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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魔尊与妖族之间有血海深仇。
尤其是当魔罗刹背叛后,没有人会觉得他和妖族还有联系。
他当然是在提点澄观——说是威胁也不为过,不过魔尊不会承认这一点,他很少威胁人,从来都是好生给对方讲道理。
听不听就是另一回事了。
魔尊瞥了眼车内颓然的花行尊,安然闭上了眼睛,将神识没入法囊之中。
四周一片漆黑漆黑,只有中间一道人影带着几分光亮,少年看起来很虚弱,几乎透明,身形也不凝实,闭着眼睛漂浮在半空之中。
没有寄宿之处的分魂,哪怕待在法囊里,也在逐步衰弱,若是花行尊贸然打开,至多留下一道咒法便会彻底消散回归本源——就像个一次性的法器。
他原本是想把那傀儡带走的。
“长云君。”
冷清的声音让他的思绪骤然清明,在那具化身里不觉得,乍然回到本来的魂魄状态,魔尊才忽然觉得对方此时竟然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
分魂望着他,道:“看来法囊还是被尊上抢到了手中。”
魔尊并没有回应,分魂神色平静,透露出一丝了然之意:“尊上放心,法囊既然和花行尊分离,我便不会再相助于他……他确实只是个道行不深的小妖,还请尊上莫要为难。“
道庭君果然是给了它和花行尊一些安排。魔尊想。
“你误会了,”他很快放软了语气,“我只是进来看看你。”
这样的态度让少年有些疑惑,魔尊走近了,捧起一缕长发,他的发梢比之前灰了几分,宛如褪色的绸缎从魔尊手指间滑过。
分魂皱了皱眉。
“我想见他,又不能见他。只好来看看你了。”他的语气轻松,将那缕发丝放入掌心,全然不知此话拿到外面是多么惊世骇俗之语。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清,就算是分魂也遽然红了脸,但他的神情还是冷漠平淡,加上魂魄本身颜色寡淡,仿佛白玉雕像滴上了几滴鲜血。
魔尊按住他的肩膀:“坐下。”
分魂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脑后有风刃划过的声音,发带断裂飘落在地上,青丝也彻底披散开来。
“长云……”
“不知道是你还是他的主意,总是叫这个名字,实在很容易勾起人的回忆,”魔尊半跪下来,将下巴靠在分魂的肩上,犹如依偎,“你很像他,但又的确不是他。虽然我从未想过吞噬你,但的确犹豫过要不要把你完全封印在那个傀儡里……”
男人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给本座做个听话乖巧的大肉棒。”
手臂贴着后心口手没入胸膛。
只是一缕魂魄,这样的动作,并不会让人真正觉得痛苦,可是分魂却好似真的被刺穿了心脏,艰难而冷静地开口:“阿裴不会阻拦尊上做任何事。”一如当时道庭君借着傀儡亲口告诉他的话。
魔尊似乎是在笑,埋在少年的肩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数息之后才模糊不清地说:“子曦,你知道大荒之难后我去了哪吗?”
虽然是分魂希望的称呼,但他知道对方是喊的不是自己。他看得到本体所有的记忆片段,如实回答:“……‘我’似乎找了你很久。”
“我那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割下了师娘的头颅,赤川起了兴趣,强行将我掳走,问我愿不愿拜他为师,”男人许久没提起过这些名字,但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不过说起来他也只是想拂季无妄的面子,并没有多认真,被拒绝后也没有发作,还把我和内门被俘的弟子们带到自己的小世界——他们那时候还活着。”
分魂看着黑暗而虚无的空间,安静地听他讲述。
“那一年,或许是一年。他始终对我以礼相待,不曾动过一分一毫,而我的师弟……魔修们当着我的面将他们的肉一片片刮了烹煮分食,师妹有的被卖了当禁脔,有的让人丢到畜生堆里撕咬奸淫……我向他求饶,他耐心地听我说完,然后数着字数挖掉了这么多只眼睛。”
他轻松地描述出血与炼狱。
“赤川没想我们这么快死,很多人都残破地活了下来——”
羔羊们无法抵抗恶狼的吞食,只能将仇恨转移到了自己往日敬爱的大师兄身上。
他们骂他是杀了师娘的恶徒,骂他是惺惺作态却不敢寻死的懦夫,也骂他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季长云一一认了,拿着卑躬屈膝求来的药膏,转眼就被人踢翻倒了一地。
季长云其实很早就想到了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
但这个筹码并不值钱,他是季无妄的徒弟,比起对他身体的猎奇,魔修们恐怕会更想看修真界的笑话:无论是揭露无妄真君亲传弟子淫奇的秘密,还是把他这个”背叛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凌虐致死,都足以让修真界所谓的八大门派沦落成笑柄。
“那时候赤川提出一个条件,他们发现一个妖修大能留下的洞府,设有禁制,元婴以下才能进入,许多低阶魔修进去后都有去无回——我能从里面带出多
', ' ')('少件密宝,便为多少人疗伤。”
“但最终他们还是死了。”分魂道。如同花行尊所说,大荒内门只剩下季长云一人的命牌。
魔尊笑了一声,没有立马解释,而是继续道:“那是个大乘妖修的洞府,我花了半年才从那里脱离,只带出三件法器——那时候还剩下五十六个内门弟子,赤川问我要留谁,我才用自己身上这个秘密换了他们三天的活路和自己三天的自由。”
季长云服了魔修的毒药,用一天时间探听大荒的消息,又用一天的时间寻找道庭君的踪迹,在第三天的时候找到了他。
然后缠绵而果决地取走了好友的妖丹,回到了赤川的小世界。
面对缺失的手臂,赤川没有过问他干了什么,只是将他剥光衣服扔到那群还活着的大荒弟子中间……他本就在道庭君那儿受了伤,又被赤川封了气海,面对一群被折磨得疯狂的修士毫无反抗之力,被奸淫轮暴了整整五天,直到濒死。
如季长云之前所料,赤川本打算拿他嘲笑季无妄,但最终将却人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你猜他为什么留我一命?”
对着道庭君的分魂,魔尊跳过了许多事情,讲得很快,轻松简略得不像在说自己的故事,语气也含着笑意。
分魂想了想:“是和妖丹有关吗?”
“洞府里是有些秘笈法宝,但以赤川的修为和地位不至于为外物白白耗费如此多人力,我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无意中发现了洞府的主人的身份……”他略一停顿,“你能猜到的。”
北冥大妖,亦是道庭君的生父。
不过分魂并无触动,想来就算道庭君本尊在此应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我记得赤川和北冥蛟龙曾经是结拜的异姓兄弟,这样的交情,为何赤川会进不了他的洞府?”
“北冥大妖是赤川还未入魔时驯服的坐骑,两人相伴多年互相扶持,理应情深义重……但如果蛟龙之所以成为大妖,是因为当初窃取了赤川的道源呢?”
这段往事被赤川视作耻辱,掩埋在岁月的尘埃下,却也恰好也藏在了北冥大妖的洞府里。
“所以你想让赤川以为你是蛟龙的后裔——他若想找到自己残留的道源痕迹,便定然不会放你轻易去死,也正好用来解释了自己为何能从大妖洞府全身而退。”分魂很快想明白。
“是啊……我自作聪明,濒死时流露出的那丝蛟龙气息反而让他暴怒之下大开杀戒,也牵连到自己陷入囹圄,”魔尊摸着很分魂的长发,自嘲地笑道,“倒还不如随便选三个人活下来呢。”
“本非你所意,”分魂轻声说,“不必自责。”
长久的沉默,久到分魂以为对方离开了,如果不是他还靠在自己的肩头。
然后他听到男人说:“小阿裴,我是在逗你玩呐。”
——
不像处于另一个位面的魔域,妖族大片土地都和人界接壤,灵力稀薄程度也差距不大,三足金乌的王城便坐落在妖界最南端。
未免花行尊留有底牌,澄观特意绕开了极乐之地,所以需要经过一片森林,里面未开神智的妖兽众多,嗅到人类的香气便如饿狼。按理说这些小妖兽在澄观眼里不成威胁,偏偏魔尊不准他杀生,自己又不出手,倒是造成了一些麻烦。
直到五日后,他们总算到了王城的边缘。
几百年前那场大战,妖界虽然损失惨重,却也算是彻底打破了三足金乌统治千万年的壁垒——虽然罗刹女是三足金乌一脉仅剩的王女,但臣民大都不满她嫁给了妖族的仇人,以至于妖皇之位迟迟没有落下定音。
她的这次背叛,不少人都猜测是不是回归妖族的投名状。
由于三足金乌的王城里许多暗道和法阵都需要血脉开启,没有王族居住,王城也已经差不多荒废,人站在远处看过去只能看见高耸城墙,乌压一片,寂静而颓废——如果澄观不曾跟着魔罗刹来过这里的话。
他还记得那些身着黑甲鬼魅般的护卫、穿云射日的长箭,以及密布空地的陷阱。现在仔细想来都不像是妖族的手段……澄观不敢深想魔尊之前那句话,轻轻扣了扣马车的门框。
青年掀开帘子,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告诉他花行尊睡着了。
不管花行尊是真的睡着还是被他打晕的,澄观都觉得这个人装模作样得很。
“为什么不直接进去?”魔尊这几天心情一直很好,完全不在意澄观的情绪。
澄观皱了皱眉:“小僧可不敢这么去闯他们的阵法。”
魔尊跳下马车,轻轻笑了笑:“我们是正大光明来做客,怎么能说是闯呢。”
夜晚漆黑,圆月高悬空中,铺洒下薄纱一般的银光,留在凡人的诗篇里,留在妖族的法咒中……而魔域的月色浸染了鲜血,只能留下凄厉和恐惧。
他弯腰,随手捡了一片还没有干枯的落叶放在唇边,吹出了一声清亮的长鸣。
澄观全然没想到他会此般作为,也来不及阻止,那声长鸣这在寂静的夜中
', ' ')('犹如惊雷,城墙上猝然间灯火通明——然而那里没有任何人影,火光噼里啪啦地闪烁着,像是黑暗中匍匐的怪物,已经悄然对着猎物暗自伸出了爪牙。
一身黑衣的男人不声不响地半跪在了马车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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