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一切都是灰的,灰扑扑的人,灰扑扑的狗,人也是狗,狗也是人。
直到……那是?
他忍不住举步向前,却依然身不能动。
眼前景色变幻,再一次向他撞来,却是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有个茶摊。向来不喜脏污的姬肃卿忍不住皱眉。
又一阵清风透体吹过,他忽然记起那日与他同桌的,是一个道士,还有一个和尚。
他清晰记得,他坐在那简陋的茶桌边,那两人先后一落座,他就有如万蚁噬身,何止是痛不欲生,数千年来,就算是天庭受罚后面对众神,他都不曾痛成这样!
这两个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是好到了什么地步?凭什么让他痛成这样?
那抱着破剑的道士先找和尚搭话:“贫道望星归,星星那个星,回家那个归。这位大师是?”
“不敢,出家人释迦陵。”
“好名字!”道士浮夸大赞,又看向他,“这位书生大官人是?”
他开口如记忆中答道:“道长客气,在下区区草民,姬肃卿。”
“客气客气!也是好名字!那这么着大家伙儿就算是认识了,是这样,有个不情之请,方才贫道点了碗阳春面,一摸口袋忘了带钱……”
他习惯了荒岛寂静,下凡多年都听不得吵闹,但认识了他们,或许是痛聋了,他竟慢慢习惯了吵吵闹闹的日子。
“姬肃卿,你有什么好主意?大难当前,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能有什么好主意?我书生百无一用。”
……“我可不是你们人的坐骑!休想!”
为了救他们,他还拿出了保命的东西,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死,中止永无止尽的神罚之痛,他想了许多年也没想明白。
“命债,立不立?”
“立,怎么不立?我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人么?”
“既如此,也跟我立一个。”
“星归,水倒得不错,你我命债,一笔勾销。”
从那后百年流水过,也曾一同西游听经,也曾浅谈朝堂风云,他收到焦尾名琴,送出去之前,还特邀他们上府把玩弹奏。
哪怕每一次见到他们都如万蚁噬身,这段时光都他从未有过的好日子。
直到、直到他撞见那畜牲……
“官人-”“肃卿-”
姬肃卿张口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意识到身体不能动,熟悉的恐慌涌上心头,难道是眠龙草!不,不是,那两头畜牲并不在此……
恶心,每次看到那两头畜牲,他都恶心无比偏偏神罚强迫他亲近恶人、故意抑制他本心产生的恶心。
他无时无刻不想把那两头畜生的蛟筋抽出来,用来勒住众神的脖子,在天庭那富丽堂皇的天门上吊死他们,再将那对淫男娼妇剁碎。
一想到到死都在演戏的白蛟,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
姬肃卿被恶心感折磨得神志不清,陷入过往被灵蛟折磨时的迷思:她到死用话语折磨我,我又为何要配合她?不知道。维持我的体面?可有谁在看?神罚作祟?难道如她所说,被他们欺辱倒是我的错?是我招惹他们?这不对。不对吗?
他实在是对黑蛟白蛟厌恶至极,不愿再想,可再往后,往后就是——!
姬肃卿忽然暴睁双目,清醒过来:不对!这里究竟是何处?他为什么要回忆往昔?他明明在天柱缺……
天柱缺口!
不!
他拼命想要转身逃开,却还是身不能动。
景色不由分说地变幻,又一次向他撞来,再一阵清风透体吹过。
眼前是孔雀佛子决绝恨声:“我与星归误与你这种人诚心论交、江湖齐名,才真是过分!姬肃卿!千载挚友,从未相知,你我今日,恩断义绝!”
怒火直冲上头,让他完全遗忘了方才的挣扎。
好好好!
他千载真心相待,不过是算计一条白龙,释迦陵就要与他决裂,甚至偷袭他、将他击落殿外!
不过是一条白龙!
又是白龙!
凭什么?凭什么!
他下意识气得要进殿理论,那殿门却无风自动,合而禁闭,门上现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滚”字。
姬肃卿喉头一甜,来不及与释迦陵对峙,景色已经再次变幻,眼前却是怒火中烧的望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