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君喜欢焚香时的烟火气息，他惯用的那只香炉，在铸造时掺入了据说是他旧友的骨灰。每每燃起香，能看见内中细碎的幽蓝磷火，若昙花一瞬，盛放即泯灭。漫长而荒凉的时光中，总有无事可做的时候，淮山君能对着那香炉看上一整天。
最初，墨君圣以为他是在缅怀往日里桃红李白的旧事，但随着术法的日渐精深，再焚香时，他能看见其中拘禁着的生魂被一寸一寸煅烧成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说得不对，烟里没有水气。”淮山君似笑非笑地望向西南，那是澜沧京的方向，但有连绵的群山梗阻。
山巅上，一团乌黑翻腾的烟云自四方汇聚，就像是许多邪祟怨灵在互相攀扯撕咬。“水气，在那边。”
墨君圣闻言，神色一凛。
“这天色，想来要落雨了。”
山雨欲来，萧风满楼。
澜沧是从龙域首府，在从龙域，至极尊贵的龙君皇权烨世，龙君之下，便是六世家与十八名流。
高门贵第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又有龙君冷眼，笑看分庭。是以彼此相互倾轧制衡，各施权术手段，以供职于内廷外朝的勋贵臣工为子，或联袂，或攻讦，粉饰的太平之下，尽是暗潮涌动。
“这是蕴势，要落雨，怕是还要等一阵，”淮山君蛇一般逶迤在案几旁边，形状惫懒，对墨君圣问道，“可要续上一子？”
淮山君最不喜欢水气深重的夜晚，阴冷阴冷的，手脚僵得像在雪地里冻过，揉搓后痛且不说，还麻痒得厉害，觉着倒是比单单僵着更难熬一些。
他将半盒白子递给墨君圣，墨君圣接过，放在一旁，又顺手将他的那双手拢在掌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淮山君的手十指修长，看来虽苍白劲瘦，却很有几分力道。墨君圣心想，这样的一双手，合该是用来摆弄丝竹，而非搅弄风云。
“不必。”墨君圣道。
淮山君棋艺已臻化境，困守阴阳浮阁这许多年，他算是将这十九纵横之道摸得一清二楚，走一子看三步，方寸中的每一丝风吹草动总也脱不出他的算计，输赢几目全凭他的心情。结局注定，再惊心动魄的对局也不过只是逗弄人心的儿戏罢了。
“嫌无趣？”淮山君斜坐起身，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施施然点在墨君圣眼下，顺着那道轮廓向下游移，去抚弄紧抿着的薄唇。
“那什么比较有趣？周公之礼？”
淮山君笑起来，扯着墨君圣的衣袖，又去勾半开的领口，趁着后者闪躲之时猛地凑上去，咬了咬他如玉的耳垂。
淮山君道：“那就公平点，我摆一个残局，解出来便算作你赢。至于这彩头……”他沉吟片刻后道，“你想离开阴阳浮阁么？”
晦暗的灯侧映在他面上，更衬得半面容颜俊秀，而另半面却隐藏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得像是匿形的恶鬼，颇显狰狞。
“离开？”苍白面皮上如烟墨晕染上的清淡眉眼，在这一刻，锋锐如刀。墨君圣道：“去哪儿？”
“回澜沧京。”淮山君一枚枚地落下棋子，那般决然无悔却又淡写轻描的，仿佛操弄在手的不是金玉，而是谁的性命。“回墨氏去，做你的执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墨君圣出生从龙域之六世家，是沧鸾墨氏的长公子，亦是嫡公子。
云威二十一年，墨氏前执首墨正安病逝，他没有娶亲，自然没有后裔，他的二弟墨斜安承袭执首之位。
年岁赋予了墨斜安相合的阅历与智慧，且尚未开始侵蚀他的锐意与野心。他运用血脉权术，将沧鸾世家稳稳地握在手里，在澜沧京的名利场中征伐角逐，并占尽上风。
“荒谬！我不已是墨氏予你的……”
质子。
墨君圣垂首阖目，他在蒙学时就听过“城下之盟”“周郑交质”的事，但似乎近日才想明白，也或许他之前根本不愿意这么去想：他早已被当作质子抵给了淮山君。
除去历朝历代的王权更迭，许多名流世家也屡屡上演这样的一幕。为了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惯用的手段是用至亲的命或者姻缘来作抵押，以此取得比蚕丝更轻薄的信任。
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
这样行事，在许多年前大概会被人看不起。但炎凉世态传至如今，送往迎来、绳营狗苟之事已然司空见惯，若仅干巴巴地说些“信”啊、“义”啊、“礼”啊什么的，反而会被当成是笑话。
但墨斜安不会和他说这些，只是说：“你去阴阳浮阁，和淮山君学术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看来是想明白了。”淮山君将原先打乱错放的棋子一一归位，含笑道：“棋之一着，分胜负，定死生。”
他若有实质的眼神掠过墨君圣的眉间，似鸿毛轻飘不着一物，又如泰山沉重逾越千钧。经纬之间，黑白之道，棋子往来，斗智斗计斗心机。
“宁做翻云覆雨手。”
说的是棋，墨君圣却听出了几分隐晦之意，淮山君要说的东西，并不只是这方寸之间。
以泽国江山为经纬，以天地万物为棋子，排出的棋局，又会是如何勾魂夺魄？他看着棋盘上的几个劫争，仿佛看到的不是黑白子的阴阳相济，而是一场场循环往复的焦灼厮杀。
宁做翻云覆雨手，也莫要做那牵线傀儡，爱恨情仇皆不由己。墨君圣这么想着，鬼使神差般接过了淮山君递来的棋盒。
“落子无悔。”他缓缓道。
淮山君轻笑应允：“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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