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履哀嚎道:“五大王别别别别进去!”
赵炳才不管他呢,一边开帘子一边道:“干什么我不能进去?他在里面出恭?——九哥,他是谁?”
乌珠坐在椅子上,赵熹坐在椅子扶手上,两个人昵在一块儿,看到赵炳来了,赵熹一瞬间弹开:“五哥你来了?”
赵炳死缠着不放:“他是谁,怎么在你帐子里?”
赵熹去拉他:“五哥,我们出去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不是你帐子吗?为什么我们要出去说,让他走啊!”
乌珠从椅子上站起来,掸掸袖口:“那你和你五哥聊吧,我先出去一会儿,好了记得叫我——真真。”
“他叫你什么??真真是什么??他还要回来?”
赵熹一阵天旋地转。
赵炳惊道:“他竟然会说人话!”还好他神经粗,转到桌子前:“写什么呢?”
赵熹赶紧把桌子上写满“凝真”的纸捏成一团扔在地上,还不忘踩两脚。
赵炳顿时失去兴趣,再加上赵熹光速转移话题:“之前完颜宗望把我叫去,说你还有四五天才来?”
赵炳看起来很烦躁:“来得早来得晚不都得来!赵煊管过我们死活吗?”
他痛骂:“李伯玉这个措大腐儒,书都读到他妈肚子里去了,一天到晚对老大说这说那的,你还在人家那里当人质呢,他竟然就叫老大派人袭营,我看老大脑子里也可以养鱼了,竟然真的派了人,结果还输了!你等着,等爹爹回来,我和爹爹说去,饶不了李伯玉!给我滚到琼州等死去!”
你自己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再说了,爹爹都退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没说话,赵炳道:“我看你这也不错,可见金人也不敢小看我们,我刚见了完颜宗望,他倒还有礼貌,只是,为什么他总是说起爹爹?还拿个破金杯子来招待我,说是爹爹用过的,我呸,爹爹能用那丑东西吗?”
赵熹瞠目结舌:“你把这话说出来了?”
赵炳得意道:“我当然说了!怎么可以让他污蔑爹爹的品味?”
赵熹两眼一黑:“啊?!”
赵炳道:“啊什么啊,我和你说,东京现在有股风气不好,卖什么衣服、首饰,总爱说是爹爹穿过、用过的,事实上全是假的,我看见一个就叫开封府去关一个,半点不像话!上次还有人卖说爹爹衣服的同款料子,这不是——”
赵熹打断他:“五哥,完颜宗望还说什么了?”
赵炳才想起来:“你看看,都怪你打岔,我差点忘了,他让我来叫你,咱们一起到围场去,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哦对了,既然我来了,你马上就走吧。”
他环顾四周:“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收拾过?这都摆了一堆什么,搞得好像要常住一样……你床上怎么有两个枕头??这腰带是你的?诶,你的鞋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赵熹慌乱道:“康履和我一块儿睡,天冷,你不能叫他睡地上吧?”
内侍带着睡觉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境况里,两个人睡在一起总安全些,赵炳嘟哝道:“康履人不高,脚还怪大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又叹一声,软和了气:“唉,我是哥哥,本来就该我来,又遇到劫营这种事,你肯定被吓坏了。你嫂子那边,我已经叫她妈妈来照顾。要是让姐姐、七哥他们知道这件事,非得骂死我。”
赵熹眼睛有点酸,他原本就想过,若是不代替赵炳前来,事情会怎么样?又想,赵炳本来不用来,现在又得过来,会不会埋怨他?然而都没有:“咱们去围场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赵炳嘴上说:“等就等,他们等我们,不应该吗?”
可他还是很快就和赵熹一起出了门。
金营的围场,其实不过是一个大些的空地,空地上列满了木桩。
金国的图腾做成旗帜飘扬,完颜宗望作为元帅,坐在最中间,如狼如虎的金国将领站着,在左边。跟随赵炳来的宋军官员,并之前就在此地的张能等人,都穿着官袍,弯腰站在右边。
宗望的左右手边放了两把椅子,赵炳犹豫着,不知道选择哪一边,左边?可坐在金将面前,后脖子让他们盯着,多难受。坐右边的话,又得让弟弟背对金将,这……
赵熹先一步动了,坐在金将前,不知怎么着,赵炳松了一口气,坐到了右边。
宗望道:“五弟、九弟都来了,那也就开始吧。”
有人对外面喊了一声,赵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头看站在他身后的乌珠,乌珠也摇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一阵锁链镣铐声渐渐逼近。
宗望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如魔咒。
“前几天,有你们汉人的军队,袭击了我们的营地,我找人问你们皇帝陛下时,你们陛下却说‘不知道’。我心里很疑惑,因为他们携带的可是你们宋朝的旗帜。”
士兵们推搡着几个俘虏站了出来,把他们绑在木桩上,赵熹不看还好,一看,就差点惊跳起来——木桩最中心的那个人,他见过。
那天他到张能的营帐里读书,这个人就在,张能说,那是他的远方侄子。
果然在撒谎。
他的手心一阵汗涌出来,看向张能,果然,张能垂下了眼睛。
木桩上,宋朝的旗帜也被绑着,显然是金国的战利品,不过没人敢说金国对宋朝的侮辱。
“但是,你们皇帝陛下说‘不是’,那就‘不是’,我相信他,毕竟嘛,他是你阿爹的儿子,应该算是我的弟弟。”
这是一种赫然的羞辱,持盈和完颜旻结拜为兄弟,宗望比赵煊大,自然称得上是哥哥,之前和辽国来往的国书上,双方皇帝都称按辈分称呼“皇兄皇弟”或者“皇伯皇侄”,但,这是仅存于皇帝和皇帝之间的称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不过,我还是很想听听看,这些人是怎么说的。”
俘虏口中的布团被拿下,宗望笑着问:“宋朝的皇帝陛下称你们为盗贼,可我看你很像一位英雄,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了替宋朝皇帝杀死我吗?”
张能又开始擦汗了。
那男子破口大骂,掷地有声:“谁他妈的要给赵家当狗?赵持盈任用奸臣、胡作非为,他儿子赵煊也是个不中用的软蛋,老天早就放弃他们了,他们都该去死!”
赵炳被激怒,站起来:“你这口出狂言的——”
宗望示意他坐下:“那你为什么来?”
男子笑一笑,眼睛里有一点贪婪的光:“听说赵煊送了不少宝贝到这里来,与其给你们这帮藩狗,不如给我!只可惜老天无眼,叫你们发现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赵熹竟然出了一口气。不管从兵马、旗帜,还是从这些俘虏的体格来看,他们都不可能属于山贼一流,但如果这个男子听到赵煊转头就抛弃了他们,生起气来,把事情和盘托出,完颜宗望少不了再敲一笔。
还好,还好。
他把目光看向这个男子,又不知为什么,把视线转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完颜宗望见他不说:“你怎么可以这么骂我的叔叔和弟弟呢?真该死啊。”
他挥一挥手,立刻有持弓的金兵走出队列。
完颜宗望显然是要杀鸡给猴看,金兵拉弓射箭,赵熹把眼睛闭上。
箭刺破皮肉的声音没有到来。
这一箭竟然射空了,射到了男子身后绑缚的宋朝旗帜上去,宋朝崇尚炎德,那火红的一轮太阳——
第二箭随即而来,正中心口。
那男子没有叫出声,沉默着死了。
第三箭、第四箭……场上的俘虏全部死尽,像乌鸦惊叫,又有一种静寂的荒芜。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来,不知道哪一个宋朝官员的裤子湿了。
在哄笑声中,宗望和蔼地说:“现在,影响我们两国和平的因素没了。你们宋朝失信在先,违背盟约,我们来要一个说法,你们道歉,也就罢了。至于我们要的那些钱,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军费而已。毕竟也不是我们要来的,是你们逼我们来的呀!所以,你们花钱给我们犒军,不应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点名:“张相公,是不是?”
张能立刻道:“是、是!”
宗望笑道:“也请你们回去以后告诉你们的皇帝陛下:不要被坏人蒙蔽,自作聪明,擅自破坏我们两国之间的和平。毕竟,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原谅他的。”
他宣布:“你们听明白的,可以带着我的话回去了!”
这是赵熹离开的最后机会。
等这批宋朝官员走了,他将跟随着宗望,作为人质,渡过黄河。
九十五天。
木桩上已经死去的人,垂下了头,鲜血渐渐凝固。
前两天,宗望和他说过的话又浮现上来。
“那时候,乌珠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迎娶余里衍,但阿爹把她给了我。说实在的,她至今不会女真话,我也不会契丹话,我们之间是用简单的汉语交流的。我学习汉语的时候,并不知道还有这种功效——好吧,说远了,乌珠攻打辽国的时候立了大功,那又是他第一次出征,按照我们女真人的习俗,他应该获得最好的战利品,余里衍没有属于他,他很不满。你猜,我阿爹给了他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脱口而出:“黑珍珠。”
宗望似笑非笑:“看来他和你说过了?没错,就是那颗黑珍珠。不过,我要告诉你,这颗黑珍珠曾经属于纥石烈和乌古论两家,乌古论就是乌珠母亲出生的家族。
乌古论人永远都不知道知足和感恩是什么东西。完颜氏帮助他们,纥石烈信任他们,把黑珍珠放在他们那里,而他们,却把这颗黑珍珠送给了辽国,以此获取了辽国的信任。”
“辽国为了奖励他们,给乌古论人兵马、粮食,让他们打败完颜,成为女真新的主人。我母亲的纥石烈家族,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抵抗乌古论,失去了一大半的男子,从此衰落。不过,即使有辽国的帮助也没能让乌古论人赢得完颜。很快,乌古论又背叛了辽国,向完颜投降。
当时,完颜的女主人还是乌古论。为了团结,完颜再一次接纳了他们,我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娶了他的阿妈,答应庇护乌古论。”
“为了消解纥石烈跟乌古论之间的血海深仇,在攻打完辽国的时候,我父亲命令我们两个人握手言和,他把那颗引起战争的黑珍珠送给了乌珠,表达完颜对于乌古论彻底的接纳,又把余里衍嫁给我,表达对纥石烈家族忠心的奖励。我们在他面前发誓,等乌珠有了女儿,就要嫁给纥石烈;我有了女儿,就要嫁给乌古论,保持女真的团结与光荣。”
这两个人的女儿真倒霉,得嫁到仇家去,赵熹在心里撇撇嘴。
宗望和乌珠说的不一样,但那都是宗望和乌珠出生以前的事了,谁说的清楚?
“——他当着父亲的面答应的挺好,可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我把你的妹妹许配给斡乌欢而不是他,是一种惩罚,也是为你阿爹的女儿好。”宗望似笑非笑,“因为他是一个不忠诚、不懂感恩的人。”
“刺客来劫营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心里也清楚。我们到山上以后,斡乌欢很担心你,怕你被误伤,派人来接你,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死了,你也落了单,被他救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死无对证,宗隽和他说过,这也说不清楚。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冲他来的一队女真人,嘴巴里说着什么,却被乌珠杀了,他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乌珠连女真人也杀?
可一队宋朝兵马也进入了他的营帐,宋朝人能杀他,女真人为什么不能杀乌珠?
宗望说:“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觉得是你把消息传了出去?”
“出卖军中布防的那个人是他啊。不然,我虽然讨厌他,也不会把他一支队伍留在那里。他想借你哥哥的手杀了我,成为主帅,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他根本不会管我死以后,我们家族的力量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哦,也不管我死以后,你们宋朝的死活。”
宗望看着赵熹的脸色,有点被逗笑了:“而且,我们女真的文字才发明不到五年——”
“在我们军中,是不会有‘布防图’这种东西的,大家伙都不认字呢!他骗你这个干嘛呢?”
赵熹的大脑有点停止运转:“他骗我……”舌头僵硬了一下:“他骗我干嘛?”
随后,他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呀,二哥。他骗我干什么呢?”
宗望说:“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啦!不过,他这个人,打仗的时候就喜欢冲在前面,杀最多的人,拿最好的东西。我能给他的惩罚,也不过是‘不给他最好的’,挺难管啊!就好像他去追你阿爹一样,他不太喜欢和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宋朝的太上皇,更贵重的人质,抓到他,再杀了他,赵煊身为人子,永远别想说出“和平”二字,不然就等着被口诛笔伐千年万年。
而宋朝绝对打不过金朝,那是一笔更多的钱,更高的战功,更荣耀的存在。
天生的战争机器。
赵熹勉强笑道:“二哥作为主帅,要管这么多人,真是费心。”
宗望笑一笑:“所以,把你阿爹的女儿嫁给斡乌欢,是不是很明智呢?好了,我只是随便和你聊会儿天,看在你阿爹的份上。等你回去——哦,如果你要回去的话,记得告诉你大哥,收敛点吧,我会乐意有他这个兄弟的。”
赵熹闭了闭眼:“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乌珠的声音在赵熹脑海里反复回响。
“可是谁能想到,现在,我,娶了宋朝的康王!”
“你会骗我吗?我最讨厌人骗我。”
“你爱我,对吗?我们约定!你是个道士,可你还是爱上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乌珠的话不能全信,宗望的话当然也不能,发辫拆解下来的时候有一点点弯曲,乌珠亲吻过发上的波浪:“萨那罕,萨那罕!我的萨那罕……”
宋朝的旗帜被射落,箭矢穿过旗帜最中心的太阳,那是宋朝的炎德。
太阳和月亮西沉东升,万年不变,就好像国与国之间的命运那样,兴亡更替,代代不休。
赵熹清醒过来。
他为什么非得选择相信宗望或者乌珠?宋朝是被取代的太阳,他们是他的敌人,月亮和太阳怎么能同时存在于天空?一秒钟也不会,更遑论一百天!
他真是疯了,疯的不轻,竟然摇摆不定了这么多天,沉浸在虚假的欢乐里,只要是男人,都可以给你这份快乐,乌珠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
他要——
赵熹站起来,对宗望拱手:“是,二哥。回去以后,我会把二哥的话带给我皇帝陛下的。”
宗望愣住,又很快眨着眼睛微笑:“好啊,九弟。这次这帮人袭营,你也受惊了,刚好回去休息休息。我也准备了一些礼物给你送行。”
士兵们抬着大箱子出来:“这是一万锭黄金,给你压惊用。”又有人捧过来一个托盘:“喏,‘你说’这是你爹爹用过的金茶壶,也还给你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炳的脸色有点奇怪,万幸,他终于克制住,没有说出来。
赵熹接过金茶壶,向他致谢,捧起这个礼物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回了一下头。
乌珠站在宗望的左边,没有动,盯着他,他身上穿的衣服是赵熹今天早上给他挑的,赭紫色的绵袍,辫子七歪八扭,属于赵熹今天练手的试验品。
银瓶沉,玉簪折。
赵熹转头,继续向前走,路过围场上垂着脑袋的尸体。
一个没见过刀的人,即使把刀抵在他的胸口,他也不知道刀的危害;一个不知道谎言威力的人,绝不会三令五申地强调忠诚。
很遗憾,乌珠还是获得了本次战争中最好的一件战利品,一个身份尊贵又行为下贱,心甘情愿自投罗网的,身怀秘密并且袒露秘密的,畸形的亲王,比被迫和亲的公主更珍贵。
赵熹跨了很大一步,终究没有忍心踩宋朝掉落在地上的,沾满灰尘的旗帜——
那是一轮西沉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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