……我是不得不服。多亏得魔音天王和魔珠天王在武当山上潜伏十年,苦心孤诣,赤胆忠心,这才能擒住章真人。闻人老弟,我还要多谢你调教出这么好的徒弟啊。”
闻人歌微笑说道:“老哥哥,你跟兄弟还客气什么呢?只可惜魔剑那小畜生叛教投敌,咱俩可都看走眼啦。”又将魔剑天王如何叛投少林寺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万仞山听罢,沉默良久,说道:“魔剑那孩子,我早看出他很有主见,脾气又硬得很,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七宝圣教留不住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既无情,我也无义。来日江湖重逢
', ' ')(',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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