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8章 郭钦上奏徙戎论,华谭金殿对策。
西晋泰始七年春,洛阳太极殿。
寅时三刻,天边刚泛起蟹壳青,三百朝臣的皂靴已踏碎宫道薄霜。青铜獬豸在晨雾中泛着冷光,司马炎抬手抚过龙椅扶手上的蟠螭纹,指尖沾了层未及融化的夜露。
#34;臣有本奏!#34;
一声断喝惊得檐角铜铃微颤。御史中丞郭钦阔步出列,绯色官袍扫过青砖上未干的露痕。他手中玉笏映着初升的日色,竟透出几分血色——那是去年巡视并州时,匈奴左部帅刘渊赠的鸡骨白佩玉改制而成。
#34;西北诸郡自魏武时便羌胡杂居,如今平阳至上党快马三日可抵孟津!#34;郭钦抖开竹简,蚕头燕尾的隶书随着他腕上青筋跳动,#34;若百年后边关生变,胡骑卷甲而来...#34;
殿柱阴影里突然迸出冷笑。侍御史王恽抚着腰间新得的于阗玉带,袖口金线绣的云纹簌簌抖动:#34;郭御史莫不是被并州风雪冻昏了头?咸宁二年我军大破秃发树机能,漠南早无王庭!#34;
细碎的议论声如蚁群般漫过金砖地。太尉贾允轻咳一声,腰间五色绶带上的银龟纽随之摇晃:#34;陛下圣明烛照,昔年秦修万里长城,可挡得住陈胜吴广?#34;他苍老的声音在三十六根金丝楠木柱间回荡,惊起梁间一对宿燕。
司马炎忽然笑起来。
笑声撞在殿顶藻井的北斗七星铜镜上,惊得掌扇宫女险些摔了孔雀翎。这位灭吴称帝的雄主摩挲着腰间玉带——那是东吴末帝孙皓跪献的苍璧玄璜改制而成,玉色里还沁着建业城的烟雨气。
#34;诸卿可知始皇何以失鹿?#34;他起身时十二冕旒叮咚作响,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绣泛起暗金,#34;万里长城挡得住匈奴铁骑,挡不住指鹿为马的赵高!#34;
#34;砰!#34;
龙纹铜镇纸重重砸在檀木案上,震得青龙香炉腾起一缕孤烟。满朝朱紫齐刷刷低头,郭钦玉笏上的鸡骨白映着额角冷汗,竟似雪原上将融的残冰。
#34;尔等不思举荐贤才,日日争论徙戎...#34;司马炎的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黄河,在#34;孟津#34;二字重重一按,#34;莫非想让朕学蒙恬,抱着狼筅戍边?#34;
王恽的玉带扣突然#34;咔嗒#34;一响。贾允眯眼望着藻井缝隙漏下的光柱,其中浮尘正如当年洛阳城头的箭雨。
殿外忽起骤风,卷着塞外沙砾拍打窗棂。十二年前平吴的鼓角声,似乎又在这晨光里隐隐作响。
退朝后,洛阳宫永巷。
日头斜过朱雀阙时,何曾的紫檀笏板在袖中已捂得温热。老臣特意绕开中书省的青琐门,沿着永巷斑驳的宫墙缓行。墙砖缝隙里探出的几株野蒿,让他想起三十年前随司马昭征淮南时,寿春城头那些斩不尽的血色荆棘。
#34;太保留步!#34;
贾允的声音带着冰鉴般的凉意从身后追来,腰间银龟纽撞在蹀躞带上叮当乱响。何曾驻足望着宫墙上掠过的寒鸦,羽翼在落日中划出墨痕——恰似当年征吴战船上折断的箭杆。
#34;八十老翁还要掺和徙戎之事?#34;贾允指尖摩挲着袖中密奏,那是并州刺史胡烈昨夜送来的匈奴五部布防图,#34;郭钦这莽夫不知深浅,那些杂胡背后...#34;
何曾突然剧烈咳嗽,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沾了星点唾沫。他颤巍巍指向永巷尽头:#34;贾公可见那株百年古柏?#34;枝桠间悬着半截残破的素绢,依稀是去年冬至百官题诗的旧物,#34;当年武皇帝亲手所植,如今根须已裂开三重地砖。#34;
话音未落,宣阳门方向突然传来战马嘶鸣。一队戍卫正押送着陇西来的氐人贡马,枣红马额间的白斑,让何曾想起郭钦奏章里#34;平阳三日抵孟津#34;的朱砂批注。
次日辰时,崇华殿。
司马炎正在把玩一柄吴地进贡的错金弩机,弩臂上#34;黄武元年#34;的铭文被磨得发亮。忽听得殿外苍老声音穿透湘妃竹帘:#34;老臣冒死举贤!#34;
何曾跪在龙尾道第七级台阶时,怀中的《九曲论》已渗出冷汗。这是他门客潜伏广陵三年才探得的密卷——那个叫华谭的寒门士子,竟将匈奴五部与并州世族的田产往来,绘成了九曲黄河般的脉络图。
#34;广陵华谭,可效法傅介子斩楼兰!#34;老臣重重叩首,额角青砖上落着昨日未扫净的柏子。
司马炎指尖突然划过弩机悬刀,一支鸣镝破窗而出,惊得檐下铜马铃铛乱颤。箭矢深深钉入殿前拴马石,距贾允的皂靴仅三寸——这位太尉方才正带着七位世家子弟的荐书候召。
#34;宣!#34;
帝王的声音混着弩弦余震,惊飞了藻井中筑巢的雨燕。
五日后,广陵渡口。
华谭踏上官船时,江风正卷着盐商私语掠过舷窗:#34;...说是要问北疆策,可御史台昨夜刚死了个掌簿...#34;他低头看着手中《徙戎论》抄本,郭钦的笔迹在#34;平阳胡骑#34;四字上晕开大片墨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漕船犁开的浪花中,隐约浮沉着半块残破木牌,上面#34;并州胡市#34;的字样随波起伏。华谭突然将抄本浸入江水,蚕茧纸上的字迹渐次消融,唯余#34;孟津#34;二字赤如丹砂,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