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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一下打开,医生和护士快步进来。闻小屿立刻站起身,紧张跟过去。
医生看过闻家良的心率测试仪,询问闻小屿病人是否醒过,有什么症状。仔细检查一遍后,对闻小屿说,“目前是睡着了,没有大碍,等老人家醒了以后再做一次全面体检。切忌让老人家再情绪大起大落,饮食方面也一定要注意。”
闻小屿记下医生的叮嘱,之后一群人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闻小屿拿张椅子坐在床边。他不敢看父亲苍老的脸,只望着老人放在被子上吊着点滴的手。沟壑纵横的手背,虎口与手指上的老茧昭示老人过去的劳苦。他曾听闻父亲在年轻时非常拼命,小时在农村做农活,后进城读大学也是勤工俭学,再后来的创业生涯更是有数不清的劳累。听母亲有一次提起,说父亲最辛苦的时候要和公司员工一起进货卖货,几十公斤重的纸箱从早搬到晚,烈日炎炎下四处拉人介绍产品,更不提头一年里整年的吃泡面和馒头咸菜,因此落下胃病。
闻小屿轻轻握着父亲手指,手肘撑在床上,抵着自己额头。他非常疲倦,沉重的无形之物压得他难以喘息,胸腔发痛。
病房门又被打开,李清走进来。她方才去办住院手续和缴费,并与丈夫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闻小屿转过头,喊她一声,“妈。”
李清见他眼眶泛着微红,精神很差的样子,上前心疼摸他头发,“小宝回去休息吧,爸爸这边已经没事了。”
接着想起什么,“和哥哥一起走吧,他在十楼关节外科那边,小刘应该在给他做处理。”
闻小屿顿一下,“他怎么了?”
“你爸爸之前生气,拿拐杖打了他一下。”李清叹气,“哥哥也不躲,那一拐杖打在他肩膀上,力气可不小......”
闻小屿坐电梯下楼,循着指示路牌找到关节外科。医院里人来人往,他穿过走廊,来到其中一间科室前,门半掩着。闻小屿轻轻推开门,就见闻臻褪下衬衫赤着肩膀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刚给他的肩膀上过药,正往上贴膏片。
刘医生是闻家的家庭医生,下午接到电话后便飞快赶到闻家,之后又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确定老人没事,这才下楼看闻臻的情况。闻臻的肩膀被一拐杖抽出深深淤青,好在没伤到骨头。其他科室都人多繁忙,刘医生便把闻臻领到这间空的休息室给他做简单处理。
刘医生与闻小屿打过招呼,后叮嘱闻臻几句,便又上楼去看闻家良。休息室就只剩下兄弟二人。
闻臻活动一下手臂,看一眼闻小屿,“过来。”
闻小屿走过去坐下,看着闻臻肩上的膏药贴,垂眸不说话。闻臻套好衬衫一粒粒系扣子,问他,“爸怎么样。”
“睡着了。”闻小屿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你和爸爸说什么了?”
闻臻平静道:“说我不喜欢女人。”
闻小屿终于抬起头看向闻臻,那目光里蕴着水汽,既有怒意,又非常无奈,“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总要知道。”
闻小屿提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与闻臻争论没有意义。很多事情,闻臻都不在乎,他向来如此。可闻小屿不是。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闻小屿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声音低软,“我不想看到爸妈难过。”
闻臻看着闻小屿,良久答:“好,以后再不说。”
闻小屿于是想站起来,然而闻臻一下扣住他手腕。闻小屿吓一跳,立刻想把手腕抽回来,闻臻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收紧手指握得他挣扎不得。
男人的气息仿佛骤然冷下来,精准点破他的心思,“你躲我?”
闻小屿下意识去看墙上,确定这个房间没有摄像头后,着急想挣开闻臻,“别在这里......闻臻!”
闻臻却旁若无人,只漠然盯着他。
“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闻臻的声音低而沉冷,“但你最好别想再乱跑。”
李清在沙发上坐下,拉开挎包拉链想拿手机出来,翻了一下包,却不见了医院的医疗卡。她疑惑回忆一阵,懊恼想起来自己刚才去关节外科看闻臻时顺手把医疗卡放在人医生的办公桌上了。
她只好又坐电梯去十楼,匆匆往方才的办公室去,经过一间休息室的时候,余光见那从中间开的门细细半掩着。
刘医生出门如风,关门时门锁没有扣紧,老旧的锁慢慢滑开,露出门缝。李清不过是无意一瞥,就忽地怔住。
她看见小宝坐在休息室里,半背对着门,一旁是一道屏风,屏风里挡着个人。那人坐在小宝身边,一只大手紧扣着小宝的手腕,大半身影都被屏风挡去。
但李清还是认出了自家大儿子的手。熟悉的衣袖,修长的手指,还有屏风下高大的侧影。走廊上人声嘈杂,兄弟二人不知在说什么,李清只看到闻小屿很快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怔愣站在原地,一时不能解读门缝里的画面。紧接着她看到闻小屿站起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收回
', ' ')('视线,从这间休息室门前退开。
李清去科室拿回了医疗卡,临走前还客客气气笑着与医生道别。之后她再次回到那间休息室门口,见门已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回到丈夫的病房,坐在沙发上喝了半杯热茶,才终于反应过来。
那两个孩子在做什么?李清迟疑不定。吵架了?哥哥在哄弟弟?可闻臻这样冷淡的人也会哄人吗?他做什么抓着小宝的手,抓得那么紧?
李清心神不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可她无法控制,反复回忆方才看到的那个画面,并莫名想起许多之前的事情。她知道闻臻是个颇为冷漠自我的孩子,不喜人多,不喜身体接触,有轻微的洁癖。在小宝最初回家那阵,她还十分担心闻臻嫌弃这个弟弟。但恰恰相反,她发现闻臻非常关心和在意小宝,尽管这个大儿子的情绪不外露,但在她这个母亲的角度看来,这种在意已是闻臻情绪表现的高峰。
不对。李清告诉自己,小宝本就善良可爱,家里人都喜欢他,疼爱他,难道不是应该?
可李清又忽然想起,之前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闻臻提起弟弟在首都那边不愿意和他一起住,想搬出去。后来小宝的确搬出去了一段时间,但不知怎么,最终还是回了江南枫林。
李清恍恍惚惚,回忆着当时兄弟俩的神情。小宝似乎是不愿意提自己想搬出去住的事,看起来有些不高兴。闻臻当时的语气却仿佛是在告状一般,并不乐意弟弟搬出去住。
这令她想到闻臻和康知的相处模式,而放在闻臻和小宝身上,竟然像头尾调了个方向。起初她以为是亲兄弟之间的血缘关系和心灵感应终究有所不同。
但白天在书房里,闻臻说过的一句话猛地打进李清的脑海。
闻臻说,“前阵子遇到一个人,很喜欢”。李清产生荒谬的想法,一算小宝回来的时间,一年半不到。
闻臻握在闻小屿手腕上的那只手像一道沉重的投影映在李清的心上。她竭力克制自己往古怪的方向去想,但大儿子所有反常的细节如今都在她的脑海中无限放大让她反复琢磨,令她的直觉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闻臻不该这么在意小宝。他太在意了,状态和他从前与几任女友交往时近乎截然不同。
李清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然变得汗涔涔。
晚上闻家良醒了。李清坐在床边与丈夫说话。
闻家良已然缓过劲来,靠在床头对李清说:“我也老糊涂了,还与小孩计较这种事。闻臻惹我生气又不是一两天,我早该知道他总要做出点出格事。”
李清“嗯”一声听着。闻家良见妻子有些心不在焉,询问她怎么了。李清却头痛不安,一时理不清思绪,只摇头说没事。
一只温暖、苍瘦的手抚上她额角。李清抬起头,对上丈夫关心的目光。
“早点回去休息。”闻家良说,“照顾我这个老头还是太累了。”
“瞎说什么呢。”
李清在丈夫温和的摩挲中渐渐平静下来。她首先意识到的是这件事绝对不能和丈夫说。如果她的猜想成真,丈夫绝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闻家良对于李清而言,是一堵稳定而强大的盾,也是一盏灯,从两人在一起至今就守护着她,指引她。她从小是家中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长大后又从家中长辈的手中被捧到闻家良的手中,不曾受到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
丈夫的成熟、稳重和经年积累的睿智完美地包裹了妻子的纯真心性,任何事都有家良为她挡在前面,任何事都有她的家良一手解决。
但李清明白这一次不可以。家良年纪大了,不能再经受更大的冲击,她必须独自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幸好是她第一个发现,不是家良,也不是她那不懂事的康知。
李清稍微整理好思路,调整面上神情,与丈夫聊过几句后,离开了医院。
她回到家已是很晚,有些疲惫换了鞋进门。家里安静,她穿过中庭走上走廊,正要上楼,却转头见院前坐着一个人。
夜里寒冷,闻小屿只坐在落地窗前,没有出去。他穿一身白色睡衣,盘腿坐着,出神看窗外凋零的小花园。
李清远远看着他。闻小屿看起来很落寞,孤孤单单一个人坐着,似是在想着心事。
李清看着这样的他,忽然又非常心痛。她最怕小宝孤单,怕她的小宝明明回了自己的家却不能归属,有苦恼不能诉说。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母亲,大儿子冷情,小儿子跋扈,反倒是她瞧不起的、讨厌的胡春燕把她的孩子养得善良懂事,惹人疼爱。她失而复得的小宝,总是这样温软,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总是一个人远远地站在那里,好像下一刻就会转头离开。
她是要眼睁睁看着小宝远去,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二人陷入漩涡?
现在她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
李清静立片刻,没有打扰闻小屿,悄无声息上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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