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剑门学宫诸位夫子在南院议事,王恕的名字便被频繁提及。白日里负责为王恕所在的那座擂台检验丹药法器的夫子,坐在下首位置,把头埋着,都没脸抬起来见人。
岑夫子手中捏着书卷,本为静心,听完后却没忍住一把将那书卷拍桌上:“歪风邪气!简直是歪风邪气!伤药毒人,蟾蜍退敌!我学宫规则,在他眼底竟全如无物吗?”
话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怒不可遏:“还有那金不换,也没好到哪里去!谁允许他带那么多法器上台的?”
是的,头一日的比试里,除了那王恕离谱之外,杜草堂那金不换竟也不遑多让——
众人原本想,他往日虽不学无术,可近来经历了不少事,修为也有长进,这回春试总该展示点真才实学了吧?
可谁能料到,王恕获胜靠下药,他金不换获胜靠砸钱!
比试的头一场,负责评判的夫子就怀疑他是把哪个宗门的兵器库给搬来了:好家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但凡你能想到的他都有,你想不到的他也有。
件件都是好兵刃,打坏了一件再换一件,哪个对手能顶得住?
岑夫子实在越想越生气:“这二人必须有个处置!”
座中诸位夫子皆不敢吭声。
唯有左首第一把椅子上传出一声叹息:“羞愧,实在是羞愧啊。都怪老夫一时眼拙,选错了秉笔人。三百年了,好不容易选个出来,这小子怎么会是这样?唉,以后我们杜草堂可怎么办哦……”
岑夫子身形忽然一僵,转过头去。
只见三别先生低头摸着怀里那只雪团子似的小猫,可神情里哪儿有半分寂落?嘴上却偏道:“不参加春试,就拿不到墨令,拿不到墨令,就进不得白帝城,进不得白帝城,就寻不着神来笔……天可怜见,待我将来身陨魂归后,如何有颜面去见师门先辈与杜圣他老人家啊?”
岑夫子头疼:“三别先生,岑某并非……”
三别先生凉凉道:“知道,岑夫子身为学宫祭酒,自当防微杜渐。无非是在旁人尚未破坏规则时,以严于规则的方式来约束别人而已。”
岑夫子:“……”
话到这份儿上要还听不出来那这么多年就是白活了!
岑夫子愿退一步:“罢了,那些世家子弟所携法器也不少,且一件往往当旁人百件,算来金不换情有可原,便不再追究。但那王恕,气焰嚣张,影响极坏,若不限制,只怕将来效仿者必众!”
有夫子小声:“要不咱们把规则改了?”
岑夫子立时否决:“朝令夕改,乃是大忌,万万不可。”
大家便犯了难:“可他所携之药皆在规则以内,若不改规则,如何限制?”
岑夫子皱眉沉思片刻,心生一计:“他能化规则为己用,学宫自也能化规则为学宫之用。丹药法器,既需检验,那他上台能带什么东西,自然是我们说了算。此人是一命先生弟子,修为又十分粗浅,想来只擅长用药。我等须派一名精通医理的夫子作为评判,仔细分辨他所携之药,料来定能防住!”
说到这里,忽然游目四顾。
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郑夫子,你在学宫教授丹药,向来是孙大医之下最通医理之人,明日这王恕比试的评判,便由你出任吧!”
郑夫子一愣:让我去!那可是一命先生的弟子,我在课下还常有不懂之处要反去请教那病秧子呢,我配评判他?
但显然岑夫子不需要询问他的意见。
在做完这个决定后,这位修为高达化神期的学宫祭酒,才有时间思索:“话说回来,一只蟾蜍便能退敌,究竟是何道理?”
座中无人知晓,一片茫然。
其实因由非常简单,至少作为幕后魁首之一的周满,心里清如明镜——
金月派修的是金月心法,乃是门派一位老祖师月下悟道所得,只是这位老祖师悟道时被一只路过的毒蟾蜍咬伤,当时恐惧愤恨之下生了心魔,后来心魔虽除,可心法却留下了一桩破绽,那就是见不得蟾蜍。但好在这命门知道的人极少,且修界谁人对战会带蟾蜍呢?
因此这秘密多年以来无人窥破。
只是这门派正好在齐州,是前世被她打服过的门派之一,她自然一清二楚。早在前几天研究歪门邪道时,这一点就被她告诉了泥菩萨,没成想这回遇到还真用上了。
那金月派男修之所以认输,不仅是因为被王恕知道了命门,更是怕他将他金月派的命门公之于众,是以当王恕委婉提醒他是否门派里有急事时,此人立时心领神会,找了个借口,就坡下驴。
只不过当初在讨论如何将蟾蜍带上擂台时,他们其实也有过犹豫。
金不换就提出:“届时那些夫子,能允许我们带蟾蜍吗?”
周满于是拧紧了眉头,感觉棘手。
可谁料,王恕坐边上看他们苦思半天,忽然幽幽来了句:“若循医理,万类皆可入药。”
“……”
那一瞬间,整间屋子都安静了,周满与金不换齐齐抬起头来看向他,全是一脸“今天可算认识你小子了”的表情。
敢情最黑心肚肠的人就在他们边上坐着啊!
确实,按照他们医家的说法,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香的臭的冷的热的,想治病给你开成药时都能说出一番道理——
神一句“万类皆可入药”!
当时周满便想找张纸把他这话写了高高裱起来。
两人盯着那尊一脸腼腆的泥菩萨,没忍住异口同声,给出了他们心目中最高的赞赏:“你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所以,后来才有王恕硬生生将蟾蜍带上台的事。
个中原委颇多曲折,外人自然全不知晓。
王恕头天比试获胜的方法传开后,所有人这才想起他作为一命先生弟子这一层重要身份,虽然想不透那蟾蜍退敌一节究竟是为什么,可完全不妨碍众人风声鹤唳,唯恐次日遇上被他下毒,于是纷纷寻访能避毒避药之物。
那金月派的男修先前曾说他师门有特质的避尘丹,能避一切药毒。
当天晚上,金月派落脚处的门槛就险些被求药之人踏破。
外头已经是人人自危,不过周满倒没有十分在意,当晚在与金不换、王恕商讨对策时,只道:“第三四场的对手该不会太强,尚不足为虑,但学宫那边恐怕会对我们心生不满,哪怕不改规则,次日也必对我们多加限制。我们真正的对手,不在台上,而在台下。菩萨,届时查验丹药,你一定得多想一步,见机行事。”
果然,周满担心的一点也没错——
次日王恕分在西面擂台,三个人到那儿一看,下面负责检验的夫子竟然换成了丹药课的郑夫子!
周满还有印象,在处理她被王诰手下人投毒那件事时,这位郑夫子也算帮过一点小忙。
王恕先还是昨日的策略,检验丹药时,从须弥戒里放出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唯恐带得不够。
郑夫子一看,脑袋都大了。
他望望左右,前倾身子,把王恕袖子拉住,语重心长:“小王大夫,学宫那头昨晚是发过话的,你也别让夫子太难做。”
王恕凝视他片刻,抿了抿唇,似乎还在考虑。
郑夫子又递了个眼神。
王恕这才勉强道:“好吧,那我只选五样。”
这算是退让了极多,可郑夫子重任在肩,仍不敢掉以轻心,在他低头挑选的时候,一双眼紧紧盯着。
最终王恕的确只选了五样——
一丸烟霞丹,一瓶天青露,一件鱼鳞甲,一枚定身符,一味岁鼎香。
郑夫子反复看了三遍,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这些东西哪怕当做毒来用,毒性也并不强烈,到不了能迅速扭转胜负的程度。至于那味岁鼎香,昨日王恕已经用过,对手只怕都有了防备,不会再轻易中招,影响不大。
于是他满意点头:“不错,你上台吧。”
王恕遂低眉将自己选出来的这五样东西一收,走上擂台。
昨日来看他比试的,基本都是跟着周满来的刺探者,按理说在知道周满看的是他之后,今天就该不来了,人也该少了。
可谁能料,今天来的反而还更多。
不仅有那些不死心还想来刺探点情报的,也有来凑热闹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今天又会用什么奇招的,一眼看见都挤在一起,倒是不好分辨了。
今日第三场的对手,是名魁梧男修,肩上扛了一把开山斧,虎背熊腰,早在昨日第二场结束从剑试印记上看到自己明日头场排的对手就是王恕时,他就连夜托人去金月派那边买了一枚避尘丹。
此刻站上台来,他专门当着众人的面,将这枚丹丸挂在了自己腰间。
意思再明显不过:我有丹药,你别乱来啊。
王恕没作声,那男修生怕他忽然端出一只神鬼莫测的蟾蜍来,决定先下手为强,当即提起大斧便朝他砍去。斧头厚重,挥舞生风,王恕一时只能侧身闪避,姿态颇为狼狈。
看这架势,该是腾不出空来给人下药了。
众人得出这判断之余,却也莫名有几分惋惜。可没料,就在此时,王恕步法一换,竟忽然旋出了一个极妙的身法,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那即将劈到自己眼前的斧头,并指如刀,疾向那男修肩头点去——
一枚定身符瞬间按到那男修身上!
吾命休矣!
那男修追杀他半天本以为胜券在握,哪里料到他还藏了一手?定身符一亮,他便已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不由亡魂大冒。
中了定身符,岂不是任人宰割?
眼前这病秧子必然趁他病要他病,只怕下一刻就要将刀剑架到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