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中是一处绝非人间的天宫神殿,灵云飘渺,宙宇寂明。
上古众神分座殿内,唯有盘着蛇尾的女娲大神独立殿中,看上去,这是一场众神纠合起来对峙女娲大神的超凡决裂。
一名官袍老神仙甩袖直斥:“女娲!老夫敬你是先天神,又是一介女流,先前都给你留着面子!既然你一定要闹到这般田地,老夫就不得不道破你那满腹算计!哼,你之所以想走,不过是因为你如今信徒式微、香火寥落,你想一走了之,那就走好了!无人留你!只是,你凭什么强迫我们跟你一起走?!”
他话音刚落,就从他背后传来不少门生的附和:“就是就是!”“圣人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什么先天神,也不过是个泼妇!”“女人就是这般,总爱无理取闹!”
见女娲不出声,又有一道袍老神仙出来缓声说道:“女娲姑娘,世事早已不是上古蛮荒那般,天行有常,万物竞发,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各司其职,若有不满,自有能人异士站出来造反重开盛世,任他朝代更迭,华夏文明不断,百姓生活比之上古不知好了多少倍,各个心满意足,你突然闹这一出,是不满意什么呢?”
此话赢得了众神附和,看得出,他们对他们监管下稳定发展的九州很是满意。
或许是局面过于一边倒,此时有西天打扮的佛修出面,息事宁人道:“我佛慈悲!无论先天后天,在座各位皆受人间供奉,都为百姓排忧解难,何必分什么先来后到、你派我教?女娲小友若有什么不满,不如说出来,大家伙儿一同参详解决,若是我等无力,还可往西天请教佛祖。心都是好的,何必吵成一团呢?”
女娲大神终于开口,她声音平和,像是一位讲理的母亲,一位坚定的战士,一个真诚表达心中所想的个体。
“谎言。”
她徐徐平视在场的每一位神仙,面对他们敌视的目光,她丝毫没有动摇:
“从你们口中说出的,是你们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
“如果百姓的生活真的有那么心满意足,你们就不会千方百计勾结地府,为自己的徒子徒孙谋求一个好出身,在投胎时就赢过万千百姓,一出生就获得奴役劳苦大众的权力。
“如果你们真的不惧怕我,就不会千方百计打压我。如果你们真的认为我已经失去我的信徒,你们就不会穷尽手段改写我的存在。你们将我矮为人妻、降为人妹,甚至编造出我派遣狐狸精乱商的故事,将一个昏君王朝的覆灭归责于我和莫须有的妲己。
“不,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建立了一个怎样的制度,你们才会想方设法占据最好的出身,才会在凡间维持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你们以出身获得特权,你们以恐吓维护统治。
“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才会时刻害怕招致我的怒火。
“正因为你们清楚你们早已违背了保护百姓的修士初衷,你们早已成为这个环环相扣的王朝机器的一环,你们才会害怕玄真剑修的审视,羞于被玄真剑修看穿你们的神魂底色。你们才会联合起来,一再谋害玄真剑修。
“你们不肯离开九州的真正原因,是舍不得你们手上攥握的权利。”
女娲大神依旧平视着殿内众神,但与她对上视线的大多数神仙都不自在地调转了视线,零星几个神低下了头。
她加重了语气:“你们害怕我,害怕玄真剑修的审视,害怕百姓。你们早已不配为神!
“你们,都过于聪明了。
“你们建造了一个稳定的制度,所谓的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永远是少数家族掌握着绝大多数权力,他们占据着绝大多数财富,欺压着绝大多数百姓,再也没有真正的改变,台面上的改变只是左手与右手的交换。
“名门大派灵气氤氲,往来皆是富贵闲人,朝堂园院富丽堂皇,白丁百姓不得靠近。而百姓年复一年辛勤耕作只求喂饱饥肠,你们胆敢厚颜宣称百姓心满意足,胆敢踩在劳动者的脊背上自命不凡!
“于是我允许凡人以灵气修真,我看到那些苦苦修行寻求真理的求知者,我允许他们和她们用灵气弥补差距,让贫富男女出身等先天限制不再能够决定人的命运,每一个能接纳灵气的人都可以成为修士,这些不受凡间限制的修士,在我的期望中,是保护百姓、发挥创造、推动真正改变的基石。
“然而聪明的你们,让修真成为了维护统治的又一项工具,你们成功做到了禁锢、扼杀千年来每一个有可能推动进步的机会,你们帮助少数人的统治固若金汤。
“修行求真者,为修士;牺牲为民者,为神仙。你们有何颜面自称修士?有何颜面自称为神?有何颜面接受劳苦大众的香火供奉?有何颜面违抗我的命令强留九州!”
痛斥众神,女娲大神的神情异常严肃,掷地有声:“你们毒害了百姓!你们使得他们再也不愿将彼此视为平等,宁愿维护欺压他人的稳定,而不愿创造没有欺压的进步。而你们精致雕琢了千年的制度,连我都无法想出解毒之法!
“所以我别无选择。我必须带走你们,为了公平,我也会带走忠于我的众神与龙族,将凡间交还给人们自己。
“这是我为我的儿女们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我还给他们自由。”
女娲大神飞出神殿,于宙宇中显露真神本像。
先天巨神浮立星海,仁慈凝视凡间,日光月华伴身,长发散落,蛇尾旖旎。
她广扩神音,向天地万民昭告神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