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伏跪的身影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穗。刘毅瞥见老司徒李胤的白须在砖地上扫出凌乱痕迹,看见年轻的门下侍郎庾纯死死攥住笏板指尖发白。鎏金漏壶的水滴声格外清晰,辰时的阳光斜斜切过高举的罪证,将#34;外戚纳贿#34;四个字映得血一般红。
#34;散朝!#34;九重织金龙纹在司马炎转身时翻涌如浪,忽又顿住,#34;刘校尉明日改穿绯袍。#34;
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将天光割成细长的金线。刘毅逆光而立,青袍边缘泛起淡淡金芒。他弯腰拾起被踩皱的谏疏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那卷《陈时政疏》的留白处,赫然批着朱砂写就的#34;准奏#34;二字。
一切似乎有惊无险,然,暮鼓声里,王恺府邸的鎏金门环映着残阳如血。
书房内,卫将军将越窑青瓷盏摔得粉碎:#34;竖子安敢!#34;翡翠扳指在案几上划出深痕,#34;当年诛曹氏时,老夫在朱雀门前手刃逆贼七人,如今倒要被个寒门犬彘指着鼻子骂?#34;
#34;将军息怒。#34;幕僚杜预捡起地上账册,#34;刘毅今日所为,怕是早有预谋。您看这墨迹——#34;他指尖抹过绢帛边缘,#34;分明是用益州松烟墨写成,可中书省上月才将贡墨分发给各部。#34;
雕花窗棂突然被北风吹开,带着雨腥气的寒意卷入室内。王恺猛地转身,腰间玉带钩撞上博山炉,将香灰洒了满案。他想起半月前那个雨夜,刘毅带着三名御史冒雨闯入度支曹,说要核对北军粮草。当时只当是寻常巡查,没想到...
#34;将军请看。#34;杜预从袖中取出密函,#34;今早五更,北军中候率三百轻骑出广莫门,说是例行操演。#34;羊皮纸在烛火下显出焦痕,#34;可有人看见他们在邙山脚下卸下二十口樟木箱。#34;
雷声自远天滚来。王恺盯着烛台上跳动的火苗,忽然记起那株红珊瑚运进西园时的情形。那日也是这般闷雷阵阵,自己亲手揭开蜀锦罩布时,陛下眼中闪过的,究竟是贪欲还是讥讽?
#34;备马!#34;他抓起案头虎符,#34;去北军大营!#34;
#34;将军不可!#34;杜预急急拦住,#34;此刻擅调兵马,岂不坐实了罪名?依在下之见...#34;他压低声音,#34;刘毅夫人每日巳时要去白马寺上香。#34;
惊雷炸响,铜雀灯台上的烛火应声而灭。王恺在黑暗中摸索火镰,却碰翻了案头酒尊。琥珀色的葡萄酒在地砖上蜿蜒如蛇,映出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夜幕。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内,刘毅正在油灯下书写奏章。突然一阵疾风扑灭灯火,他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暗处传来铁甲轻响,北军中候浑厚的声音低低响起:#34;二十口箱子已埋在邙山南麓,这是王恺与度支曹往来的密信。#34;
#34;有劳将军。#34;刘毅将竹简收入漆盒,#34;烦请转告崔尚书,明日朝会...#34;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窗外——雨幕中,一队玄甲骑士正穿过坊门。
五更鼓未歇,西园暖阁已飘着醒酒汤的香气。司马炎披着紫貂大氅,看宦官将王恺府中抄出的账册垒成小山。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卷系着红绳的竹简吸引——那是平吴庆功宴上,自己亲笔写给杜预的诗:#34;武骑千群谁可渡,风帆一片降幡出。#34;
#34;陛下,刘校尉求见。#34;
晨雾中,刘毅的绯色官服鲜艳得刺目。他捧着漆盒跪奏:#34;王恺私藏甲胄三百副,与并州刺史书信七封,皆在此处。#34;顿了顿又道,#34;度支尚书崔烈昨夜悬梁自尽,留书认罪。#34;
司马炎突然觉得案头那株红珊瑚红得骇人。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洛阳狱中,那个指着自己鼻子骂#34;司马氏皆豺狼#34;的曹魏老臣。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哦,是了,亲手割了那人的舌头,却把谏书收在枕匣里。
#34;拟旨。#34;帝王的声音惊飞檐下宿鸟,#34;增设清议郎,专司监察卖官鬻爵。着刘毅...#34;他瞥见漆盒边缘渗出的血渍,#34;总领御史台。#34;
当第一缕朝阳刺破云层时,抄家的禁军正撞开王恺府邸的朱门。刘毅站在宫墙上俯瞰洛阳城,绯色衣袂在晨风中翻飞如旗。他看见朱雀大街上挤满围观的百姓,看见酒肆二楼有书生在振臂高呼,更看见深宫暖阁里,帝王将那份染血的罪证投入了火盆。', '。')