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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赶早市典妻卖子,喜相逢诲人不倦
贾娇娇睡了一天,太阳落山了才被曹大郎叫醒起来吃晚饭。
坐在饭桌边见曹二郎刮了脸,便顺口夸了句好俊,明日要去哪里?曹二郎迟疑地看了大哥一眼,又看了一眼贾娇娇,明明下午他就刮了脸,为何贾娇娇要在此时多嘴?
“明日要去塘口乘车,往新族学应聘,斯文一些好。”
老妪是不知道的,听了也十分高兴,给曹二郎夹了点菜,叮嘱他好好教书育人。
曹二郎扒着饭点头。
“怎的不夸我?”曹大郎原本沉默地吃饭,见贾娇娇夸完弟弟就没有别的反应了,心生不满。
贾娇娇偏头一看,方才在房里睡得朦朦胧胧的,根本没看清曹大郎的脸,细看来一双凤眼顾盼犹带风情,面皮白净,更添几分文气。此时因为不悦正紧紧抿着唇,反而在那张有些冷硬的脸上增了些生动之色。
谁不道一声好俊俏的郎君!
“都成家啦还耍这样的小孩子脾气!”老妪语带嗔怒,实际上反而喜闻乐见,“要我说,都俊,都俊!娇娇,你说是不是?”
贾娇娇愣了一会儿,赶紧顺着老妪的话猛夸了几句,曹大郎这才缓和了脸色,继续吃饭了。
曹二郎与他兄长各有各的可观赏之处,可是要让贾娇娇来评判,他也说不上个一二三,要是软红兴许可以把他们逗个开心。贾娇娇隐隐约约晓得了之前为何大嫂说他起夜在院子里游荡,叫也不应,只晓得唱曲儿,又是听不懂的调。大哥本就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于生意也没什么补益,干脆林家来求娶就把他嫁走了。
而林家要的是未来当家的女人,不是一个人人皆可亵玩的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没有人愿意被瞧不起,贾娇娇也曾对林家有过朦胧的好感,也想过自己未来的日子,他咬着牙要跟大哥学看账本经营铺子,大哥推说慢慢来,可是现在什么也不用来了。贾娇娇恨死林家了。
可是他从没见过软红,他睡前在床底给软红留了几个字,还故意把鞋踢进了床底下引起他的注意。醒来后鞋放在床尾,显然要么谁进来过,要么就是软红出去过。床底的字被涂了,覆上了一层新的,上面写着:别怕。
素未谋面,也不知对方是男是女,可是一直担惊受怕的贾娇娇却被这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给安抚住了。
这一夜相安无事,不过贾娇娇能感觉到曹大郎一直睁着眼,看着屋顶,呼吸平缓,不晓得在思忖何事。
曹家的屋子距离塘口不算远,曹大郎打算顺便送一下弟弟就走了,曹二郎推说生意要紧,让大哥不必多送,早去早回。曹大郎也没有坚持,给牛套上索,把贾娇娇叫了过去。贾娇娇不晓得他是不是有这样的喜欢临行交代的习惯,十分乖顺地过去了。
甫一走近,便被曹大郎抱上了车,贾娇娇惊慌失措,好险没摔下来,曹大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是一阵笑,贾娇娇反手就是一锤。
“泼辣婆娘!”
“那也是你自找的!”
等曹大郎笑够了,径自去关了门,又坐回牛车,牛车上整齐堆放着今天即将卖出的货物,贾娇娇背靠着货物,又开始昏昏欲睡。
“不过是进我家门几日,跟那有子的妇人一般嗜睡。”曹大郎看了又笑他。
“休要胡言,”贾娇娇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集市典妻卖子,求购金屋。”
“白日做梦。”
牛车经过一段田垄,田间地头散布着几个人,正背着锄头挖水渠,见牛车来了纷纷避让,曹大郎与他们交谈便立住锄头谈笑,瞟见车上还有人,又忍不住打趣。
“曹大,好福气!”
“这是好事将近了,还是先斩后奏了?怎的没有一点消息,不请我们喝喜酒?”
曹大郎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哪里话!这不是趁早出门挣点辛苦钱好买些酒菜与兄弟们,也来沾沾喜气!”
“难怪!难怪!我说大郎今日怎的拾掇得一表人才,原是带着嫂子出门,场面也是要的,怎的还去做生意,置办酒菜直接去我家取钱来就是,客气什么!”
“如此先谢过孟三哥了!”曹大郎满面笑容,“早市不等人,我们先去凑热闹了!”
“快去!快去!”
牛车在一阵笑声中走远了,贾娇娇回头看了几眼,忽然想到什么,又问曹大郎,“二郎今日见习,为何你一个做哥哥的不亲自送去?”
按理说,当教书先生是件好事,可是一家三个只是高兴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了,好似一个教书先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果然曹大郎有些不以为然,他漫不经心地叼着一根草,喁喁赶牛。
“不过是教书先生,何必兴师动众,若是考了解元会元我亲自送他去京城。”
早市开始得早,天蒙蒙亮,大街小巷就已经都是人了,路边散布着水灵灵的新鲜蔬果摊子,货郎迎街叫卖,妇人们挎着篮子在各个摊子挑挑拣拣,屠
', ' ')('夫挥舞着磨得雪亮的剃刀梆梆梆地砍着棒骨和猪腿,几个小娃娃捡着几条草穿着的小鱼美滋滋地穿过小巷,准备回去让母亲做了打打牙祭。
在市集的中央,另一群人又在忙碌着其他的事情,一个台子被搭了起来,几个短打汉子正从推车上扛了沙袋下来。
牛车停在了城外,车上的货物一下子便让翘首以盼的摊贩批发走了,曹大郎把钱袋子揣进怀里,又把牛车赶到一旁的看管处,丢了一把草料和水盆与它,便匆匆进城去了。
贾娇娇没有见过这样的早市,更遑论赶早市,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顶新鲜的。
曹大郎买了几个没见过的果子,随便擦了擦就丢个贾娇娇吃,贾娇娇嫌弃得又自己擦了一遍,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吃起来倒是酸甜可口。
路边的货郎十分有眼力,见贾娇娇多看了一眼头花和香袋,便殷勤地拿了几样与他介绍,若是以前的贾娇娇倒也罢了,何须多看,喜欢就买了,如今贾娇娇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明示暗示了半天,也不见曹大郎有所表示,贾娇娇暗恨。
这才发觉曹大郎根本没有注意他,而是甫一进城就盯着市集中心的哪个台子。好似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贾娇娇故意叹气,示意货郎去找曹大郎要钱,结果曹大郎反而几步走了,货郎见状呵呵一笑,“许是没有合眼缘的,我赶明儿回去多备些货色仍您挑选,夫人下次再来啊!”
一前一后落后了许多,曹大郎才发现了,他个子高,鹤立鸡群似的,一下子便将贾娇娇从人群中提溜出来。
“你来过这里吗?”曹大郎似乎心情很好,可不是,货物一下子就倒腾给了别人。
“来过是来过——”
“想吃什么?”曹大郎为他挽起鬓边的乱发。
贾娇娇一时不太适应曹大郎的温情脉脉,僵了一会儿,“望湘楼,我去过几回,最喜欢那里的清蒸小黄鱼。”
曹大郎观望了一会儿望湘楼的方向,转头继续深情脉脉地说:“夫人,我的钱都用来为你赎身了,一分也没有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贾娇娇虽然不管钱,但是晓得曹家穷得揭不开锅,却拿出十两买了自己这么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回来,绝对的亏本买卖。可是要承认自己不值十两,贾娇娇当然是不肯的。
“那你还多问什么?”贾娇娇只觉着心酸得无语凝噎。
曹大郎笑了笑:“看来如今我二人只等吃得起一碗刀削面了,夫人,走吧。”
话说曹二郎孤身到了塘口,河面泛着迷蒙晨雾,人走近似乎还能掬一捧水来。
詹小弟的牛车早早停在了渡口,路途稍远,他身上背着姐姐准备好的干粮和饮水,詹萃十分细心,为曹二郎也准备了一份,曹二郎想到临行前还在和大哥吵嘴的大嫂,莫说准备食水,连个关心他几时回来的都没有。
曹二郎接过食水连忙道了谢,詹小弟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他的眼睛生的小,大笑的时候就见不着眼睛了。
附近没有直接过去的桥面,每至夏秋雨季上游暴雨,来水过多,必定冲垮原本低矮的桥面,这座小桥是一修再修,不断加高,甚至往来都有些不便。可是去年难得一遇的大水还是将桥冲得岌岌可危,后来干脆架起浮桥任行人通过,车马还需绕行几里地到下一处过河。
“詹小弟,我记得你家还有一个快七岁的弟弟,是不是要送去学堂了?”
詹小弟只是大家叫惯了,其实不是家里最小的,如今他爹十分支持修建族学,可能也是因为詹小弟年少时耽误学业,现在家境稍好尽量弥补孩子的憾事。
可詹小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他只认得几个字,为人十分仗义,待人热情,自称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晓得他,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毕竟十里八乡也没几个和他同龄的姑娘。
牛车在下一个渡口停了下来,上来了一个蓄着胡须的青年,说是青年,倒有些抬举了,他的双颊凹陷,双眼无神,显然是饿得面黄肌瘦。
“多谢!多谢!”
“温相公,坐稳喽!”
过了渡口,温相公才拿袖口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与曹二郎搭起话来。
“这位想必就是曹二哥吧?”
“正是在下。”二人互相拱手见礼。
温相公闻言反而苦笑一声,说道:“曹二哥青春年少,前途无可限量,光看相貌我等就要逊色几分了。”
曹二郎道:“温相公哪里话,做学问又不看你生得如何?我朝大儒,未必是个个儿风姿绰约,可不还是天下闻名,为人敬仰。温相公切莫妄自菲薄!”
温相公点头称是。
曹二郎又道:“况且夸奖儒生若是夸文章,理所应当,夸相貌如何如何,那不是没话找话,瞧不上人家文采么!”
温相公赶紧道歉,“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詹小弟听了半天,自顾自笑出声来,“温相公啊,要我说,这里去族学还有许久,你二人不如以此清水河为具,各自作一首诗吧,也好陶冶陶冶我这凡夫俗子
', ' ')('的俗世心。”
“你想得轻巧,有道是拈断髭须、佳句偶得,哪有说写就写的。”曹二郎心知詹小弟也不是故意要他们当场就写一首出来,便笑着回绝了。
温相公却当了真,沉吟片刻,“左右无事,作句诗也是打发时间,愚兄便献丑了。”
他捡起一张落在车里的红叶,张口就来:“一张红叶穿山过。”
曹二郎环视一周,但见白云青山枕水流,半晌,对上一句:“两片白云对江流。”
温相公立即道:“妙对,妙对!”
曹二郎却晓得,哪里是妙对,勉强对仗罢了。
一路谈论诗,温相公也坦言他擅长讲诗而非作诗,“詹宥臣邀我务必赴约,实在是厚颜前来呀。”
宥臣是詹小弟父亲的表字,听到父亲的名字,他连忙回头瞧了一眼。
温相公是个喜静的性子,平日里常常读书忘了吃饭,其父生前还能逼着他吃饭,如今家里只有他一人,一人饮饱全家暖,饱读诗书更是废寝忘食了。况且他自己也不大擅长烧饭,故而看起来总是没有精气神的样子。又因为家里也不算富裕,他只晓得读书,没钱了给人写写字润润笔,姑娘也不一定看得上他,勉强拾掇得像个人样罢了。
到了地方,詹小弟便赶着牛车又走了,他说傍晚再过来接他们。
族学的山长卿松鹤坐在正堂等候多时,他鹤发童颜,人如其名,果如松柏挺拔如仙鹤般长寿。见二人踱步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卿松鹤将二人让于客座,满面笑容,“二位先生路途辛苦,先在此歇息歇息,午后用了午饭,老朽再领着二位到学堂和书阁里看看,如何?”
“全凭卿老作主,我们客随主便。”曹二郎和温相公赶忙道。
“甚好甚好。”卿松鹤吩咐管家中午加几个菜,又转头问客人们有什么忌口,二人一一说了,管家这才匆匆离去。
大约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些嗜睡,卿山长聊着聊着打了几个哈欠,他面带歉意地笑了笑,捋了一把髭须,笑眯眯地看向二人,“温相公和曹相公可曾婚配?”
温相公尴尬地红着脸,“未曾。”
曹二郎面上没什么变化,一无所有,谈何成家立业。
卿山长继续笑着:“我看你们青年才俊,成家立业不过早晚,左右无事与你们闲扯罢了,不要把我老头子的话放在心上。”
说着就开始谈到院中他亲自载种的荷花,说得面色愈发红润,放下茶碗便要趁兴领着客人去看,小荷初立,生机勃勃。
二人与卿山长是绕着长廊看山看水也看人,两侧是半垂的竹帘,荷香浮动,远远看去挂落与栏杆相得益彰。
中午特地为客人准备了一道炝炒藕尖和当地特色秘制烧肉,下午还要去学堂便不曾安排推杯换盏,都是读书人闲谈,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族学距离山长的居所不远,遥遥可闻琅琅书声,进入院内,大厅门额上是一副飘逸行书,以整块的紫檀为底,上书“荟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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