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剑侠闻名天下,素来是天之骄子,此刻竟这般犹疑小心,一句问话都没问全。
这样没自信的师兄,裴牧云平生只见过两回。
一回就在眼前。
另一回是刚才,坎壹婆婆调侃喜酒,他初时回话避而不谈,那一刻师兄眼神中的失落。
此时亦然。
裴牧云不自觉上前半步,回过神又觉太近,半垂了眸,想了想,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师兄左手虎口。
像是补全师兄提问,裴牧云低声开口,却是主动说起了前情:“方才与坎壹婆婆说话,我一句回话,就让师兄那般失落……”
解春风闻言一愣,没料到当时失意情状竟被师弟纳入眼底,不免五味杂陈,却不禁好奇师弟要由此说到何处。
裴牧云没看他,继续道:“回想过去种种,其实早该发觉,师父与猴叔那般打趣,师兄与我之间……记得那时我还未出师,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师兄带我偷溜出去,到九州各地看花灯,东莱城的渔灯、自贡郡的彩灯……”
听着裴牧云的话,解春风同样回忆起过去。
他回想起师弟少年时的模样,同时也看到了曾经年少的自己。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同窗论道,习剑修心,似风随云,百载相依。后虽踏遍九州,各闯侠名,细想来,并不曾长别久离。
某次他归心似箭差点遇险,牧云便开始钻研起了联络术法,在师父指导下创出了水镜术。从此即使他游侠在外,也常以水镜相见,再不必遥念相思。
他虽爱闯荡九州,但心有挂牵,走多远都晓得回去——带一壶清泉为礼,在青城山的冬雪春阳夏夜秋霜,陪师弟看云。
“却因我自封鞘咒,迟迟不曾明了,还自以为是单相思。”裴牧云仍垂着眼眸,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又让师兄如何狂喜,“那日在幻境中解开鞘咒,往昔种种纷至沓来,我才发觉,师兄看我时的眼神,唤我时的声音,我再驽钝,都不该不明白师兄待我有别众人。”
甚至他能轻松进入师兄幻境这事本身十分特殊。
幻境反应修士心境,会随修士心性变化,不仅是要害,更是隐私。他们却出入彼此幻境为寻常,这种完全坦诚的相互信任,本就太不寻常。
解春风意识到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他心如擂鼓,试图冷静,却完全不能冷静,他只能尽力不要太过激动,用忽然干涸到发哑的嗓子半哄半求:“牧云,看着我。”
比他勇敢的师弟并没有犹豫,虽然缓慢,却依言抬起了漂亮的头颅,解春风凝望着师弟薄红俊面上的坚定神色,一霎时万千柔情涌上心头。
“师兄幻境我常来常往,飞瀑不绝,深潭千尺,往日只觉安静安心。”
“直到那日我落入其中,如坠春日。”裴牧云碧眸同样注视着解春风,同样是柔情万种。“那一刻我才明白,这遍境春水,皆是因我而生。”
“这一路来时路上,我越发明了……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兄待我深情若此,我虽驽钝,不知何时对师兄生出情愫,觉察时,已是一往情深。”
“我既已明白,自己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你,一句话就让你那般失落,我喜欢师兄,如何舍得任你难过。”
裴牧云后知后觉有些害羞,忽而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恢复平平无奇样子的审判台,强自镇定道:“还有,眼看阿藕年纪轻轻,即便转职鬼修,功德换来的阴寿远不能与修士原本的漫长寿命相比。你我身在局中,此刻已是山雨欲来……至少,要让师兄知道我的心意。”
说完,他像是了却一桩心事,放开师兄的手,竟就要转身往后衙开会去。
见自己的人要走,白龙金眸瞬沉。
不设防的裴牧云被一扯一带,按在了堂柱上。
裴牧云从不知道师兄向来温柔的声音也可以这般低沉惑人、充满隐忍的欲想。
现在他知道了。
解春风将他拘在自己与堂柱之间,像进食猛兽一般弓身垂首,侧脸与他耳盼厮磨,用那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