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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吻是假的,在场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人在彻底的谎言里,总是习惯逃跑。
阮祎伸手抵住贺疏过于靠近的胸膛,在惊惧中,迫切地想要结束这场闹剧。
贺品安还是一如既往地关门。在玄关换鞋时,他把手机放在柜子上,发出“叩”的一声。
阮祎不由地想,贺品安确实对他生过气,发过火吗?
贺品安的漠然竟比一切鞭打辱骂都更令他沉痛。
等到贺品安走进客厅时,阮祎和贺疏已经分开了。
面对此种情形,贺疏不比阮祎更有经验。他倒情愿贺品安拎起他的后脖领,骂他两句。
贺疏不说话,闷头又灌了自己几口啤酒。
贺品安抬手就给他打掉了,半满的啤酒罐飞出去,砸在地上,啤酒花“咕嘟咕嘟”地从罐口往外涌。
贺疏觉得没面子,抬头横了他一眼。
“干嘛?”
“玩够没有?”
贺品安不吼人,只是以一种陈述的语调来发问,然而话里话外都使人很受压迫。
贺疏有点待不住了,可他心硬,还是决定一条道走到黑。
他站起身,跟贺品安对峙:“你生气了,你气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耐。”实际上,贺品安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的模样,生气是火,可他此刻和冰一样凉,“贺疏,我能把你留在这儿,我也有的是办法送你回去。你以为你在外面,凭的什么耍威风?别脑子坏了,来我跟前犯病。”
这话说得很重,且非常直接地拿捏了贺疏的命门。
贺疏向来是个不安分的,自打他来这边,几次闯下大祸,都是贺品安出面给他擦的屁股。因而这亲情虽不长久,却显得格外深厚。
再者说,他绝不能在这会儿被送走,他被送走了,路予怎么办?他知道,贺品安这人是有点混不吝,同时他对一些事是特别轴的。把他惹毛了,他真能把自己放的狠话全变成真的。
贺疏果然不敢搭腔了,只是仍旧不很服气的模样。连他都感觉出来了,贺品安在回避。他忽然明了了阮祎的心情。
“身上钱够不够?带着东西,自己去楼下找个酒店。”
贺疏是从隔壁市过来的,这会儿天色已晚,让他这样回去,到底不方便。
贺品安说完这话,贺疏身上的刺儿就软了许多,可他又是个仗义的,觉得不能就这么把阮祎给撂这儿了。
他回头看一眼阮祎。一直沉默的阮祎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说:“你先走吧。”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贺疏确实早就想跑了。
这下,连最后一个留下的理由也没了。
他往门口走时,仍然很挣扎。回头看阮祎低着脑袋,觉得自己好像叛徒。见阮祎的余光瞟过来,他便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万一真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记得联系他。
正比划着,贺品安也转过来看他,贺疏顿时一个眼神都不敢多留,拉开门便走了。
他知道,贺品安刚才的话,不是要放他一马的意思,而是在他俩之间,这事儿没完。
客厅里,贺品安被烤串味儿熏得脑袋疼,打开窗子。
这屋里找不着一块使人舒心的地方。
他在饭厅角落里的一张小桌旁坐下。没等他叫阮祎的名字,阮祎便一步步地走过去。
他们很少在这张小桌上吃饭,是以阮祎头一次发现这桌面的玄机,那些夹在桌布与桌垫之间的票据。各种颜色,各种样式。贺品安的陪伴与关爱给过很多人。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里,他看到了自己写给贺品安的手机号。他还记得那天早上,自己是如何雀跃地寻找到一张纸,一根圆珠笔,字斟句酌地想着留给他的话,屏住呼吸,将字条塞进了他的夹克外套。那时,他预料到他对贺品安无可救药的爱了吗?恐怕他还是一副天真的样子,感到爱能拯救一切。此刻,他理应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如所有进出过贺品安调教室的奴隶一样,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阮祎模模糊糊地想象着那一天,他终究只是途径了贺品安,在很远的地方回望他,到那时,他最光荣的经历便是成为贺品安思及过往时一个独特的谈资。
他的荣幸。他也试着模仿大人的洒脱。他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他的荣幸。
贺品安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小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屁股,那白烟越来越浓,浓到阮祎几乎看不清贺品安的面容。
他不想让贺品安看不起他,于是藏在那浓烟里流泪。他哭时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样哭了很久,贺品安都没有发觉。他是一个含久了黄连的人,不再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只觉得这苦太漫长,又太麻木,连哭也变成了一件机械而乏味的事。
贺品安抬起眼,看到阮祎在哭时,手腕忽然哆嗦了一下,他把那支抽了一半的烟用力地拧灭了。
似乎是调整好了所有情绪,才重新开口和他讲话。
“我昨晚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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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他走。”
不知怎么,他哭得嘴麻,舌头和牙齿各管各的,说出的话也含混。
“为什么留他到这个点儿?”
“他想……跟我讲他和路予的事儿。”
到了紧要关头,阮祎还是觉得不能出卖贺疏。同时贺疏跟他说过,贺品安是知道路予的,于是他便提了那人的名字。
“讲完之后呢?”
“讲完之后,我就跟他讲了你和我的事儿。”阮祎抿着嘴,缓了缓劲儿,忍住了哽咽,他说,“我告诉他,我爱你。我对你的爱,就像他对路予的爱。”
不是侄儿爱叔叔,不是儿子爱爸爸,不是奴隶爱主人,是一个人不能控制地爱上了另一个人。
身体里仿佛长出一个漩涡,阮祎感到自己被卷了进去,在眼泪里,他看到这世上的一切都变得扭曲。
那拙劣的计谋在刹那间明朗起来。
贺品安心头一震,同时感到了一股被捶打的钝痛。在阮祎的坦荡面前,他的避免,成为了一个赤裸裸的笑话。
他说:“你坐下吧。”
阮祎便游魂一般,扶着桌沿坐下。
听见贺品安问他:“你知道,你们哪儿错了吗?”
积攒在心头的怊怅,如有生命般地勃发,一点点啃噬他的理智。
阮祎感到了一点怨恨,他怨贺品安的不可理喻。
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给自己讲道理呢?感情哪里有道理讲得通?
“是我的主意……让他跟我一起,试试你的反应。”
“怎么样,你试出来了吗?”
“试出来了。”他说出这话,好像有刀剜在心口似的,豆大的眼泪砸在桌面上,他却不晓得跟人喊疼了。
贺品安的拳头越捏越紧,关节处嘎吱作响,青筋从粗壮的手臂蜿蜒到手背。
“你们尽可以试下去。不敢试,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全部都告诉你。”贺品安竭力保持着表面上的淡然,而淡然下的愠怒已经不可掩饰,“如果今天你们真的发生了什么,我只能选择结束你跟我的关系。”
阮祎浑身都在发抖,他用左手狠狠地掐着右手,却止不住那震颤。那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失去了理智。
“对不起,叔叔,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
他长得那么漂亮,连哭泣与求饶都比旁人更耐看。
贺品安却感到每一秒都是折磨,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折磨。
在挣扎中听他哭诉,不知如何应答,他渐渐哭累了,一声不吭地,忽然跪到了自己脚边,开始解裤子。
看他跪下去吻自己的脚背,手指哆哆嗦嗦地解开裤绳。
贺品安听见自己空荡荡的心有了回响。他张着嘴,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滋味。
他想起阮祎见到他时的笑容,弯起眼睛,只看得到他上扬的唇角,想起阮祎无所畏惧的样子,想起阮祎的骄傲自得,阮祎总是对他笑,也对他哭,对他发小脾气,阮祎的脸上聚集了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面。
他想起这一切,感到自己犯了滔天的罪过。
不管不顾地将他抱了起来,抱在怀里,他如受冻了的人一般打寒战,牙齿磕在了一起,发出“嗒嗒”的响声。
“你不明白,阮祎。
“我们之间,差了二十年。如果我们相爱了,当我出现在你的家人、朋友、同事面前,你想要怎么介绍我?
“等你二十岁时,我已经四十岁。等你到了四十岁,我已经六十岁。而你六十岁那年,也许就要去我的墓碑前看我。
“你的人生还太长,你还有太多精彩的风景没有见过。”
此刻,他的宽宏与自私归结到了一处,他絮絮地寻找语言向他陈述。
“你是没有定性的。我跟你做主奴,走一程,算一程。但伴侣不是这样的。无论你此刻是不是真心地跟我提出‘爱’这个字眼,你都有机会将它视为像主奴关系一般的游戏。即便失败了,你也依然有大把时间重来。但是阮祎,我做不到跟你一样。”
在贺品安的怀里,阮祎揪紧了他的衣领,感觉到手心不断地出着汗。听他剖白着自己的软弱,阮祎开始憎恨起人生,憎恨一切不可掌握的命,一切违背期望的运。
他听见贺品安在他耳边叹气。
“点点,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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