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容惊恐,只是因为她担心这个孩子投胎到赵熹腹中。
但赵熹知道自己在叫谁,浓郁的夜色酝酿出浓郁的悲哀,他想,乌珠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呢,这当然最好,因为他不想和他再有牵扯。但,他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会说什么?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却在这里怀孕,这是为什么?明明做爱的时候大家都爽了,为什么怀孕不能夫妻各五个月?
意识到他把他归进什么称呼以后,他感到后悔,强迫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韦氏被封为贤妃的制书下来,他前往禁中谢恩,但赵煊估计在忙什么,没有立刻传见他,大概站了一刻钟以后还是没有声响。
王孝竭想要给他搬一把椅子坐,可谁敢在福宁殿前、等候皇帝传召的时候坐?赵熹企图靠着柱子歇一歇,一位有点眼熟的,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走过来,见到赵熹身上的紫公袍与亲王玉鱼也没有退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王孝竭怕他生气:“这是华国张夫人,官家宣召急切,大王勿怪。”
恍惚间赵熹想起来,这就是那个他请行之日站在赵煊身边的女官,显恭皇后的陪嫁,他母亲从前的同事。赵煊亲信母家,这个陪嫁也封了大国夫人,赵熹才不愿意去惹是生非,于是笑着摇摇头,靠在柱子上歇自己的腰。
可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赵煊始终没有回应,他在廊下都站累了,纵然今年夏天不热,可也不能一直这么站着,他感觉头顶晕晕的,这时候身后又传来一声传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御史中丞秦枞请见官家!”
赵熹原本就头脑发晕,被这一嗓子喊得差点把心都跳了出来,脚步一个错乱,当场就要摔下去。
秦枞原本在阶下,见状不好,立刻快跑两步扶住了他的胳膊:“大王小心!”
王孝竭立刻派了两个内侍过来接手,左右扶起,惊魂定下以后,他点头道:“多谢相公。”又打量了面前这个人一眼:“相公认得我?”
秦枞拱手道:“大王仗节出使、奋不顾身,臣岂敢忘怀?”他又问:“大王也是为割河北之事来的吗?”
赵熹为避嫌,从来不参与和金之间的对话,毕竟这是赵煊的雷区。王孝竭立刻道:“大王是为生母韦娘子来谢恩的——秦相公,当时延和殿奏对的时候,官家命文武百官写了字条呈上来,这,要战的不足三十位,可见人心如此啊。相公还是请回吧,官家怕不得空。”
秦枞生气道:“河北是天下的四肢,官家若割让河北,跟一个人砍掉四肢有什么区别?大官难道曾见无四肢之人可以苟活吗?这天下是艺祖皇帝之天下,不是陛下的天下!难道陛下要做石敬瑭吗?”
赵熹一听这话大惊失色,王孝竭也怒道:“你大胆!这话我若告诉官家,你全家不得保全!”
秦枞冷笑一声:“社稷尚不得保全,我一人何惜?我要见官家!”
王孝竭阻拦道:“当时金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也是众位相公一致要求割让河北,以大河为界、帝姬和亲,以保万世太平,金军退去,又说不给,这不是失信吗?堂堂中国能够岂能失信?咱们若割让三镇,金人再不保全和平,到时候天怒人怨,自有灭亡之日!咱们若派兵去抢,不是师出无名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秦枞大喊道:“河北是我朝之领土,什么叫抢?我要见官家!官家!官家!虏人狡猾无常不可相信,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啊!”他扑上去拍门,赵熹竟然看呆了,数十个内侍都拦不住他:“河北之地都是大宋之地,河北之民都是大宋赤子,弃地则如弃民,陛下是天下君父,岂有父母抛弃孩子的道理!官家!”
门开了。
因为拍门太用力,秦枞一下子跌了进去,跪趴在地上,走出来开门的人是李伯玉。
秦枞抬头,李伯玉低头:“秦公高义,官家已知之。”
他把秦枞带离了现场,凄厉的哭喊响在赵熹耳畔,他惶惶然走进福宁殿,向赵煊谢恩。赵煊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潮红,似乎长出了一些肉,这让他整个人又意气风发起来,像个正得意的青年。
谢恩完毕以后赵熹本该离开,却不知道怎么,僭越着和赵煊说话:“方才臣在外面,看秦相公拍门,声色甚凄厉,恐不宜面君。李相公将他带下去了。”
赵煊说:“他在外面说的话,你听到了,以为如何?”
赵熹垂头道:“他对官家大不敬,但到底是忠心为国,请官家饶恕他吧。”
赵煊低语:“难道我想做石敬瑭吗?”他大红的袍袖如同一朵祥云,挥动的时候犹如烟雾升腾:“定州中山府,是我的封邑。”
中山府,就是金朝要求割让的重镇之一,皇帝赵煊在登基以前正是定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意识到了赵煊的倾向,他把政局稳定以后,终于要开始扬眉吐气,准备出兵了。
赵熹没有敢再多问,反而是赵煊难得对他多说了几句话,应该是作出一个大决定后的神清气爽,赵熹甚至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陶醉:“金国刚刚灭辽,后方并未平定。朕已命李伯玉为宣抚前往河东,再致书辽国萧氏,共同响应。”
这应该是个好办法,里应外合、天衣无缝。萧氏是辽国的贵族,必然愿意复国。并且赵熹意识到了一点亲近,赵煊愿意和他分享点什么,于是向赵煊提出了一个新问题:“臣听说老种相公劝官家西幸洛阳?”
洛阳在西部,还有最精锐的西军,过往将都城选在那里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失去三镇,西幸洛阳会比较安全。
赵煊看了他一眼:“你认为西幸好吗?”
赵熹摇摇头:“天子应该安居都城,但汴梁没有天险,昨日是辽国,今日是金国,这才是大患。臣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赵煊说:“天底下有比汴梁更好的地方吗?”顿了顿,他说:“会有办法的。”
可办法在哪里?赵熹不知道。
他离开了。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内侍撑起一把伞在他头顶,那天注定一波三折,在他走离福宁殿范围的时刻,有一个穿着鹅黄罗裙的少女急速从拐角处转出,如在细雨中穿行的乳燕:“九哥,是九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停住步伐,飞快向旁边的内侍打眼色。
这个年纪的少女,又对他这样称呼,显然是他哪个妹妹,可是、可是他妹妹太多了啊,平时又和兄弟在一起,这怎么认?
可内侍也愣住了。
少女冲到他面前,赵熹连忙把伞举过她头顶,少女见他迟迟不说话,自我介绍道:“九哥,我是宁福。”
真是他妹妹啊!他又给内侍打眼色,宁福排第几来着?他感到有点愧疚,因为妹妹认出了他,他没认出妹妹,可内侍也不知道。
见他仍然迟缓,宁福笑着打圆场:“小字难听,不辱没哥哥尊耳了,九哥叫我二十三姐就行。”
她一笑起来,赵熹发现她的脸颊上也有一个小酒窝,和自己一模一样,于是温和道:“二十三姐找我有什么事吗?看你跑得好急。”他拿出一块手帕来交给妹妹,让她擦脸。
宁福谢谢他:“我没想到今天会下雨,我是听人说韦娘子封了贤妃,想着九哥你进宫来谢恩,就鲁莽跑来了。我年纪小,之前也没有和九哥你见过,因此只能在这里等,远远看见就觉得是你,就冲上来了。”
她开门见山:“九哥你出使金营,是一位大英雄,我在南方的时候就听姐姐说起过你,我特别特别仰慕你。”她说的很急切,或许有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想问你一些金国的事,可以吗?”
赵熹愣住了,这个妹妹专门跑到福宁殿——这可是福宁殿,外臣随时会出入的地方,况且主人已经是她哥哥而非父亲了——守株待兔,难道是为了听故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连内侍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这都快到外朝了,帝姬还是赶紧回去吧。”
眼见要被赶走,赵熹也不发一言,宁福匆匆一拜:“我、我也许就要往金国和亲,愿九哥和我说一些事,让我在异国他乡也可以生存。我拦住九哥,实在无礼冒昧,可、可我……”
赵熹一惊,的确和议的时候曾决定要许配帝姬,宗隽也说过会娶她的妹妹,可:“官家旨意还没有下来,二十三姐何必以为是自己?就算按年齿,你也不是最大的。”
宁福听他的话,微微摇头,显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宫中适龄的姐妹,只有我与柔福、贤福两个姐姐,两个姐姐是贵妃娘子所生,我母亲不过才人而已。自然、应该就是我了。”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酒窝又因为羞怯被抿了出来,赵熹感到这是正确的,他从内侍手里接过伞:“雨天路滑,我送妹妹回阁吧。”
这自然不合礼法,但赵煊应当不会管他,因为偌大的后宫里现在只有坤宁殿住着皇后朱氏,皇帝本人并没有其他任何嫔妃,而赵熹肯定不往坤宁殿走。
也许他们在某一次庆典上见过,或许是过新年的时候,持盈把他们叫到一起发红包,他们竟然是兄妹。他和宁福讲了一些金国的习俗,甚至带有一些笑话:“渤海的女人……”
宁福很给面子,咯咯直笑:“渤海的女人好凶呀!”他和她讲长白山,讲天池,讲金国的信仰,萨满或者佛教,讲水泡饭和烧猪肉,没有文字,只有口语,但宗隽——他向她透露了这个可能会有的夫婿人选——会说汉语,人还不错,很喜欢中国,他会对她好的。
在既定的命运下,就只有这种祈祷。
“他们会说汉语,是九哥你教的吗?那九哥你会说女真话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笑道:“我只会一句。”在妹妹好奇的目光下,他吐出了那个单词:“‘萨那罕’。一个金国人教给我的,女真话里至高无上神的意思。”
宁福说:“好奇怪啊!”
他送这个妹妹到了檐下,侍女奶娘们冲出来,疾言厉色地看向这名乱跑的公主,并心怀警惕地看向这个外男,过了一会儿,才有人认出来他的亲王身份。
宁福又拜一拜:“谢谢九哥送我回来。”
赵熹说:“没关系。”他刚准备走,又被宁福叫住了,回头的时候,细雨丝朦胧着鹅黄,他在意识到那片鹅黄不是裙子,而是一片腰上的合围。
“九哥,我特别特别羡慕你。”在奶娘的阻拦下,她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可以出使,我一定会像你一样为官家分忧,荣耀我的母亲!”
奶娘大惊失色,因为帝姬的母亲是郑皇后,那个才人不过是“姐姐”罢了!几乎带着呼喊的,她说:“可惜我是个女人,我、我只能用这种方式!”
用和亲的方式,带给我母亲荣耀。
雨势渐大,赵熹看不清妹妹的影子,他离开,雨水被溅得湿冷。
在脚底的冰凉,和腿部的痉挛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幸运,感受到父亲当年的一念之差对他来说的恩典。男人要比女人幸运——荣德和赵煊是同母所生,可是赵煊今天要让妹妹离婚,荣德就是得离婚——而赵熹,起码是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过了几天以后,他收到了李伯玉宣抚河北的消息。
皇帝的诏书也由此下达:“昔日朕已许帝姬和亲,立大河为界,金人实未敛兵,更欲质我太上皇,欲使朕南迁王室……咨尔河北之民,与其陷于番夷,各宜自愤抱孝怀忠,保守疆土,使予中国不失于番夷。”
赵煊取消了帝姬和亲,要派兵抢回三镇,那天天气还行,赵熹想起雨中鹅黄的裙摆,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诏书下达后不久,赵煊给辽国贵族的蜡丸信被辽国人转首送给了金国人。
八月十四日,金军再次发动战争攻打宋朝,目标直指太原。
樊搂里照样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金军宣战的消息被封锁住了,赵熹在福宁殿后面的小屏风里听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留下来,他只是来向禀告九月份显恭皇后的忌日祭祀事宜的,这些事情被赵煊交给他,表达一种信赖,也许未来赵煊会让他做大宗正。
那是很冗长很冗长的对话,他的肚子吹气球一样膨胀,已经是衣服不能掩盖住的了,他在检查祭祀的礼单牺牲,而外面,皇帝的老师程振已经哭起来:“官家听信李伯玉的大话,派兵抢夺三镇,恐怕天下都要不安宁了!现在金人直指太原——”
太原是北方的重镇,更是金军东、西两路的汇合点。
去年打到开封城下的其实只有宗望的东路军,西路军被拦住了,现在他们又兵分两路,一旦太原攻破,东西路会合成一股,就可以直接打到汴梁城下!
太原如果丢了,一切都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煊怎么处理的,他忘了,他只记得他的红袖子,被白绢屏风照应,如一滩刚被宰杀的猪肉。
他又想要呕吐了。
太原被攻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也许也不是午后,但赵熹得到消息的时候是这样。
那时候他的肚子像梦里的西瓜,变异的白色,身体变得很沉重,康履急匆匆地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太原城破了!”
好像是十月初三,离他的产期其实还有一个月,他尚且有精力看一些天宁节的庆典事宜。
“守城王相公背着太宗皇帝御容像出城投河,被金人国相拎出来,用马踏成了肉泥——大王!大王!”
赵熹低头,看了看自己腿下的血,其实那个时候还没有很痛苦,他只感到自己也成了一滩肉泥巴,被千军万马踩踏而过,稳婆是已经找好的,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惊恐地看着他的下体流血,而性器因为痛苦甚至在勃起。
他被大家架起来,看不到自己的下体,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在一点点缩小,水在流出来,肚子里的孩子也在钻出来,一种说不清的血腥味弥漫在房间,生产没有很迅速,他中间甚至喝了点又甜又咸的水。
有没有叫呢?应该是叫了的,因为太痛了,可能没有声音了,稳婆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怕流失太多的体力。在撕裂一样的痛苦里,月亮升起来了,他听到了别人的呼喊。
“出来了,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顿时腿一松,想要昏倒,可是:“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啊!!”
什么?
“是双胞胎,还有一个!”
他一个没抓住架子,竟然向后倒去,急得稳婆连拉带扯:“孩子都呛着了,你站起来啊!”
他感到自己不再是亲王,不再有任何一切的尊荣,生产、分娩让他变成了一个最原始的畜生,也许是他跌倒的原因,这个孩子生了很久、很久,产婆说这个孩子太小太小了,也许是因为赵熹吃得少,孩子什么养分都没有,没力气自己爬出来。
他害了她?
我生了她,我怎么会害了她呢!
他没有看见孩子的头,但肚子一点点干瘪下去了。
因为痛苦而一直持续勃起的性器,也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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