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三峡近来水匪横行,尤以瞿塘峡为甚。水贼连营结寨,号称十二连环坞,以白帝城为首。他们不禁盘剥过往商旅,还劫掠平民百姓,当地民众苦不堪言。
而水寨浮财既丰,便充实器械,官军几次围剿,都被水匪依托山水之势击退,反而损兵折将。
杨延之在三峡寻访两月,已经尽知十二坞的底细,除了白帝城。
贼首宫逊据白帝城为营垒,城中守卫极严,他几次潜行,都不能接近白帝城寨主宫逊,反而打草惊蛇,城中巡防更加严密起来。
他正在茶摊凝神,却听院子里忽有喧闹。
杨延之从窗下看去,只见一紫衣女子刀法精妙,劈出的刀气如有实质,将一男子困在其中。
那女子道:“你渔家出身,却助纣为虐,今断你一臂,以做惩戒!”
那男子连连求饶:“女侠开恩!我还有父母要奉养,要是断了手臂,更没有生计!我发誓马上脱离水寨,绝不再害人了。”
那女子闻言,抬手在他脸上划了一刀,说道:“哼,那我就信你一回,且先做个记号,以后再见你为非作歹,绝不饶你!”
那男子不敢去捂伤口,忍着疼痛说道:“多谢女侠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紫衣女子冷喝一声“滚”,那男子连忙逃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杨延之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但是这女子紫衣貂裘,背着傲霜刀,明显出自霸刀山庄。
杨柳两家为世交,既然遇见,于情于理都该交际问候。
那女子进了茶馆,直上二楼,见杨延之也觉得面善,对杨延之含笑抱拳,杨延之起身拱手回礼。
那女子笑道:“阁下可是长歌弟子?”
杨延之道:“在下长歌门杨延之。”
“果然是你,我是柳蕴,四年前到长歌门看望息风,我们见过面。”
杨延之恍然:“原来是你,惭愧,刚才竟没有认出来,柳姑娘,瞿塘峡最近不太平,柳姑娘孤身一人,千万小心。”
柳蕴道:“杨先生是觉得,女子就好欺辱?”
杨延之道:“是在下失言,柳姑娘有所不知,本地有个水寨,寨主性好渔色,放言要收集天下美人图,派手下四下劫掠美貌女子,柳姑娘若无要紧事,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柳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杨先生好意,但我霸刀山庄岂会畏惧小小水贼?若遇此獠,斩了就是。”
杨延之道:“白帝城不是寻常的水贼,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柳蕴道:“正有此意,请随我来。”
霸刀山庄的船队停在岸边,柳蕴引杨延之上了其中一艘大船。
霸刀柳家以擅铸兵器闻名,先祖随太祖征战四方,以开国之功,特许武器专卖之权。
柳蕴此行,正是押送一批武器到云安郡夔州军营。
柳蕴道:“我虽不是官场之人,但锄强扶弱,本就是我辈应有之义,杨先生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吩咐。”
杨延之道:“倒的确有一个计划,只是不知柳姑娘是否能做得了主。”
柳蕴笑道:“此处是我主事,杨先生不必顾忌,说来听听。”
杨延之道:“霸刀神兵天下皆知,如果以这批军械为饵,诱出白帝城的水匪,再提前设下伏兵,或可聚歼贼寇。”
柳蕴道:“我此行共计二百余人,皆是门中好手,霸刀弟子从不畏战,十二连环坞我也有所耳闻,若能有机会除了这顽寇,何乐而不为呢?”
杨延之道:“夔州军营那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柳蕴道:“夔州军营长史与我父亲是故交,此刻正在上游接应,瞿塘峡的兵马羸弱,不如请夔州兵马提前埋伏,胜算更大。”
杨延之道:“妙极,只是夔州兵马要越境到瞿塘峡——”
柳蕴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与夔州兵马有司相熟,你又是奉命而来,我们一起去请他相助,他有了说辞,在接应军械途中铲除了水患,于他也是一笔军功,想来他不会拒绝。”
杨延之笑道:“柳姑娘胆识过人,在下佩服。我已经联络了白帝城的内应,会尽快探明白帝城虚实,你这几日先在此等我消息。”
柳蕴道:“何必这么麻烦,那贼子不是在收集什么美人图?我正好以此身份进去。”
杨延之惊道:“万万不可!白帝城寨主绝非等闲之辈。”
柳蕴道:“我们等得,这江上的渔家可等不得,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潜伏进去,你在一旁为我掠阵,就算被他发现,凭我们的身手,也能脱身。”
也不管杨延之一肚子的异议,吩咐船队在此留守,火急火燎去联络相关人物了。
历时一月,夔州军马伏击成功,匪首宫逊所领白帝城水匪,被瞿塘峡官军围剿殆尽。宫逊负伤而走,其余人或逃或降,白帝城匪患荡尽。
白帝城既除,十二连环坞群龙无首,惶惶不安。杨延之联系忠州、酆州、岳州、安州等地长官,将十二坞各个击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前后不到半年,三峡匪患除尽,杨延之在江陵收尾,正要回长安复命,恰遇上霸刀山庄的船队返航。
不待杨延之和柳蕴分享好消息,就先得知柳蕴的噩耗。
原来当日伏击成功后,柳蕴就率领船队继续西行了,杨延之都没来得及给柳蕴践行。柳蕴自夔州归返时,却遇上那逃走的白帝水寨寨主宫逊。
柳蕴曾经以征集美人的名义潜入白帝城,宫逊既然知晓柳蕴的真实身份,自然深恨她。他潜入水中,暗中向柳蕴投毒。柳蕴一时不查,被他得手,可恨他水性绝佳,霸刀弟子虽重伤他,却仍被他逃脱。
船队疾行北上,一路延请名医,却都束手无策。杨延之与柳蕴分别不过两月,再见她时,已消瘦得骇人。
杨延之愧疚不已,若非自己将柳蕴卷入此事,以霸刀山庄的威望,白帝城必定不敢招惹,柳蕴合该安稳返航了。
杨延之当即与霸刀山庄船队同行,在河间分别后,便快马赶赴长安复命。
记挂着柳蕴的病情,在西京逗留不到三日,就赶往河朔了。太子虽惋惜杨延之依然不肯应实缺,但也体谅杨延之的急切,放他去了。
杨延之赶到霸刀山庄,柳蕴仍然昏迷不醒。
霸刀山庄上下知大小姐为匪贼所害,皆愤怒不已,庄主发布天价赏格,号令江湖侠士全力追捕宫逊,死活不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药宗圣手陈清颜还在从长白山赶来的路上,柳蕴每日都在昏迷,偶尔醒来,就是剜心剧痛,若非柳蕴性情坚忍,又常年习武,体格强健,恐怕都等不到陈清颜的到来。
然而陈清颜也救不了柳蕴。
“柳小姐的体征奇特,表面无事,内里却每一节经络都在颤动,似乎有活物在啃食。柳小姐所中的,恐怕不是毒,而是蛊,惭愧,蛊术非我所长,不敢贸然下药。”
柳二夫人凄然道:“竟连您都没法子吗?”
陈清颜道:“老夫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西南之地,有苗民养蛊虫以伺人,不过此法阴毒,已经失传百年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传承。”
柳二爷道:“既然有迹可循,那我们派人去蜀地寻访就是,陈老,不知小女的身体状况……”
陈清颜道:“老夫虽无法为柳小姐拔除蛊虫,但可为她延缓蛊毒,只是——”
柳二爷道:“陈老但说无妨,无论是什么药材,柳家必定倾力寻来。”
陈清颜道:“不是药材,而是药理,柳小姐阴虚已极,才会剧痛蚀骨,但蛊毒已侵染经脉,药石无用,只有阴阳调和可暂缓此症,当务之急,是为柳小姐寻一位夫婿。”
陈清颜此话一出,满座寂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柳二夫人泣道:“这个节骨眼儿,去哪寻个合适的男子?”
更关键的是,柳二夫人深知柳蕴脾性,她若知晓其中关窍,那是宁死也不会屈从的。如果强行给她招亲,只怕白事比红事来得还早些。
杨延之专为柳蕴而来,自然是山庄贵客,便也被请来听诊。
却不料此毒邪佞至此,竟然连药宗圣手都不能治,而那缓解之法——
杨延之看着昏迷中的柳蕴,这样可敬可爱的女子,因他而遭此横祸,且杨柳两家世系往来,他岂能见死不救……
杨延之起身,对柳二爷长揖。
“世伯,伯母,晚辈深慕柳姑娘高义,本打算事务终了就请父母来提亲,如今事态紧急,晚辈唐突,自请婚姻,请世伯、伯母成全。”
柳二爷道:“杨世侄,你有此心,我甚是感谢,但婚姻不是儿戏,切莫因此误了你终身。”
杨延之道:“晚辈四年前就见过柳姑娘,有幸在瞿塘峡联手除匪,深为柳小姐的胆识折服,晚辈是真心求娶,绝无勉强。”
霸刀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药宗长老名不虚传,几针下去,效果立竿见影,柳家大小姐就醒过来了。
长歌门杨先生情深意重,不远千里护送大小姐北上,不日就要与大小姐完婚。
真可谓双喜临门。
明月皎皎,亘古不变。
可世上哪有恒久?
烟霄难自致,岁月易相侵。
雪会消融,月会落下,风吹走沙,人也各自天涯。
杨延之独坐窗前,饮了杯酒,取出怀中一物,掷入湖中。
忽有黑影一闪而过,杨延之一惊,喝问:“是谁?”
“你既然不要它,就还给我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人现出身形。
杨延之道:“阁下夜访霸刀山庄,所为何事?”
那人道:“听说贵庄有喜事,特来讨杯喜酒。”
杨延之道:“阁下好意,在下心领了,明天才是吉日,还请贵客走正门而入。”
那人笑道:“妙极,你竟能这般决绝,倒显得我纠缠不休,软弱可笑了。”
杨延之道:“阁下认错人了。”
那人大笑,“不错,你是杨延之,不是莫延枫,世上哪有莫延枫此人?是我在痴人说梦。”
杨延之道:“贵客若是来观礼,在下可派人安排客房,若是再这样无礼纠缠,请恕在下不能奉陪。”
唐泛则道:“我以前还担心过,以你的温良性子,若是入了朝堂,恐怕要吃亏,没想到你心狠起来,剜人心肺也面不改色。”
杨延之别来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唐泛则道:“可笑,你已绝情至此,我却还是狠不下心,延枫,延枫,多谢款待,明天与你喝最后一杯酒——你的喜酒。”
天山雪,大漠月,伊人笑,远去了。
永失所爱。
巴蜀之地,总是雾蒙蒙的。唐家堡的高墙守卫着与世隔绝的安逸,神秘而威严,外人如果没有人引领,林中遍布的机关陷阱随时可杀人于无形。
一队人进入唐家堡。
唐泛则还未下马,便围上来一群孩童,叽叽喳喳,笑笑闹闹。
唐泛则外出一年多,上下虽知晓他本领,也免不了为他悬心,如今他平安回来,众人才真正安心。
唐涪衣是跑过来的,为了迎接唐泛则,特地换上新做的雀翎衣。
随行弟子见她迎上来,都知趣地停下了。
唐涪衣笑道:“哥哥,你这次出去好久,我好想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唐泛则点头:“嗯,七妹妹,我带了礼物给你们,去找阿翎拿吧。”
唐涪衣道:“哥哥,我这身衣服好看吗?这是我为成亲准备的嫁衣,先穿给你看。”
唐泛则道:“好看,七妹妹,我父亲在吗?”
唐涪衣道:“家主知道你回来,让你过去一趟。”
唐泛则道:“我这就去。”
唐门的规则和唐家堡的砖墙一样古老而陈旧。
他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唐门生他养他,传授他千机百变,对他寄予厚望,他便按照他们定下的模子生长。
可他因此失去了延枫。
唐泛则走进议事厅。
幼时顽皮,常常躲在这里玩闹,有时被父亲抓住了,也并不畏惧,反而爬到他膝头,童言童语,惹得众位叔伯发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长大后才发现,父亲不爱笑,叔伯们也不爱笑。从前来惯的议事厅,也变得阴冷幽暗起来。
而他还要再回到这个地方,扮演他们定好的模样。这是他生来的责任,他曾想过与爱人逃离,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杨延之成亲了,他也有一位未婚妻,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娶她,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对她亦是如亲妹般关照。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何为情爱。
杨延之不要他,他却忘不了莫延枫。
“你说什么?”
“我心中惟有机关之术,愿终生不婚,钻研阁中至臻之秘。”
“滚出去!”
唐泛则住到了唐家堡外的一处竹林小筑。他幼时兴起,闹着要养竹熊,父亲无奈,挨着竹林,给他造了一座小院。竹熊早被他捉弄跑了,他亦兴尽,便离开了这里。
唐涪衣泪眼问他:“为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满心欢喜迎接唐泛则归来,却等来他终生不婚的自白,她自小就要嫁的人,忽然就不要她了。
“七妹妹,是我对不起你,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一句话就想打发我吗?哥哥,你从前说过,会照顾我一辈子,还要带我去中原玩,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唐泛则道:“就当是我骗你吧,七妹妹,别再等我了。”
原来绝情的人,不止是杨延之。
唐泛则住在竹林小筑,母亲来劝他,但唐泛则心志不改。
他等着父亲,他知道父亲会来。
小时候他总爱赖着父亲,于是弟子们常能看到,冷淡寡言的年轻家主,身上挂着个顽皮的孩子,甚至骑到他头上去。
偶见笑容的年轻家主已经老去了,慢慢模糊成和叔伯们同样的面孔。
唐泛则很少下棋,他是个跳脱的性子,除非遇到他感兴趣的事情,难得能静下心来琢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家主落下一枚黑子,唐泛则略作思量,也下了一子。
他们都没有说话,随着年龄增长,这对父子越来越相似,越来越沉默。
“少主!你看这只崽——”
唐翎抱着一只竹熊幼崽兴冲冲闯进来,见此情景顿时收敛。
家主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养过一只。”
唐泛则道:“是,可惜它跑了。”
家主道:“不是跑了,是死了,没有父母照料,你又尽喂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它活不下来。”
唐泛则道:“是这样吗?真是罪过。”
家主道:“出去一趟,你变得这么心慈了?”
唐泛则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家主道:“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唐泛则道:“要不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我不会回来。”
家主道:“则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唐泛则道:“父亲,我一向敬重您,但只有这件事,我做不到。”
家主看着唐泛则,这么年轻,这么骄傲,却再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他的孩子,聪颖机变,张扬肆意,少有不可得之事。却原来,他的劫在这里。
家主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唐老太太来看他,睿智的眼睛里满怀忧虑。
唐泛则作为继承人,家族倾力培养二十余年,他的性情,看似放浪,实则坚忍,他想要的东西,不计手段也要得到,从未见他如此心灰意冷。
唐老太太道:“则儿,你可是遇到什么难事?或者,遇到什么人?”
唐泛则道:“奶奶,我不瞒您,我遇上了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唐老太太道:“中原人?”
唐泛则道:“是。”
唐老太太道:“她在何处?只要她立誓,从此不离开唐门,唐门也并非不能接纳。”
唐泛则道:“他——已经死了。”
他的延枫,早和唐郢一起,死在了天山雪夜。
杨延之成亲后,便和柳蕴回长歌门。
南诏之乱爆发,两人随即转入剑南道,一是为襄助宁王,二是为寻访解蛊之法。
刚入黑河城,便有宁王的人接应,将他们请进宁王府邸。
挚友重逢,自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