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剑夫子仍在讲解最基础的剑式,仍旧满脸写着“不高兴”:“千里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一个个的,当真以为自己学会了?我告诉你,你们十个有八个都是瞎学!”
下首左侧第一位坐的是陆仰尘,试剑那日以击败八位剑童子的记录遥遥领先,按剑夫子的规矩,自动成为参剑堂剑首。
凉州日莲宗神女妙欢喜则是击败七人,位列第二,坐在陆仰尘右边。
宋氏兄妹宋元夜、宋兰真二人皆是击败六人,并列第三。
往下便是那剑宗传人周光,击败五人,列第四。
再剩下的十三人,所击败的剑童子便基本都在四人及以下了。
尤其是金不换和李谱,两人只击败一位剑童子,都双双落座于参剑堂最后排。可他们不以为耻也就罢了,似乎还反以为荣,第二天便高高兴兴自封为“参剑堂左右门神”,还拿纸写了贴在桌上,剑夫子路过看见,差点没气得拿口水吐他们。
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
毕竟最差的还在门外坐着呢。
得亏参剑堂够大,廊檐也够阔,在门外置一张几案,实在绰绰有余。
王恕就坐在这张案后。
剑夫子讲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听到要处,便会提起笔来记上一笔。只是眼下还没来得及落笔,却忽然听见外头有奇怪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在敲击地面。
谁敢在剑夫子上课的时候来参剑堂敲敲打打?
王恕下意识拧眉,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愣住了。
周满一身玄黑长衣,站在那三十三级台阶下,正抬起头来朝着上面看,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浩荡天光,见到他回头时,眉梢便微微挑了一下,竟是一笑。
她在下面已经站了片刻,手中还拿着一柄剑。
只不过此刻剑杵在地上。
想必刚才那敲击地面的声音,便是由此传来。
周满懒得自己叫人,因知道这泥菩萨脾性好,便干脆在他注视下,抬起剑,朝着参剑堂里面指了指。
王恕朝里一看,竟明白了她意思。
剑夫子还在里面讲剑,此时拿着手里剑谱从上头走下来,一抬头就瞧见了门外那病秧子王恕正看着自己,于是问:“你有什么事吗?”
王恕想了想,轻轻道:“剑夫子,外面有人找。”
剑夫子第一反应是翻白眼:“我上课呢,找个屁,让他滚。”
但金不换就坐在后面,距离王恕最近,一眼就看见他唇边似乎有一抹不明显的笑意,瞬间便想到什么,竟直接起身跨出门一看,于是顿时笑了起来,回头对剑夫子道:“剑夫子,周满来了。”
周满?!
剑夫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几乎立刻就要笑出来,只是很快又意识到不能如此明显,赶紧咳嗽一声,重将自己高高在上的臭脾气架子端了起来。
他只哼一声:“她还敢来?我怕倒要看看。”
话里不屑,脚步却十分诚实,飞快地出了门。
堂内其余人不免意外:周满又来了?
相互望望,都有些心痒。
妙欢喜最快,半点犹豫也没有,直接跟了出去;紧接着竟是那少年周光;坐在门口的李谱本应是最快的,可呆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有热闹能看了,赶紧拔腿朝外,只可惜已经落在了周光后面。
有了带头的之后,剩下的还怕什么?
于是呼啦啦一大片,众人全都从参剑堂内拥了出来。
时隔十三日,周满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当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却隐约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和先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那日的周满是炽烈的、充满着锋芒的,那此时此刻便是深静的、内敛了锋芒的。
但锋芒在鞘中,反而更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剑夫子一看她这般状态,眼底便闪过一抹异彩,嘴上却是冷笑:“怎么,还妄图进我参剑堂?”
周满淡淡道:“不错,我来试剑了。”
剑夫子便道:“你既不知改悔,这么想自取其辱,那我也帮不了了。剑童子——”
他只高声一呼。
十名剑童子便从参剑堂内出来,与试剑那日一般,列在三十三级台阶上。
最底下的剑一抬眸注视着周满。
周满也不废话,直接将手里那柄铁剑朝边上一扔,剑一便取出一柄木剑来递给她。
两人仍像当日那般,互相道了个“请”字。
剑一退后站定时还在想,剑夫子心里是想收这个学生的,自己今日要不要稍稍放点水,让对方早点过了。
可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对面一道凛冽的剑锋就劈了过来!
剑一顿是大惊,下意识提剑一挡,迅速后撤。
然而周满人随剑上,死死将他所持的木剑压住,靠近时竟还笑了一声:“走神,想放水,可不太好吧?”
剑一心中一凛,这才看到她今日已换了左手持剑——
今日的周满,不再是当日的周满!
什么放水的心思,瞬间全收了起来。
他面容一肃,只道一声:“自当全力以赴!
一场激烈的剑斗,就此展开。
只是比起那日的左支右绌、破绽频频,今日的周满简直称得上剑法圆熟、滴水不漏!
短短十来天,左手剑竟能练到这种地步?
剑一疑惑之余,却是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越打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周满的每一剑,都带着一种酷烈的感觉。
重。
极重!
以前所遇到的对手几乎都是使右手剑的,周满今日却是左手剑,无论是出剑的方位和角度,都同他熟悉的右手剑不同,要在这短短时间内调整适应起来并不容易,一不小心就预判错误,露出一个破绽。
周满瞬间抓住机会,追了上来,重重一剑劈落。
剑一不得不退了一步。
周满于是又劈一剑!
剑一再退。
然而周满还有一剑!
“当当当”,三剑连劈,厚重的力量简直如巨山倒落,压得剑一虎口发麻。
这时他已经知道究竟是哪里熟悉了。
周满面容凛冽,终于劈出了第四剑!
剑一的右手感到了一点钝钝的疼痛,已经快要握不住木剑。
也许他此时将剑换手,或还能一搏。
只是当日便用过同样的策略对付周满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换手持剑,也不过是走上另一条死路。
“啪”地一声响,剑一手中之剑最终还是脱了手,顿时砸落在地!
此情此景,与当日何其相似!
剑一抬头看着周满。
台阶上的众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打败剑一的策略,和那日剑一用来对付她的,一模一样……”
尤其是最后这四剑连劈,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平静的表面已被撕裂,烈火在深处燃烧,周满的锋芒终于不再收敛,从鞘中放出。
若当日的感觉还很模糊,那今时今日的感觉便太过明显了——
她性情之激烈,实在令人惊异。
不碰时或许平静如水、不温不火,甚至都难以注意到她的存在;然而一旦碰着了、触犯了,那种激烈而危险的底色,便会毫不遮掩地翻上来,让人在顷刻间体会到“胆寒”二字的真谛。
周满只以一副极其寻常的表情收了剑,淡淡道一声:“承让了。”
一切都跟那一日一样,可胜负的双方已然颠倒!
剑一心中的感觉,一时极难形容。
好像是被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报复了回来,当日给了周满多少难堪,今日便收回多少难堪。
毫无疑问,周满是故意的。
他竟生出几分敬佩来,倒是心服口服地躬身还礼,然后退至一旁。
剑夫子想过她能赢,可没想到她能赢得这么彻底,近乎碾压!
心里的惊喜,实难对人言说。
他只道:“你已经胜了,老夫无话可说。上来吧,你可以进参剑堂了。”
众人也心道她这回面子里子都找回来了,连剑夫子都不再以断指之事为难她,该是有始有终,已算完满了。
金不换已经笑了起来,悄悄跟周满招手。
但王恕站在旁边,只静静望着。
所有人都等着周满上去。
可没料,她站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竟然道:“还没打完,打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众人顿时一惊。
宋元夜道:“她这是……”
周满看都没朝上面众人看一眼,只是持剑转向了台阶上的剑二:“你来。”
——她还要继续!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周满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进参剑堂才来的。
她有更大、更深的野心!
试剑的规矩是打败上一位剑童子便可挑战下一位,周满已击败剑一,当然可以挑战剑二。
剑夫子自无意见。
只是在此时,他还认为短短十三天的时间,周满能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剑一已经算很强,就算再往后面打,也顶多能再打两三人,并且会一战比一战艰难。
可万万没想到,实力本该比剑一更强的剑二,在对上周满后,竟然以比剑一更快的速度落败了!
剑夫子顿时满脸惊异。
紧接着,便是剑三、剑四、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