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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书童?”夏濯惊讶地看了一眼。
韩熙给了个眼色,叶慎立刻行礼道:“奴才见过夏公子,夏公子安。”
夏濯打量了一下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笑道:“我倒没看出来。”
“长得有几分姿色罢了。”韩熙答道:“伺候人的东西,长得不好看我也不要。再好看也是个玩意儿,不值当濯哥儿劳神。”
叶慎恭敬地退了一步,垂下眼。
夏濯真有几分讶然:“他这样的容色,你也舍得?”
韩熙余光轻轻一扫叶慎。
他自然不舍得,可是世风如此,这些世家大族有哪个是把奴婢放在眼里的。家生子,还能有几分香火情,也就那么一两分。
逢场作戏,他不得不踩着叶慎的面子。
他知晓叶慎聪敏,也许不会在意。
但他有些怕叶慎真把这些场面话当了真。
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转着这个,只是下意识的转开了话题。
夏濯想,刚刚韩熙站在树影里和叶慎有说有笑,可不像是这般做派。
分明是很有谈兴,一双眼看着叶慎不放,还替他遮了阴。
他刚刚注意到,叶慎的手很白,也很细致,不像是平日里端茶倒水的样子。
手上甚至有点茧子,那位置倒像是握惯了笔的样子。
……一个书童,怎么可能会写字?
他自己也有美貌的奴婢,不过是装点门面的漂亮哑巴罢了。
他这样想着,和韩熙说笑着走入人群,玩起了飞花令。
韩熙才思敏捷,其他人也不输,反倒韩熙被灌了几杯酒。
叶慎看着这幅场面,有些讶然。
原来古代的贵公子是这么厉害的。
等眼看着他们玩投壶射覆,叶慎看得暗暗咋舌。
原来韩熙对他的要求半点都不高,就是按照这群人的标准线来的。
……难道他真的天资不够?怎么这群人都这样?
他有些气闷,移开眼,看了看开满荷花的池塘。
金色的阳光落在水面上,映得荷花更加红了几分。
隐隐有丝竹声从水榭中传来,叶慎想,古装剧害死人。
完全不是那么个样子。
真的处在这番情景里,只会越发觉得自己平庸渺小。
难道就没有不那么出众的常人可以让他找找自信?
“想什么呢?”一巴掌突然甩到他脸上,打得他一晃,他回过神,就听韩熙冷冷道:“回神了?我以前倒不知道,你侍奉人敢这么怠慢?”
“……公子恕罪!奴才知错了!”叶慎被打得倒退一步,狼狈地跪在地上。
“自己紧紧皮,回去领二十鞭,别叫人说我管教无方。”韩熙冷着脸收回手,拿帕子擦了擦手,道:“去给我倒杯酒。”
“是。”叶慎半点不敢迟疑,转身溜了。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奉酒,低着头告了罪,乖乖站在他身后。
“熙哥儿倒是心慈手软。”一个穿白衫的人调笑道:“二十鞭怎么够,侍奉人这么不仔细,该发卖了他,别看他长得可爱纵了性子。”
叶慎白了脸。
他是家生子,但也不是不能卖。
他想求饶又不敢,只是垂眼站在韩熙身后。
“你可别。”韩熙还没答话,夏濯已经开了口,指了指水榭“太后也在,若是你真吓着了这奴才惊了太后,你也讨不了好,我看着,熙哥儿回去狠狠打一顿,打得他不敢了,也就好了。至多打发出房去就算了。”
……那也没好到哪去,流言蜚语就能叫他爹娘动家法打死他。
韩熙笑道:“他可是个机灵的,不敢闹。我回去紧紧他的皮,叫他爹娘带回去收拾几顿,他就不敢了。”
叶慎听得腿软,心想好在韩熙没有把他打出房的意思,但这顿打也轻不了。
闹得公子发话叫爹娘紧紧皮,那是能把屁股打烂的罪责。
他再不敢走神,把目光定在了韩熙身上,心里告诫自己——
这四周再怎样,他也是个奴才。
这世道,这群公子哥儿是不把奴才当人看的,对他们而言,就是无关痛痒的东西。
好用,就在身边把玩一下,不好用就换了。
至于被换的东西是什么命运,没有人在乎。
等诗会散了,韩熙冷着脸上了马车,叶慎心里发慌,脚一软,跪倒在他身前。
“起来。”韩熙见了他惶恐的模样,笑了笑:“我吃了酒有点难受,不是冲着你。”
叶慎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我没怪你。”韩熙往后靠了靠:“你年纪还小,长长见识也就好了。不过这事在宴会上,我回去必然得罚你,我会和你父母说我还用你,你放心吧。”
叶慎点头道:“多谢公子。”
“起来,马车晃得很,再把你跪出个好歹。”韩熙笑着摆摆手
', ' ')(':“过来帮我摁摁头吧,倦的很。”
叶慎把他的头安在自己膝盖上,仔细揉着。
韩熙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肿了。”他低低叹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打你,你要是不警醒,还会有下一次。”
叶慎点头道:“奴才记住了。”
“记着错。”韩熙轻笑了一声:“但别记恨你主子。”
叶慎垂眼看他,韩熙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耳垂。
“别记恨我。”他闭着眼又说了一句“阿慎,你做的好,我会对你好的。”
叶慎给了他一个笑容。
韩熙没有再说什么,在他膝上闭目养神。
他的右手依然扣着自己的衣袖。
而这次,叶慎没有再轻轻的掰开他的手。
他闭着眼,心里有些微微的刺痛。
阿慎和他生分了。
他当着人管教阿慎,做得是不是过了?
可是……
可是家里人待下人都是这样的。
他有些茫然不解地想,母亲没少打过大丫头红袖,可红袖还是笑着和母亲打趣撒娇。
阿慎为什么和红袖不一样?
他不是已经说了不怪他吗?
他动了动手指,有些怀念阿慎握着他的样子。
叶慎仍然在思索着自己刚刚的遭遇。
他沉痛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韩熙当众责打他,并不是对他不好。
恰恰相反,韩熙以前对他太好了,平日里他出神,韩熙只是轻描淡写说几句,半个重字都不曾有。
这份宽容让他忘记了警惕,可这是不应该有的。
下人的命是捏在主家手里的。
往日不计较是韩熙纵着,计较起来,他就是侍奉不经心,会被赶出房去、甚至父母也要被人训斥管教无方。
韩熙第一次对他拿起了主家的架子,就是这样雷霆的手腕。
是在告诫他不要恃宠而骄吗?
“……”
又在出神了。
韩熙悄悄睁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
总得让阿慎自己想明白。
他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微微侧过脸。
私下里阿慎如何,他不会计较,但放在场面上,阿慎必须是乖巧机灵的下人。
但阿慎这样的性子,当下人怕是不行。
……可要将他放良,放他去考童生……考举人……
他舍不得。
这是他一手调教的人。
可他又如何舍得真磨了他的傲骨叫他做个下人……
他微微苦笑起来。
真是麻烦。
他每次将阿慎放回家去,总是睡不好。
仿佛已经习惯了有个人睡在他床外头。
他睡相很好,阿慎倒是常常蹬被。
偶然醒过来,他会无奈地给他盖上。
天长日久,他身边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他有些疲倦,却怎么也合不上眼,心里头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说了要罚,就一定得罚,父亲派了影卫跟着他。
可是这样的罪名,阿慎会被处置的多厉害?
他要离开他多久?
会不会阿慎再回来,就再也不敢和他笑了?
他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为什么就没有多看着阿慎一点,多忍一忍不喝那口酒呢。
叶慎看着韩熙的手死死的扣着袖口,始终没有松开。
他有些不解。
韩熙有个习惯,生闷气或者想事情的时候,右手总是这样。
那么……韩熙其实没有睡着。
他在想些什么?刚刚说话的声音都已经那么累了,马车又这么颠,还没睡?
要按往日,此时他已经开口了。
但他忍住了,韩熙刚刚给了他教训,他得记住自己的身份。
主人在想什么,他不该去问询,不然就是不敬。
他可不想再挨一巴掌。
马车上安安静静的,马车夫也有些忐忑。
韩熙还安排了后续的行程,带着叶慎去庙里玩玩,踏个青再回去。
……可是刚才少爷脸色不好看,叶慎显然吃了责罚。
少爷心绪不好,还要走山路?
他犹豫了一阵,停马扬声问道:“少……少爷,还要进山吗?”
叶慎疑惑地看了看韩熙。
进山,进山做什么?
“进。去菩提寺。”韩熙语气有些倦意,菩提寺的山路有些曲折,但就是这样疲倦的语气,他也没有改变行程。
如果行程改了,在父王眼里就会变成叶慎搅了他一天游玩的好心情,不仅他会被训斥气量小,叶慎还会被罚的更重。
偷偷赶出去卖了也有可能,到时候叶慎一家子都有可能发落出去。
他不能让
', ' ')('叶慎遭这样的难,这是要结仇的。
所以他不仅不能改,还要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带着叶慎去玩。
他吸了口气,装出高兴的模样来,主动对叶慎道:“你还没去过菩提寺吧?去那里转一转,咱们吃口素斋再下山。”
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叶慎一眼就看得出来。
韩熙又在说场面话。
他并没有那么兴致勃勃,手甚至都没有松开,可他为什么又要笑呢?
他点头应道:“菩提寺……远吗?奴才还没去过呢。”
“也就一段山路吧。”韩熙笑了笑,见他有些好奇,慢慢地讲起了菩提寺的历史。
他语气沉稳,又刻意放得温和,马车里的气氛好转了一些。
暗卫蹲在车厢上,眨着眼听故事。那些事普通人家里传的朦朦胧胧,在韩熙嘴里却是清楚明白的,说到前朝隐秘,他就压低了声音去讲,像轻轻的贴着耳朵说。
他不明白里头两个人的弯弯绕,只觉得韩熙待下人真好。
三公子果然是个温和性子,和他二哥一样。
所以老王爷总不放心,疑心他再像了二公子弃武从文。
叶慎被韩熙说得有些心动和向往。韩熙见他面色好一些,从他膝盖上起来,命他倒水。
叶慎乖乖倒了。
他喝了口水,说着自己玩儿的线路,顺便问问叶慎有没有想吃的素斋。
叶慎小声说想尝尝素烧肉和八珍汤的味道。
韩熙允了,还在下车的时候给他买了一支糖人:“含着吧,今天庙会,带你转转。”
叶慎看他笑着买东西,终于悄悄压低声音道:“公子怎么一直扣着袖子?手都红了,奴才给你揉揉?”
“吃了糖才知道疼我?”韩熙混在人群里一揽他,在他耳边啐了一口,捏着他的腰恨声道:“你倒狠心,看着我生闷气是不是!”
叶慎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仰头对他道:“我……我是怕触了公子不高兴……我……”
他压低声音,仔细地揉了揉韩熙的手指,道:“公子恕罪,我不是诚心的……”
韩熙哼了一声,任他揉着,气儿顺了一些,道“还算没白疼你,人多,拉着我的手吧。”
叶慎看他神色回暖,陪着笑仔细握紧了他的手,韩熙却忽而与他十指相扣,哑声道:“阿慎,我那天晚上是当真的。”
叶慎心里一跳,看着他。
韩熙低声道:“我舍不下你,要绑你在身边,你恨便恨吧。”
他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握的死死的。
叶慎咂了咂嘴里的糖,轻声答:“我是公子的奴才,怎敢背主。公子不嫌我天资不如人,就是大幸。”
韩熙忍不住笑了。
他眼里很亮,有一种温柔的光透出来。
“只要咱们不生分。”
叶慎侧开头,微微一笑:“有了主母,不生分也难。”
韩熙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我不会。”
叶慎不想,他就不要。
一想到与叶慎生分,他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逛到下午,韩熙才带他回府,回府时又板起脸。
叶慎知道要受罚,没随他进屋,跪在院子里。
韩熙冷着脸,吩咐了他父母来。
院里奴才都静静的,听着韩熙申斥他的声音。
“带回去好好管。我罚了他二十鞭,加多少,你自己看着。”韩熙训完了,对他父亲道。
叶慎战栗着不敢看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也不敢对上母亲的眼睛。
他只能深深叩首:“谢公子责罚。”
韩熙只定定看着他,道:“学乖了再回来。”
叶慎的父母听得一愣。
怎么……三公子如此恼怒,不是要将他开出去?
他父亲急忙道:“公子,慎儿这般混账……按理该开出房……您不必顾着我们的面子……”
反正他儿子眼见不得三公子喜欢,在这也是三天两头挨打,他回头求个人,把他儿子安排去洒扫不是更方便。
“怎么?叶管事管教不好儿子?”韩熙冷冷看了他一眼:“要不我去和母亲说一声?”
“不不不,奴才一定好好管,好好管,不把他屁股打成八瓣定不饶他。”
韩熙顿了顿,犹犹豫豫,见叶慎脸色惨白,还是多补了一句:“也……别打得太重……他……毕竟还小,知错也就罢了,我已经申斥过了。”
叶管事有些迷糊。
三公子把他们做爹娘的叫来申斥,不是厌了他的意思?
怎么这般迟疑,生怕他打重了似的。
那把他们叫来接人干什么?
叶母也没反应过来,但她反应速度极快,上前拧住儿子的耳朵,一面呵斥一面打:“小蹄子,走,今天不打掉你这层皮,净给我们丢脸!我扒光了你吊在树上打,看你还
', ' ')('敢不!”
叶慎疼出了眼泪,想到自己曾见过大哥被扒光了吊起来挨打的场面,不寒而栗,哭着求饶:“娘……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娘……”
卧槽,他心理年龄已经四十多了,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韩熙愣了一下。
扒光了吊起来?那得打成什么样?
他有些慌乱地看着叶管事,道:“叶……”
叶管事反应的很快,信誓旦旦:“放心吧少爷,我带回去好好管教,必叫他打掉一层皮!”
说罢就溜了。
韩熙怔了怔,想拦,又怕还有人在看着。
不过是管教下人,优柔寡断成这个样子,他会被父母训斥的。
他不怕训斥,他怕叶慎受了牵连。
他……他从没有想过,下人们被赶出房受的责罚是这个样子。
家生子都如此,买来的人呢?
他以为只是带回去打一顿就罢了,毕竟是生身父母。
他有些茫然的站在那里,过了一阵,沉声道:“念叶慎是初犯,我就饶了他这回,下次再有不经心的,赶出房去,我再不用,你们自己寻去路!掂量掂量你们爹娘来接饶得了你们不!”
他转身回了院子,门一关,整个院里都静悄悄的。
在他房里的侍童把头压的低低的。
三公子发起火来,真是可怕。
但他看着三公子坐在那里的脸色,好像仍是不豫。
这样不高兴……为什么还留着叶慎?
他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可怜叶慎,平日公子纵着他,没想到一带出去就挨了打,还要被叫回去。
公子平日脾气好得很,不像这样的人呀。
这场发落很快传到了老王爷耳朵里。
他找人问了问,很快探明了结果。
他儿子若是真这样大气性,哪里会请人吃素斋。真揉不得沙子,直接发卖了就是。
暗卫也摸不着头脑:“公子已说了不怪他,为何还要这般罚?”
他大哥笑着摇了摇头,对父亲道:“恐怕他是不想罚,但不得不罚。这样才能立起来管束下人。熙儿长大了。”
老王爷冷冷一笑,道:“你只看了一半,我问你,他是真心想管束叶慎吗?他私下里教叶慎学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奴才该学的?”
韩悦不以为然:“再怎么样,不还是个奴才,三弟愿意玩便玩,我听夫子说,三弟功课扎实,难保没有这个缘故。”
老王爷仍然黑着脸,道:“学得好今日射覆还输?若是照你这么说,不如给叶慎安排一匹马,教熙儿好好练练骑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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